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朵玉尋
翌日夜，北風凌厲，大雪依舊。
青涯站在鏡前不停地打量著大袖長衣的自己，這是阿九為他準備的，這種麻衣素布穿在身上讓他覺得有些扭捏，他試着來回踱步了好幾圈，這才漸漸適應了這套秦服貼身的粗糙感。
反觀阿九，也是一身上寬下窄的袿衣，下系垂地的襦裙，衣角裙邊都綉有二尺寬的黃色粗布，裙腰上的紅色絹條把衣裙往裏一收，曼妙身子彰顯無餘。
青涯犯著嘀咕，看來從古自今，美這個東西，都在女人身上要體現得多一些...。
二人的衣着並不華麗，但貴在青涯容貌俊朗且面帶英氣，阿九明眸皓齒，黛青淡掃柳眉梢，姿色妖孽又風情萬種。再看，倒是兩人將這身普通的秦服襯得紫府無雙。
兩人靜靜坐在爐前，品著剛沏出的新茶，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廳牆上掛鐘的指針伴着兩人的百無聊奈一點點地向前划動着....。
直到屋外有腳步唰唰落在積雪上的聲音傳來，小院門前的青石小巷來往的人並不多，乃至於這裏連負責清掃的工人也沒有，不過卻從來都是幽靜整潔。
『咚咚咚....。』敲門聲在腳步聲停止的一瞬就響了起來。
「請進。」青涯沒幾步走到門前，抽掉門栓，把風塵僕僕的顧長風迎了進門。
顧長風驚奇地看着一身秦服的青涯和阿九。
「顧先生，這是你的。」青涯拿來一套與自己無異的秦服。
顧長風驚訝之情更甚。
「我也要去嗎？」
「情況特殊，恐怕你不去不行。」青涯解釋道。
「那你們怎麼肯定和我命運牽扯的是秦朝人？」顧長風又看了看青涯和阿九的服飾，他是這方面的專家，自然不難看出。
「從你昨晚敘述的情況來看，應該沒有錯。」青涯還是不耐其煩的給這位問題先生解著惑，「不過，更詳細的經過，還需要你的配合。」
「嗯。」顧長風點點頭，眼神中漸漸有種難以抑制的興奮。
很快，換過衣衫的顧長風便被二人帶到了小院閣樓。
房中的大屏風上是一副水墨畫，內有流水青竹，給人一種強烈的幽靜典雅之意。
三人立於屏風前，阿九食指和中指一併，法寶乾坤梭從袖口飛出，探在了顧長風腦門上。
顧長風倒也配合，靜靜站着沒有說話。
頃刻間，只見屏風上的流水青竹像是水中的浮萍一般四下散開，從中隱隱浮現出一副觸目驚心的畫面.....
一座高大的城池，城垛上簇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或持刀，或舉矛，或是曲臂把長弓拉成滿月，將手中的箭矢一波波射向城下。
而城牆之下，士卒刀槍如林，旌旗獵獵翻卷，軍陣中不斷騰起遮天的箭雨向城上反擊，清一色黑衣玄甲的士兵推動着巨大的攻城車迎著暴雨般傾瀉的箭矢向城牆靠去，城牆之上不斷地有滾木礌石落下。
怒目圓睜的將軍駕馬來回馳騁于軍陣之中，衝天怒嘯的激勵著本陣的士氣。
雙方你來我往，彼此都不得寸進，高大的城牆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縱如此，仍是有士兵前赴後繼，踩踏着濺起的血花捨生忘死的湧向城池，有敵無我，誓不罷休....
晝夜交替，城牆被高投的巨石砸得千瘡百孔，震天的喊殺聲、哀嚎聲一直沒有停止過。
時間在畫軸上飛快地流逝著。
最後，交戰雙方似是終於達成了某種協定，破敗不堪的城門緩緩打開，自城中走出一群手無寸鐵的人，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黑衣玄甲的士兵迅速湧上前去將那一群人押回本陣。
更為慘烈的事情發生了。
戎裝大馬的將軍一聲令下，士兵們紛紛舉起手中長劍，對着押解回陣的人猛砍猛劈，直到那群手無寸鐵的人全部倒地，沒有一絲動彈了，又被士兵們如數將血淋淋的頭顱揮劍割了下來，屍身則被套上長繩綁縛在騎兵的馬尾上，在城外的空野上來回拖碾，屍身很快便被拖磨得腸穿肚爛，不成人形。
縱使如此，城下的軍陣仍未散去。
末了，只見城牆之上緩步走出一頭戴王冕的男子，他雙膝下跪，雙手握著一柄青銅長劍，劍尖反指自己，揚天長嘯數聲后，猛地將青銅劍刺入了自己的咽喉，屍體隨後從城垛上高高墜下。
攻城方虯須虎眉的將軍再一揮手，軍陣中兩名輕騎飛馳而出來到城下，對屍體再三打量確認后，這才悻悻迴轉復命。
至此，攻城的軍隊這才如黑色洪流一般調轉陣型離去.....。
阿九長舒一口氣，把手指從顧長風的腦門收了回來。與此同時，屏風上畫風一轉，又逐漸恢復成原先的水墨青竹圖。
這一幕幕看得顧長風瞠目咂舌，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秦軍，是秦軍，天吶...。」顧長風眼眶滲滿了紅絲，咋舌道。
