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改命是救贖

逆天改命是救贖

等到哄睡了久長,夜尋遠遠看到花未拂一個人在亭子底下坐着,冷冷寒風呼嘯著,他像是感知不到溫度。夜尋回去取來赤龍斗篷,悄悄過去給他披上了,很快一陣風吹來,斗篷掉在了地上。

待夜尋正要撿起,花未拂的聲音響起了,「你回去吧,我不冷。」早在他起身看到蕭世言一動不動的時候,他的那顆珠子就涼透了。

蕭世言的屍體被送回了姑蘇,痛失愛子的息雲哭昏過去好幾次。不久之後,姑蘇的喪事傳開了,蕭家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讓才剛參加過天樞喜事的那些人為之震驚,都覺得是歹人謠傳,可人死了就是死了,誰會拿這種事造謠生事呢?

在襄陽,隱孤雲和小徒弟的婚事打算定在這年的花朝節,可以把蕭世言拉過來順便給這傢伙慶賀生辰,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蕭世言去世的消息。

「他騙了我們,他的毒根本沒解。」余祭當即意識到,本就害怕生死的他心口跳得劇烈,一雙含水明眸望向了隱孤雲,「師父……」

「天意如此,誰也沒辦法。」

那個公子活潑愛笑,身上一層瀟灑氣,一層君子氣,能在情場上興風作浪,面對正人君子,也能坦誠相待,怎麼就突然香消玉殞了呢?

天樞里,花未拂在書房裏坐了許久,門外長廊上,夜尋雙手捧來了從蕭世言房間取來的八卦書。他難道打算動用這本邪書了嗎?夜尋不得而知,只是聽命從事。

門開了,夜尋遞上了八卦書。

八卦書上疊放着許多陳舊的書信,上面寫着花顯的名字,「父親?」他詫異,但更讓他震驚的是,書信是母親甘昭寫的。

事到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每個人都有貪念,而八卦書能讓翻書的人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揭露黑暗,然後再用最美好的事情誘惑別人,讓人血祭八卦書。

其實,早在花未拂才剛出世的時候,甘昭無意間翻開了這本書,從中看到了愛子即將夭折之事,所幸甘昭知道這本書的可怕之處,抵制住了心魔,加倍小心地保護著孩子。但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孩子兩歲時大病了一場,就連當時名動天下的醫仙息樂都說沒救了。甘昭心繫幼子,瘋瘋癲癲地篡改了八卦書的內容,花葉發現此事,包庇著夫人,以至於兩個人一同遭到了八卦書的反噬。

看到這裏,花未拂才對花君遲的話恍然大悟了,怪不得花君遲說他害了許多人,原來是他害得自己雙親俱亡。那這麼說來,息絕父親醫書記載的那兩個友人,正是他的父母了。

在夫婦二人篡改八卦書之後,為了不泄露此事,夫婦二人自導自演,上演了一出八卦書被毀的戲碼。甘昭同花葉相繼病重,在大限將至時,托心腹把年僅五歲的花未拂交給了當時的花家家主花顯撫養,於是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至於事情原委,甘昭都寫在了信里,託人帶到了花家。花顯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大概是想燒毀八卦書,一了百了,但八卦書能夠自衛,花顯一直無從下手,就連後來,八卦書落到了蕭世言手裏,蕭世言想要燒毀,也沒能得逞。

花未拂的痛苦絲毫不流露於表面,沉着氣閉上了雙眼,這些事情他一直被蒙在鼓裏。

這些書信中,還有一封信是花焉知留下的。因為八卦書無法被毀,花顯在死前將書信和八卦書都帶進了棺材,恰巧被花焉知看到了,當時並未在意。但是在花未拂死後,失去一生摯愛的痛苦讓他無法忍受,他打破所有禁忌,打開了父親的棺材,只為取出裏面的八卦書。起初他是不信邪的,只是抱着一絲希望,想讓愛人再回到他身邊,可是花未拂就是沒有回來。

實際上,在花焉知逆天改命之後,花未拂被息絕復活了,一直留在姑蘇,所有這一切,都早已被八卦書註定了。

直到那天,為了救蕭世言,花未拂回到了花家,這件事向花焉知證實了八卦書是真的可以修改天命。他也曾逼迫自己試着去接受蕭世言的存在,可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留在他身邊的只不過是花未拂的軀殼,心還是在蕭世言身上。他恨極了花未拂和蕭世言,計劃了這一切,血祭八卦書,一定要讓蕭世言去死。

