第174章 做石膏像的

「你怎麼了？三天沒吃飯？」

看着駱音大口咀嚼牛排的樣子，宮螢忍不住皺起眉來。意識到以後連忙伸出手指將眉頭撫平，自言自語道，「不行，絕對不能皺眉，要長川字紋的。」

見她這幅樣子，駱音噗嗤一聲笑出來，「我說，你這樣活得到底累不累？」

這個問題她其實早就想問宮螢了，不過一直沒機會，今天這時機正好。

宮螢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累呀，這有什麼累的？」

「算了。」駱音覺得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也不過是對牛彈琴，乾脆繼續埋頭吃飯。

「對了，你比賽準備的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駱音驚得放下手裏的刀叉。除了高考以外，宮螢從未關心過她的學業問題，更別提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比賽。

「你怎麼知道？」

「你爸爸跟我說的。」宮螢小口小口吃着沙拉，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彷彿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老駱告訴你的？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駱音追問道。

「這不是重點好不啦，關鍵是你準備的怎麼樣？」宮螢繼續問道，「有把握嗎？」

駱音連忙搖頭，「沒有。」

把握這種東西她向來都是沒有的，就算旁人再看好，她也覺得那不過是人家說的場面話。人生中少有的自信心爆棚的時刻大概只有三年前剛剛結束個人雕塑展的那段時間。

「沒關係，我相信你。」沒想到宮螢竟對她信心滿滿，「有個國際獎項對以後出國讀書有好處。」

駱音立刻捕捉到這句話里的重點，反問道，「誰說我要出國讀書了？」

這次輪到宮螢驚訝，「不出國讀書還能在哪讀書？」

「在…」駱音一時語塞，竟說不出話來。轉念一想不對呀，她什麼時候說要繼續讀書了？

「做藝術的總不可能讀完本科就萬事大吉了，其實這次出去我也幫你留意了幾所學校。」宮螢自顧自說道，「紐約就有一間很著名的藝術學院，叫什麼名字我給忘了，等我回去查到了再告訴你。」

這話越說越離譜，駱音是個學雕塑的，要留學深造也是去歐洲，哪有往美國跑的道理。雕塑藝術是需要漫長時間與歷史沉澱的，在個壓根兒沒歷史的國家學這個不是開玩笑么？

「你知道我是學什麼的嗎？」她忽然來了興緻，決定拷問一下平時除了熱衷護膚醫美，對其他行業幾乎一無所知的親媽。

宮螢看着她，眼神十分不滿。

「你是學什麼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學的不就是你爸爸在做的事么？做石膏像。」

「噗！」

駱音後悔自己正喝橘子汁，險些被這話嗆個半死。

「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宮螢語氣淡定，並不認為自己說的有任何不妥。

駱音好容易止住了咳，臉色早已通紅。再看親媽，一身真絲連衣裙款款坐在對面，肩背挺的筆直，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生怕下一秒眉心就憑空生出個「川」字來。

她吞了口水撫慰不斷發癢的喉嚨，學宮螢的樣子坐直了身子。

「就當你說的對，那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大老遠跑到美國去學做石膏像呢？是這裏的石膏不夠多還是美國的石膏質量好？」

「多出去走走可以見世面。」宮螢淡淡應道。

「誰說只有到美國去才能見世面？歐洲那麼多有名的藝術院校，你怎麼不也去那邊考察考察呢？還是說，你只是為了陪別人去給張然然選學校，順便給我瞅兩眼。」

說這話時，她又想到被塞進帆布包的「禮物」，心裏湧起一陣酸。

宮螢的臉僵了一秒，大概也沒料到駱音會這樣說。

這幾乎是她們母女之間最漫長的一次沉默。或許時間並沒過去太久，可駱音感覺彷彿過了有一萬年那麼長，長到她的思緒已經放空，不知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因為再過兩年，我們就要移民過去了。」

這句話重重敲擊著駱音的耳膜，將她一股腦拖回現實。我們，自然指得是宮螢和張啟仁。張然然高中畢業一定會申請美國的大學，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將會舉家團圓，相約在大洋彼岸。

駱音忽然覺得嘴裏的牛排失了味道，伸手招來服務生，「打包。」

「小音，你聽我把話說完行嗎？」

「還有什麼可說的，你想去哪就去哪好了，反正你搬來北京也沒問過我的意見。」說完，她抬頭看了宮螢一眼，「我現在是個成年人了，不管是你還是老駱都沒義務再為我的人生負責。」

「小音…」

眼看着她背上帆布包，將餐盒提在手上，宮螢起身抓住了駱音的胳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個決定也不完全是因為張然然而做的。現在國內的環境很不友善，我也覺得…」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駱音打斷了，「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來央美上學嗎？」

宮螢沒講話，靜靜看着她。

「為了逃離你們。」駱音說道，「為了追逐什麼夢想都是假的，更不是因為這兒是老駱的母校，就只是為了離你們兩個遠一點兒而已，誰知道你們竟然又都追過來了。」她冷笑一聲，瞪着宮螢，「你想去美國就去，最好永遠也別回來，這樣我就再也不用擔心在街上撞見你了。」

說完，她甩開宮螢的手，大步走出餐廳。

夏日的傍晚，灼熱的空氣並未散去，吸收了一整天炙熱陽光的柏油馬路還在熱氣蒸騰。駱音走在行人路上，看旁邊主路車水馬龍，耳邊不時傳來車喇叭的喧囂聲。

此時的她覺得冷極了，由內而外的寒冷。沒有家人的地方就不是家，離開那棟空蕩蕩的大房子，原以為這裏就是自己今後的落腳地，卻忽然意識到，不過只是中途短暫停留的旅途一站而已。

回頭看，宮螢並未追她出來。她是個時刻保持優雅的女人，用餐未結束不會急匆匆離開餐廳，哪怕發生天大的事。或許這對她來說只是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事。

想到這兒，駱音忽然覺得很累很累，連腳都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