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熱鬧的城隍廟一下子就冷寂了，連一起出攤的小販也掛上了休息的牌子，人來人往的參拜道上只剩下車棚值班的背手老大爺和時政小青年來面面相覷。不過大爺他耳聾眼花地方口音又重，來這裏上崗本就是社區給孤寡老人的安排，根本和異國的年輕人溝通不來。

眼看着城隍廟像感染了瘟疫一樣被人人退避，青年抱着自己的關東煮大鍋嘆息，他心疼的不僅是飛走的信仰，還有自己為了攤位添上的所有積蓄。

本來還指望着能靠關東煮回本，現在看來能把剩下的賣出去都是奢望了。從鍋裏面撈了兩個丸子吃着，青年又分了雲吞一碗，這才問道：「審神者大人，前些天有發現異常嗎？」

「沒有。」不僅沒有，她還幫城隍爺的信徒實現了願望，做了件好事。

「這就奇怪了啊。」時政青年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座城隍廟他租賃攤位前就打聽過，雖然不是什麼名勝古迹，但百年來也是香火鼎盛，如今春節將至，按理說更應該不斷香客的。

糾結的大半天沒有得出結論，時政青年將大鍋蓋上，垂頭喪氣的回歸了本丸。走遠了的雲吞和青年都沒有發現，那光輝偉岸的城隍雕像，在夕陽的光暈中留下兩行清淚，然後又悄無聲息的消弭於冷風之中。往日人聲鼎沸的商業街，只有城隍的塑像屹立，形單影隻的身影十分落寞。

當時政青年得知城隍廟門可羅雀的真相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他並不是從任何的人口中打聽到情報，而且自己在央視走近科學的節目里發現了熟悉的面孔。

六旬老婦為何日夜哭泣？

親生子女為何冷眼退避？

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缺失？

請大家關注這一期的走近科學欄目！

帶着眼鏡的青年出現在大屏幕上，背景音樂隱身詭異，還伴着大媽哭泣嚎叫的聲音和年輕人的勸阻聲。打坐修鍊的雲吞冷不丁的睜開眼睛把時政青年嚇了一跳，他趕忙換了頻道，並道：「別看這個節目，都是騙人的。」只是他把頻道換成了本地新聞，出現的還是同一個大媽的面孔。

「這大媽怎麼回事啊？」

「我見過。」雲吞忽然插嘴打消了青年繼續換頻道的想法，見狀她又補充道：「在城隍廟。」

聽到這裏，年輕的特派員也顧不得追劇了，他趕忙將遙控器放下緊盯着電視機屏幕。他有種直覺，認為這肯定和城隍廟沉寂下來的事情有關。

這個新聞一開始就是以批判的語氣展開的，拿着話筒的女主持人皺着眉道：「……據張阿婆子女反應，他們的母親向來有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並且數次以死相逼希望兒媳和女兒生下男孩，為婆家傳遞香火。在這件事情之前，阿婆還找過各種偏方藏入菜中，希望他們能一舉得男。」

鏡頭很快轉給了張阿婆的兒子，青年人一臉疲憊，明明只有30多歲卻像40了一樣道：「我媽在家的時候就天天嚷嚷着帶把好帶把好，我真沒想到她竟然跑去變性了！」

「我沒有跑去變性，這是城隍爺賜的，你們都讓開，我這就去求城隍爺變回來！」挺著傲人巴別塔的大媽推開攔路的主持人和自己的兒子，就要往外跑。大媽的兒子見狀趕忙抱住她的腰對主持人道：「你看她就是魔怔了！做了不敢承認，還說什麼城隍爺，世界上哪有什麼城隍啊！」

「她沒有魔怔！！」

大媽還沒有說話，門口就衝過來一群白大褂，為首的禿頂老教授伸手指天激動道：「我給她做過檢查，這根本不是後天改造的，是原裝的——純天然土雞蛋啊！」在禿頂教授的後面，醫學生們跟着嚷嚷着醫學奇迹、值得研究之類的話，那濃郁的學術氣氛直接把大媽全家整懵了。

一片混亂中，直播被迫重點，新聞轉移到了別的話題。時政青年咽了下口水，又把頻道調整到了走近科學那裏，恰好主持人也給出了收尾結論道：「我們諮詢了醫科大學的教授，終於弄明白，所謂的城隍神跡實際上只是張阿婆的癔症，而她長出的也不是[雞][蛋]，只是大點的粉刺……」

時政青年默默地關掉了電視，他對着屏幕沉默了好久，才僵硬的回頭看向雲吞。雲仙長這會兒正坐在暖桌前打坐，注意到青年的目光，才道：「老婦人愛子情深感天動地，貧道也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倒也不必言謝。

還真是你……

時政青年捂著胸口默默躺平，總覺得陽壽已經心塞到所剩無幾了。

張阿婆的事情傳出后確實讓原本香火鼎盛的城隍廟冷清下來，儘管人們也不是很相信神佛之事，可也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選擇避諱。當然這只是本地老人的想法，張阿婆的視頻通過電視和網絡傳播出去后，城隍廟便晉陞成了網紅景點，全國各地的遊客慕名前來打卡。

