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君臣對奏

第三回 君臣對奏

城樓上的五更鼓剛剛敲過,寂靜的北京城立刻變得嘈雜起來:喝道聲、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此起彼伏,一乘乘各色轎子在家將、隨扈的簇擁下向皇城抬去。weNxUemi。Com

他們走得一派威嚴,可累著那些狗了,狗們一聲接一聲的長叫。起先,狗們也許是在向主人表示忠心,看我叫的多賣力,好多分些殘羹剩飯;後來則純粹是互相比對,看誰叫的響,看誰叫的亮,看誰叫的清脆,看誰叫的底氣足;再後來狗腦筋一轉彎,為何不趁此機會向鄰家的母狗展示自己的陽剛之氣?於是它們又叫得一聲長似一聲,高低有致,韻味十足。

狗們叫的起勁兒,可苦了那些正在酣睡的小老百姓,他們猛然被從陞官發財的美夢中驚醒,含混不清的嘟囔句「你***別叫了」,然後把腦袋縮到被子裏,接着做黃粱美夢。

那些小轎在群狗激昂的歡呼聲中來到宮門前落下,裏面的官老爺們打完最後一個哈欠,慢悠悠的走下轎來,抬眼看看天色,心中恨道:「他***,我怎麼做了京官!」接着輕咳一聲,向同年、同鄉、同僚們作揖問好。

在百官正三人一夥、五人一群,互相攀談鬧鬧哄哄之時,一頂八人抬綠尼大轎落下,從中走出一個人來,藉著宮門前的燈光,可見其穿着仙鶴補服,頭戴珊瑚頂戴,上面插著孔雀羽毛雙眼花翎。

此人一露面,正在交談的大小官員紛紛迎上來,打躬作揖,請安問好,嘴裏「鰲中堂」的叫個不休。鰲拜向眾人略一還禮,便分開人群向前走去,眾官一見忙也按品秩排好隊伍。

大內刻漏房報了寅牌,午門腳門「吱吱呀呀」打開,眾官在鰲拜的帶領下穿宮門,過金水橋,向太和殿走去。

凈鞭三響,執事太監扯著公鴨嗓叫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隨後一甩拂塵退到康熙身旁。

戶部尚書郝惟訥出班奏道:「啟奏萬歲,前明直隸藩王的藩田現今棄置荒蕪,該如何處置,望陛下聖裁。」

「責成地方官重新丈量,發還給附近百姓。」康熙說完,掃了眼鰲拜,見其正盯着自己,似有話說。出於對鰲拜身份的考慮,他又加了句:「鰲公意下如何?」

鰲拜略一施禮,口氣生硬地道:「不可!」

康熙聽后心裏立刻騰起一股火:好你個鰲拜,這麼多年你對朕的旨意陽奉陰違,昨天又打傷朕的侍衛,現在又敢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駁朕,你眼裏還有朕這個皇帝嗎?朕倒要聽聽你有何「高見」。當下問道:「鰲公打算如何處置?」

「藩田皆為肥沃之地,應圈起讓八旗百姓耕種。」

康熙已知鰲拜要老調重彈,但還是問了句:「即使讓八旗百姓耕種,也用不着圈起來。康熙元年(1662年)就已下詔禁止圈地,卿身為國之重臣不會不知吧?」

「哼,那全是蘇克薩哈禍國之言!漢族人數眾多,我滿族人不過百萬,若是讓滿漢雜處,那我滿族勢必要被漢人同化,從此染上種種劣習。是以,必須滿漢分居,我滿人聚居地不準漢人踏入。所以,圈地勢在必行。」

康熙看了眼殿中的漢族大臣,見其個個面漏不忿,忙出言安撫:「鰲公此言差矣,若良田皆被圈起,那普天之下的漢人百姓吃甚麼、穿甚麼?那我大清何來富強?再者,若是沒有漢人輔助,我八旗何時才得以入關?」

漢族官員聞言紛紛點頭,嘖嘖稱是,向康熙投以欽敬的目光。

鰲拜不以為然道:「國家興亡自有天數,縱使沒有漢人,憑我八旗勁旅的本事,問鼎中原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康熙耐著性子道:「那為何我八旗勁旅到了南方就敗多勝少?最後還不是靠平西王吳三桂的軍隊才平定那半壁江山么?」

鰲拜一時語塞,心道:「這小子越發的厲害了。」他咳了下說:「滿漢不得雜居,此乃祖宗規矩。」

康熙冷笑一聲道:「八旗子弟不工、不農、不商,一心讀書習武,也是祖宗規矩。」

不圈地,我的莊園哪裏來?跟我出生入死、征戰半生的將士去哪安家立命?又怎能解除他們的後顧之憂?滿肚子牽掛的兵又怎能打好仗?小娃娃你懂甚麼!

