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書中自有顏如玉 034 泡芙山羊(卷一完)

卷一 書中自有顏如玉 034 泡芙山羊(卷一完)

「請問一下……」

「喏,就那個。」

「我還沒問呢,你怎麼知道我要找誰?」

「最近來院里的人都是找她的。」

窗邊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她眺望著窗外,慈眉善目,時不時的咯咯一笑,自言自語的說些聽不懂的話。

「您好,我是永樂電視台的記者,能打擾您幾分鐘嗎?有些問題我想採訪一下您。」

老人沒有任何反應,眼神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男人順著老人視線的方向,並未發現什麼。

一旁的女助手忙著架起設備。

「關於《紅人館》里描述的案子,您這邊……」

「你見過日出嗎?」老人蒼老沙啞的聲音艱難的發出了這幾個字。

「日出?當然見過。」

「美不美?」

「美。」

「有多美?」

男人看了眼同行的女助理,眼神中略有懷疑,女助理給他看了眼手機上的照片,點點頭。

「我活了那麼多年從來都沒見過日出,真羨慕你。」老人慈祥的盯著男人,面如死灰。

「如果您想看日出的話,我可以帶您去。」男人蹲下身子,輕語。

老人微微一笑,很是欣慰,「謝謝你小夥子,不過這輩子我是看不到日出了,眼睛瞎了。」

老人的話中盡顯無奈與凄涼。

「剛開始的時候,它像一輪金黃色的弦月,自海平面上升,慢慢變成扁圓形,就像一盞天燈掛在天邊,水面上道道粼紋,天上霞光萬丈,紅雲朵朵。初升的太陽逐漸脫離海岸線,火紅火紅,變得刺眼奪目……」

言語間,老人的眼淚已經落下,滴落在蒼老的手背上。

「我們曾相約去美國大峽谷看日出,我們一起打工,一起兼職,省吃儉用,只為留下那一份只屬於我們的美好回憶……」話到這裡,老人的聲音開始哽咽,嘴唇略微顫抖,女助手主動遞過紙巾。

「您還記得那一天發生了什麼嗎?」

稍微緩和一會兒,老人抽泣道:「三十年前我就說過了,他們不信我,三十年後,我還是那句話。」

「您的意思是庄惠晴是四十年前109命案的兇手嗎?」

老人不再說話,她再次看向窗外。

此時又一行人向這邊走過來,約莫十幾個人,他們整裝待發,裝備齊全,是各大電視台的記者。

「您這本著作《紅人館》現在全球暢銷,各大媒體都在猜測庄惠晴就是這起命案的兇手,而庄惠晴作為全國作家協會會長針對您的指控,她不做任何回答,同時表示願意捐贈五百萬用於對您這類的精神病人的救助和生活,對待此時您有什麼看法?」

「據某知名人士爆料,自四十年前那起案件之後,您的神經一直處於不正常的情況,那麼針對您控訴全國作家協會會長庄惠晴這件事,您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為什麼您的作品《紅人館》用的筆名和書名都與您已經過世的好友羊靜一模一樣?」

……

一時間各大問題接連不斷。

最近精神病院記者突然多了起來,原因正是因為《紅人館》這部書大火,帶來的影響,有人深度剖析裡面跳轉的各式情景,推斷出兇殺案的兇手,《紅人館》更是在結尾直接寫上了案發經過,矛頭直指當代知名作家協會會長庄惠晴,這也正是為什麼聲名大噪的原因。

老人沒有說話,她穩定從容的站起,這一刻閃光燈聚焦,她成為了焦點,她顫抖著的雙腿只停留幾秒鐘便摔倒在地。

眾記者不顧一切的拍下這一幕,閃光燈啪啪啪的記錄著一切,鏡頭幾乎碰到了老人的臉上。

男人急忙擋身於前,「我們是記者,記錄民生是我們的工作,但在此之前我們作為人,一個有血有淚的人,竟然對一個老人的摔倒無動於衷,人心冷血,令人惋惜。」

男人的話並未起到什麼作用,閃光燈依舊。

「你們在幹什麼?」護士急忙喊道,趕到時老人已經被男人和女助手重新扶到了輪椅上。

「對不起,醫院需要靜養,請你們離開。」護士有了逐客之意,可眾記者沒有離開的意思。

「如果你們不願離開,那我叫保安了。」護士面露不悅之色。

「沈一薇女士,《紅人館》中描述的109殺人案對應的是不是四十年前的109案件?」

「沈一薇?」老人微笑道,有多久沒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

「保安,保安。」

沈一薇顫抖著聲音喊道:「小林,小林。」她是在叫那個護士。

護士握著沈一薇的手,蹲在輪椅旁。

「不用趕他們走,讓他們都留下。」

「可是這……」

沈一薇拍了拍護士的手,「今天這些記者是我叫來的。」護士愣了愣這才離開,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沈一薇頓了頓,「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記者紛紛拿起手機查詢之下,眾人皆嘆,小聲議論道:「十二月十六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她們的祭日,她們已經走了整整四十二年。」沈一薇語出驚人。