不等顧長風語無倫次的再有動作，阿九對着屏風憑空一捏，二指像是在還沒完全恢復成原樣的水墨青竹圖上拿捏到了什麼氣息，風馳電摯間，一股殘存的氣息被她猛地從屏風上抽出，轉而一掌拍入顧長風的腦海內。
顧長風身子渾然一震，立刻流露出一股凄怨至極的神態。
阿九一展長袖，對『顧長風』說道：「玉尋，本尊只能將你的神識聚起數十息時間，現在你和你的這一世，都有一次改變自己宿命的機會，快快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吧。」
『顧長風』也沒有否認，神色在這瞬間變得蒼涼無比，幽怨的眼神死死地看着阿九，似乎千言萬語都道不盡滿腔的酸楚。
「玉尋是臣民對我的尊稱，且蘭國主姓阿朵。不過，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顧長風』沉沉地說道，「我已殞命千年，你能聚起我的神識，雖是短暫，但得以讓我重見一番這千年之後的光景，玉尋也無憾了，既如此，我便開門見山，直接和你說說當時的隱情吧。」
「我且蘭國國弱，后又有夜郎、蒼梧兩國虎視眈眈，無時無刻不想蠶食我國，故自建國初，我們便只能百般討好前鄰的大國楚國，依仗楚國之威，得以在這夾縫間殘喘續國，故而向來對楚國躬身俯首，莫有不從。後來，秦國伐滅了楚國，不久后便一統了中原王朝，我國仍是不知此事，楚國王室遺孀攜逃至我且蘭國時，我國仍是將其奉為座上之賓，殊不知姬熊狼子野心，竟將我王室老小悉數秘押，脅迫我唯命是從，稍有反抗，就對我王室妻小大舉屠刀，玉尋縱然滿腔憤慨，可是又能如何？也只能苦果自食，將這些事隱於人前。時日稍久，我便發現，姬熊的野心並不止於控制且蘭國，而是想讓且蘭身先做馬前卒，助他們反秦光復楚國，奈何我小小且蘭，怎經得起他們如此窮兵黷武。」
說到此處，『顧長風』不禁潸然淚下。
「好在不久后，秦國得知了楚國餘孽流竄至我且蘭國的消息，隨即興兵討伐，可憐我小小且蘭也擔上了包庇大罪，短短數日，便將我且蘭國大小縣郡劫掠屠戮殆盡，兵峰悍然逼到都城之下，到了這般地步，姬熊不僅不思悔過，反而越俎代庖假下王令，煽使全城百姓做魚死網破之爭。我費盡千辛聯絡上秦國領軍之將屠睢，奈何屠睢將軍根本就不信我這片面之言，大軍攻城數日，雙方死傷慘重，我趁亂率親信反制住了姬熊的軍隊，又遣人與秦將屠睢議和，屠睢讓我交出楚國餘孽於都城外授首伏法，又要我以死為死傷的秦軍謝罪，玉尋深知時勢去也，屠睢又是殺戮成性之人，真將待得城破之日，全城恐將無一人可活，萬般無奈之下，玉尋只得以一死保我且蘭國不至於遭受亡國的命運.....」
漸漸地，顧長風從恍惚中悠悠醒轉。
「你自己也都聽到了？」阿九問他。
「嗯。」顧長風眼眶仍舊泛紅，隱隱看得到淚光，他顯得有些痛苦。
青涯則見怪不怪，他反倒是覺得有些許戲謔，呵，聯想到了自己，青涯暗自搖頭苦笑。
「我如果放棄這次機會呢？」顧長風不知怎的，忽然問出了這樣一個看似很二的問題。
這神來的反顧讓青涯和阿九都是同時一愣。
「隨你，不過你會在很短的時間裏死去。」青涯漫不經心地說，帶着警告的味道。
顧長風很快意識到了自己話里的唐突，馬上就更正了自己的態度。
「那，那就拜託二位了。」
「那就好，不過，在我們過去之前，有幾個要求必須跟你傳達清楚，不然發生了什麼意外，我們不能保證你是不是還能平安完整的回來。」青涯搓了搓手，接着把阿九遞給他的一塊三指大小的玉簡轉遞給顧長風，叮囑道，「這是傳音玉簡，到了那個時空，萬一我們走散了，就靠這個聯繫，貼身帶着，千萬不能弄丟了。」
「二位請說，我一定照做。」顧長風接過玉簡，極為小心的收進了袖囊中。
「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不能在那個時空裏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一切都要聽從我們的指示行事。還有，絕對不能和歷史中的任何人物有感情糾葛，不然發生什麼變故，我們也救不了你。」青涯直勾勾地看着顧長風緩緩道。
「我記住了。」顧長風鄭重的保證道。
青涯轉過身來，對一直默不作聲冷傲在一旁的阿九使了個眼色，三人並肩而立，來到屏風前，阿九眼眸微閉，默念法訣，催動法寶乾坤梭，心念一起，畫上的水墨青竹圖驟然消失不見，緊接着散發出北極光一般的彩暈，光芒越發的絢麗且開始向白色轉變，最後把房中所有東西都籠罩在了一片白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