因禁止圈地觸動了鰲拜的利益,加上康熙今天竟敢反駁他,根本無視自己「首輔」的面子,頓時惱羞成怒,全然不顧漢族官員的面子,大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漢人一向愛投機取巧,喜好鑽營,全是事主不忠的下作之臣,不得不防,請陛下三思而後行!」說完怒視康熙。

漢族官員聽后又是一陣騷動,他們當中有大部分人是前明降官,鰲拜說這話不就等於扇他們耳光么?當即有人出班跪奏:「啟奏萬歲,鰲中堂非但信不過我等,還出言中傷,士可殺不可辱,望陛下特許我等辭官還鄉。」言罷,自摘頂戴置之於地,其餘漢族官員紛紛效仿。

那名漢族官員見群情激昂,得意的斜睨一眼鰲拜,心道:「哼,看皇上是捨得我們,還是捨得你!」

康熙雖說也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但也只是在滿族人中間說說,在漢人面前從來不提一個字。試想,若真因這句話惹惱了漢人,他們一齊反抗,就憑滿族那點人能抵擋得了嗎?歷經幾世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大清國豈不是要毀於一旦嗎?

所以,他見鰲拜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句話,已是怒不可竭,又見其膽敢瞪着眼睛看自己,沒有一點臣下之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一拍龍岸,喝道:「一派胡言!我大清入關二十餘年,滿漢各族一向和平共處,相安無事,鰲中堂不要聽信宵小之言,破壞朝廷之團結穩定。至於你危言聳聽,罰俸半年以示警處。」

又對跪着的漢族官員道:「各位愛卿請起,你們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哪能離得開你們。鰲中堂也是受人蠱惑才出此言,且朕已處罰了他,不看僧面看佛面,眾卿就不要與他計較了。」

康熙白了眼鰲拜又道:「郝惟訥,今日所議之事就依朕的旨意從速辦理。還有,今後誰再敢蠱惑人心,朕決不輕饒。退朝!」

鰲拜折了面子,心中大怒,見康熙轉過屏風,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走人,留下滿堂正交頭接耳的大臣以及一班對他視而不見的漢族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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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人們見老爺面色難看,不敢大意,遠遠的就行禮,鰲拜一反理都不理的常態,停下腳「哼」一聲再走。結果,他一直「哼」到了書房。

鰲拜閉目躺在竹躺椅上想着心事:老三(指康熙,他是順治的第三子。)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昨天的事他提都不提,要說他不在意,那他今天為什麼處處跟自己作對,當眾搶白我?要說他在意,為什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時,他的管家進來向他耳語幾句。

鰲拜像受了當頭一棒,不耐煩地朝管家擺擺手,示意他退出去,自己則心煩意亂地一蹬地面,隨着竹躺椅前後晃動,看上去怡然自得,實際上他心亂如麻:魏東亭那小子居然沒死!我可是沖着他的要害打的啊,縱是一頭老虎,受了這一掌它也該死了,這小子有什麼神通,竟能禁得起這一掌?難道今日之事就是對我的「懲罰」?

這一連串的問題像緊箍咒一樣鎖著鰲拜的思維,既解不開又去不掉。

「老爺,有聖旨到了。」

鰲拜睜眼一看,見管家站在一旁,再向外一看,六宮都太監張萬強正捧著聖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該來的總算來了。」鰲拜感到一絲輕鬆。

六宮都太監張萬強見鰲拜睜開眼,忙閃身入內面南站定,等鰲拜行過禮后,他便操著公鴨嗓宣讀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輔臣鰲拜從龍入關,身經百戰,戰功卓著。後為先帝託孤之臣,一心佐朕,辦差勤謹,宵衣旰食。昨日御花園比武,知卿老當益壯,朕心甚慰。特加封一等公,賞三眼花翎,望卿再加勤勉,莫孚朕望。欽此。」

「怎麼回事啊?」鰲拜一時愣住了。

「鰲公爺,」張萬強見鰲拜跑神,忙輕聲喚道,「鰲公爺接旨吧。鰲公爺,鰲公爺?」

「嗯?哦,啊啊,臣鰲拜領旨謝恩。」

張萬強等鰲拜站起,滿臉諂笑地道:「鰲公爺,奴才給您賀喜了,您這份兒體面可沒人能比得上,奴才還要靠您老多多照顧啊。得,奴才這就回去復旨了。」

「好說好說,張公公太可氣了。」鰲拜一邊把他往外讓一邊道,「管家,封五十兩茶錢送張公公。」

送走張萬強,鰲拜展開聖旨又讀了兩遍,不禁為康熙的心機之深感到恐慌。但他又不信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竟能有如此心機,莫非他有高人相助?