他對花未拂再了解不過,對於八卦書的反噬,沒有絲毫懼怕,反而鐵了心地要弄死蕭世言。

花焉知有多了解花未拂呢?他知道花未拂疼愛久長,深愛蕭世言。他知道花未拂不會陪他去埋酒,所以刻意把八卦書埋藏在兩個人一起埋過酒的地方,知道花未拂不會再吃他找人做的糖,所以他引誘蕭世言吃下放了斷腸散的糖。他故意留下了和離書,成全花未拂跟蕭世言的好事,讓花未拂在最美滿的時候,失去一生的摯愛,讓花未拂嘗嘗那種失去愛人,痛苦到發瘋的滋味。

他留下了這本八卦書,如果花家再上演一出逆天改命的好戲,花未拂和蕭世言還是生離死別,花未拂必死無疑,正好可以下去陪他,他的男人死都是他的。更何況,久長的出生牽絆住了花未拂的心,讓花未拂不能輕鬆死去,到死都得擔心那個孩子。這是花焉知對花未拂最狠的報復!

「這個人已經瘋了。」可蕭世言已經死了,花未拂閱畢最後一封書信,冷淡淡地說道。他不恨蕭世言的離開,也不恨花焉知的老謀深算,所有事情正如花君遲所說,都是因他而起。

夜尋拱手又告訴他,蕭世言曾經掛着兩行淚水這樣說過:「為了未拂那麼多人都死了,上天給了他三條命,他是花家的救贖,更是天樞的救贖,他不能犯錯,一旦犯錯,所有一切都完了,世間將亂。煉屍術雖然不曾流傳於世,但是他的存在,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久長需要他,花家也需要他,天樞更是。我雖只是花家的夫人,但我希望他鐘愛的花家越來越好,不要頹敗。」

花未拂久久不能平復,腦海里想的全是那個白衣公子。君顏若辰,亘古不變,卿意如華,至死方休。

死在花家的人不少了,越來越多人的離開,讓花家更加冷清了。

自從把蕭世言的屍體送到姑蘇后,那個穿着一身青墨衣裳的公子總不愛說話,任是誰的到來,誰的到訪,他都不加理睬。他的冷漠讓息絕擔心,讓余辰誠擔心,讓蘇冷擔心,也讓徐淑吟擔心。

他常常一個人望着夜空,即便天上有時候沒有星星,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麼,有人說他痴傻,可他從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閑暇之時,他一個人去了亂葬崗,把那個寸草不生的地方打理成一片生機勃勃的花海。

事情過去多年,奪命傘懸浮在他身側,總想為心裏的那個人遮風擋雨,他一身青墨衣裳,在花苑裡修剪花枝。

他心口藏着魄靈珠,那顆珠子使得他容顏不衰,風華無限。襁褓中的嬰孩已經長大了,花久長不知從哪裏聽說了爹爹花未拂跟自己親生父親花焉知的事情,年僅十八歲的他怒氣沖沖地跑去質問花未拂:「我不相信什麼清者自清,如果他們說的不是真的您就應該站出來反駁他們,而不是任由他們胡言亂語,爹爹,我究竟是誰的孩子?」

親生父親是誰真的那麼重要嗎?在他面前淡定修剪花枝的花未拂冷漠反問:「你是要爹爹站出來告訴他們,那些都不是謠言么?」

「爹爹!」花久長出落得越發像他的爹爹花焉知了,清俊面容,平和之中又多了些灑脫,但顯然這個時候花久長面上不見和善,全是對花未拂的憤恨,「您教過我,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可是您自己的行為合乎禮法嗎?您充當一介婦人嫁給我親爹爹,然後又娶了姑蘇的一個男人,您究竟有想過自己在幹什麼嗎?」

若當年,若當年三思而後行,興許有些事情都不會發生了,興許花家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興許就不會有人排擠久長了。花未拂沉思片刻,用木瓢舀了些水澆在花朵上,面對孩子這般氣勢洶洶,花未拂仍舊從容鎮定。「我年輕時走錯了路,所以才把這句話告訴了你。久長,你能記住這句話,爹爹欣慰不已。爹爹曾經被情愛沖昏了頭腦,害得兩個人死在了爹爹面前,如今爹爹悔過,可又有什麼用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教好。」他放下手裏的木瓢,坐下休息,身子靠在了石桌上,目光看着那些鮮艷的花兒,「我確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爹爹就是花焉知,你娘親是花府的一位侍女,地位雖然低下,但是她很愛你。」

其實,跟花久長相關的三個長輩身上都有污點,花未拂並未全盤托出。

午時和煦的微風吹拂著花久長的錦衣,花未拂目光殤妄,那個年輕的小公子通曉事理,微微蹙起的長眉舒展不開,花久長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有些懊悔。「百善孝為先,我愛我的親爹爹和娘親,可我更愛教養了我十八年的爹爹。久長衝撞爹爹了,對不起。」