雲吞發現，她的靈力增長了些許，可那傳遞過來的精神力，只有懷疑畏懼卻沒多少敬意。

所謂的信仰，實際上就是生靈皆有的精神力，只是世人能夠為仙人提供的香火應該是既敬且畏，但云吞卻沒有收穫到多少。確實有部分人因傳言而恐懼，可卻沒幾個對可神抱有敬意。

很奇怪。

雲吞併不是第一次出世，可還是首次遭遇這種情況。

當年隨師父下山的時候，只要稍微使些術法，人類便會聚集過來，他們對神的存在有憧憬有恐懼，可不管是喜還是畏，都會死死的抓住，仿若捏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但這個世界的人是不同的，他們恐懼未知，哪怕懷疑有神靈存在，可又沒幾個產生依賴的想法。

城隍廟又熱鬧起來，雲吞卻沒有再出手過，她只是躲藏在神像後面傾聽着各種各樣的願望，她注意到，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人們，就算是會抽取大殿的簽文，也不會真的受到吉凶占卜的影響，一時的憤怒和開心后就會將之拋到腦後，態度和他們對神靈的看法一樣隨便。

通常凡人的思維，會受到凡間帝王的引導，崇佛還是向道也會跟着朝代更替變化，雲吞忽然開始好奇，這個時代的帝王。

朝代更替、王位傳承，雲吞見證已不知凡幾。

人間的帝王們穿着奢華的衣袍屹立在眾人之巔，享受着世人的膜拜，他們無一例外，祈禱著自己的王朝萬代永昌，希望君臨天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吞閉上眼，捕捉著這個國家的記憶，她[看]到有人被簇擁著走上前來，然後他說：

[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雲吞怔了下，隨後睜開眼睛，她忽然確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國家的人已經不會在追隨神明了。他們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神靈也無法賜予的東西，三綱五倫的枷鎖，貧賤貴胄的差距，打破過一次，就相信自己有無數次將他們砸個稀巴爛的力量。

任何神靈，在這片土地上能夠爭取到的信仰都是有限的，神是腦中一閃而過的奢望，是娛樂精神的消遣，是對未知事物的迷茫……可它不會成為依靠，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看向在身邊忙碌的做着關東煮的青年，雲吞垂眸，低聲道：「收取信仰，太難了。」

「是啊。」累得連上廁所時間都沒有的時政青年應和道。

好在生意好起來了，沒有賠錢（開心。

張阿婆帶來的熱度消失后，城隍廟的香客有所消減，不過人們似乎忘記了城隍賜把的恐懼，以前那些消失的面孔又出現了。可能是錯覺，雲吞莫名覺得城隍爺雕像的微笑變得真實了一丟丟。

關東煮的生意大賺了一筆，青年在本丸里開心的數着錢，聽着硬幣叮噹落入口袋的聲音，他忽然驚醒過來，對雲吞道：「好像我們還沒有湊夠換世界的靈力？！」

「是的。」雲吞道。

「這也太難了吧……」青年握著鈔票的手微微顫抖，聽到這個消息總覺得手裏的錢也……錢還是香的，只是一直不能轉世界心情還是難免鬱悶。當初張阿婆的事情鬧得全國皆知都沒有給雲吞帶來多少信願力，他想他應該放棄城隍廟，想辦法從別的地方收穫靈力了。

就在青年和雲吞思索放棄的時候，忽然一股願力從四面八方匯聚然後湧入她的體內。正在打坐的雲仙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閃光，像開鍋后被熱氣氤氳著的餛飩。

陸奧守嚇了一跳，劈柴的手差點揮空，他趕忙上前道：「主人，這是怎麼回事啊？！」

「不知……」雲吞話音剛落，那些湧入她身體的信願力，便同著無數個聲音在她腦中響起。

在這個國家的某處，一場災難帶走了一家四口人的生命，忙碌半生好不容易退休的老人和工作剛剛起步，還在辛苦還房貸的夫妻都被奪走了生命，五口人，僅有他們年幼的孩子活了下來。

這件事傳到網絡上之後，微博、貼吧、豆瓣等不同平台的網友都在為倖存的孩子祈福，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如果真的有城隍爺，就救救孩子吧］被大家點贊轉載，這本來只是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卻成為了許多人寄託願望的載體。祈福在這個時候，是旁觀者唯一能夠為孩子做的事情。

這些人啊，在城隍廟為自己祝禱的時候明明那麼漫不經心，可這會兒卻為了陌生人希望神靈是真實存在的。

陸奧守發現，被他以為是面癱的審神者忽然笑了起來，或者說，在她的身上，終於出現了屬於人類的煙火氣……生動，溫暖，真正像個人類。他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就見自家審神者忽然起身並掏出了二輪風火輪，然後她跨上去，垂直衝天——

「等等！你要去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