他定了定神,對摺回的管家道:「請班布爾善、濟世、穆里瑪幾人晚上來府赴宴。」

看着管家一溜煙兒跑走,鰲拜冷哼一聲轉身躺到竹躺椅上養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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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的月光淡淡灑下,給大地穿上一件薄薄的紗衣,北京城的喧鬧像滾滾東流的江水一般遠去,看着這靜謐的夜色,讓人有種超脫世俗的感覺,幾經戰火的北京城正慢慢睡去。

然而鰲府上下卻是一片燈火輝煌,正緊張而有序的忙碌著。

鰲拜書房內,鰲拜、班布爾善、濟世、穆里瑪幾人圍着一張紅木圓桌分賓主坐定,身着青色衣裝的婢女正魚貫而入,往桌面上布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鰲拜揮手屏退左右,親手執壺為幾人斟過酒,直入正題道:「大家說說老三今日所做意欲何為啊?」

穆里瑪「吱兒」一聲喝乾杯中酒,大咧咧地道:「這不明擺着嗎,老三他怕了。」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接着說:「昨個他見識了中堂的手段,心中大駭,今兒就趕緊下了降表,好讓他多坐幾天龍庭。嘿嘿,他這是怕啦!」

鰲拜擺擺手,扭頭對班布爾善說道:「子翁,你怎麼看?」

班布爾善呷口酒,微微一笑說:「在下想先聽聽鰲公的見解。」說完就低頭細細賞玩手中的酒杯,再不言語。

這酒杯雖說是瓷器,但卻薄如卵膜,透過酒杯,可以清晰的看到桌面的花紋,在燈光下,這隻酒杯更是如美玉般剔透,散發出圓潤的光澤,一看便知是景德鎮燒制出的上上之品。明朝隆慶皇帝時期也曾燒制過一批同等工藝的瓷器,其中二十四隻尺八月色素盤,就耗銀六萬兩,足見其工藝之難。

鰲拜見他拿大,心中已是不悅,但又不好表露,只得展顏一笑道:「老夫認為這是老三玩的欲擒故縱之計。」

班布爾善拊掌道:「鰲公所見甚是。老三此舉不可謂之不毒,一下打亂了我們商議一夜的計劃。只是,不知鰲公可曾想過此計是何人所授?」

鰲拜一聽心裏頓時來了極大的興趣,但他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呷了口酒,輕道一聲:「子翁以為是誰?」

鰲拜的心思班布爾善自是瞭然於胸,他也不點破,接着道:「縱觀八旗,現今誰能有如此的才略?非此人莫屬。」說着他以指蘸酒,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孝」字。

鰲拜會意,沉吟半晌才道:「若真是她,可真令我們防不勝防啊!她的才略我們可都是有目共睹的,況且她在八旗中的威望也不是你我所能及的。」

「不然。」班布爾善毫不在意地道,「她就好比頭上的虱子,沒了頭髮,它還能蹦躂嗎?等我們把老三除掉,她就沒了考山,只能認人擺佈了。至於八旗嘛,到那時大局已定,他們還能怎麼辦,還不是唯鰲公的馬首是瞻。」

穆里瑪見他二人又是寫字又是除老三的說了半天,早就耐不住了,插口道:「班布爾善,你說的到底是誰啊?」

班布爾善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仍轉過頭來盯着正在沉思的鰲拜。穆里瑪討了沒趣,白了班布爾善一眼,低頭吃酒不再言語。

雖說班布爾善說的有理,但鰲拜仍心有疑慮,不免又問:「那依你之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班布爾善欠了欠身子,道:「既然我們的計劃已被打亂,那我們就將計就計,靜觀其變,以靜制動,必要時再搞點動靜。只是······」

鰲拜見他欲言又止,忙問:「只是什麼?」

班布爾善做出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半晌才說:「鰲公怎麼看魏東亭?」

一句話問得鰲拜為之色變,發紅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嚇得穆里瑪和濟世一動不敢動,只在心裏佩服班布爾善的心思之縝密。過了會兒,鰲拜才似自言自語地道:「老夫也搞不清楚。論武功他連老夫的三層都達不到,但他為何受了老夫一掌而不死,我也不知啊。」

班布爾善看着鰲拜的神情,勸慰道:「鰲公不必掛心,這次純是那小子走運,再者,我們的本意就是敲山震虎——打傷他探探老三的反應。既然老三玩了這麼一招,那我們就再殺他一次,既逼老三就範又能報鰲公心頭之恨。」

「不過,老三對魏東亭很是在意,肯定會派人暗中保護他,恐怕一時半會兒沒下手的機會。」濟世說。

「不急,」班布爾善慢悠悠地道,「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侍衛,即使留着他也不會對我們的計劃產生任何阻力。伺機而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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