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在花未拂年輕的面容襯托之下,他們不像是父子關係,倒像是兄弟關係。

花未拂輕輕拍了拍孩子,溫和地說道:「爹爹沒有生氣,但你要知道,爹爹和姑蘇的那位蕭公子是夫妻,爹爹娶他不後悔,後悔的是害死他,你明白嗎?若是他還沒死,他會跟我一同撫養久長長大成人的,他抱病之時為你埋藏下兩壇酒,他在死前都極其渴望你能叫他一聲娘親,可你那時根本不會說話。」

「爹爹你哭了……」花久長抬着頭,爹爹眼睛裏充斥着晶瑩的淚珠。

「爹爹沒哭,爹爹只是想他了。」

花未拂總以為久長還小,不懂情愛,可年已十八的他已經是個大人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潔身自好,正道直行,他似乎懂得爹爹眼裏的情意,他將臉埋進了花未拂衣服里。「都是我的錯,讓爹爹傷心了。」

倘或蕭世言還活着,想必也會因為久長的乖巧而欣慰吧?

一如往年,花未拂在花苑站着,只不過這個時候的花苑裡,鞦韆已經被拆除了,那棵樹也長得更加粗壯了。在花未拂身前用小鏟子挖土的公子變成了久長,那個年紀輕輕,不諳武事的小公子挖起十幾年前的東西,頗為費力。

當年的酒是蕭世言執意要獨自埋下的,如今花未拂希望久長也能夠一個人挖出那兩壇酒來。他的思緒回到了當初,回想着那個時候,蕭世言再三叮囑他一定要等到久長長大的時候送給久長。

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久長都已經這麼大了。

「爹爹,我挖到了。」一聲欣悅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花久長極為小心地撥開土坑裏的碎土,握住酒罈的瓶口,像拔蘿蔔一般重重往上一提,拽出了一壇酒。花久長搬給他,笑彎了眉眼,「你看,爹爹,我挖到了。」

那年初婚,一切恍若昨日發生。「這可是你娘親親手埋藏的,姑蘇陳釀,他都沒捨得喝。」

「呃。」花久長手裏抱着的酒罈低了低。

花未拂不解:「怎麼了?」

花久長心裏很感謝蕭世言送他的這兩壇酒,但是花未拂的一句話讓他心情頓時失落,「爹爹,我不喜歡叫他娘親,他是姑蘇的大公子,我這麼稱呼他,太荒唐了。」

「……」孩子的一番話不是沒有道理,讓花未拂沉默了許久,直到久長又喚了他一聲,花未拂都替蕭世言心寒,一字一句語淡言輕,「我跟他是夫妻。」

「可這有悖人倫。」花久長一語說到了花未拂的痛處。

有悖人倫,可人都已經死了。花未拂深深吸了口氣,退讓了一步,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是個正人君子,沒辦法接受這種事,花未拂不做強求,無奈地下了決心,「也罷,隨你,一個名門公子身上不應該有污點,我會安排人將你過繼回去的。」

花苑裡傳出「啪嚓」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太過清脆,雙手抱着的酒罈摔在了地上,花久長聞言如雷轟頂。爹爹怎麼可以為了一個男人不要他呢?還沒等他開口,花未拂轉身先走了,空蕩蕩的身邊總是飄着那把傘。

第一壇酒被打碎了,只剩彎曲的碎瓷壇晃晃悠悠,裏面盛放着一點點,醇厚的酒香在四周飄散開來,花苑裡久久站着的公子哽咽了一下。

天樞夜晚降臨的時候,四下皆是昏暗,家裏少了個怕黑的人,便不常點燈了。房間里,花未拂側身躺在榻上,門口燭光跳躍不定,花未拂輾轉難眠,向里翻了個身,「夜尋。」

守在房中的年輕侍從不加猶豫,走上前去聽着吩咐,「家主。」儘管叫的名字不是他,他已經習慣了做那個「夜尋」的替身。

花未拂緩緩睜開了雙眼,收回了飄散香氣的九霄爐,剛剛好像又叫錯名字了,畢竟夜尋跟在自己身邊那麼多年,花未拂很難改口,「朝憶,小公子還沒走么?」

「回家主,還在門外舉燭跪着。」

這都跪了將近一晚上了,花未拂心裏難受,擺了擺手,斥責道:「讓他回去,我不用他守夜,蠟燭都舉不穩,晃眼睛。」他說完,靜靜地躺在床上,聽着外面侍從勸著久長,可映照進來微乎其微的燭火還未消失。久長哪裏都好,就是為人太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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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盡姑蘇花未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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