「祭日?109案件發生日期應該是五月十六日。」

沈一薇冷笑道:「五月十六日?四十二年前天氣劇變,你們是記者應該知道。」

「五月飛雪!!!」

「所以是把五月和十二月混淆了嗎?」

「混淆?哈哈……中間間隔了七個月,如何混淆?」沈一薇的話讓人不寒而慄。

「早就聽說庄惠晴是因為家裡的關係才當上這作家協會會長的,要是這麼一想也有點……」

記者開始竊竊私語,沈一薇繼續有條不紊的說道。

「我本就不擅喝酒,所以只喝了一點兒,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我依舊能聽到她說的每一句話,我曾呼喚過,我曾求救過,可在那樣一個萬籟俱寂的雪夜,又有誰能聽到呼喚呢?」沈一薇再次哽咽,淚水止不住的滴落,沾濕衣襟。

停頓片刻她接著說道:「那夜過後,我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以至於在以後的十年時間裡,我一直活在噩夢中,我無法訴說,無人傾述,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了神經病,瘋子,我不在乎,比起她們,我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既然你們不信我,那我就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全部都記錄在《紅人館》里,用她的名字,以她名義來告訴世人真相……」

沈一薇情緒高昂,哽咽著繼續說道:「安河橋傳說也好,109殺人案也罷,它們的真相已經被當權者為了一己私慾操控媒體,扭曲事實。你們說我是神經病也好,說我是瘋子也好,可是你們不該說我是殺害她們的兇手,我怎麼可能殺害她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只恨這天公無道,讓殺人者逍遙法外,我只恨這法律無能,讓當權者鑽了空子……」

沈一薇的情緒徹底崩潰,一個老人在鏡頭下無力的哭訴,她努力撐起身體,只可惜雙腿無力,顫抖著身體,她再次摔倒,男人和女助理想要扶起她的時候,她擺了擺手,用盡全身力氣撐起她的上半身,用手艱難的挪動著毫無知覺的雙腿,她跪在了鏡頭前,身形瘦弱,淚流滿面,「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能夠給她們一次機會,重新再查一次這個案子,讓真相得以大白,讓她們能夠瞑目。」老人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兩下,三下,四下……鮮血順著鼻樑流下,淚水血水混在一起。

「顏主任……」

遠處的護士長想要上前,雙鬢斑白的主任醫師搖了搖頭,示意不要。

眾人不言,老人不起,這一下下重磕是老人最後的努力,血肉模糊也好,喪命於此也好,沈一薇深知她命不久矣,所以早已下定了決心。

這觸目驚心的一幕,記者們那顆鐵石心正在被一下下磕頭融化。

「您先起來吧。」男人扶著老人的手,可老人仍然跪在地上。

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她的話又有誰能相信呢,又有誰願意去相信呢。

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可她活的比任何人都要真實。

她真的有精神病嗎?

安靜的現場只有快門的咔嚓聲,許久後有人蹦出一句話,「我們只是記者,我們不是警察。」

男人濕潤的眼眶中充滿了迷茫,是啊,我們只是記者,維護正義,維護和平那是警察的事情,他望著那個蒼老佝僂的身體,這一幕深深的觸動了他的心,他攥緊拳頭,微微起身,以洪亮而自豪的聲音說道:「沒錯,我們是記者,但我們更是真相的守護者,不是嗎?」

安靜的醫院裡回蕩著他鏗鏘有力的話語,短暫之後,男人的話引起了小部分的共鳴,但絕大多數人處於迷茫狀態,比起沈一薇與男人的發言,他們更願意相信媒體中報道的那樣,這是一個精神病人腦補的自白,在有些人的眼裡,《紅人館》就是個笑話。

說白了,沈一薇的話雖然鏗鏘有力,但不過是一面之詞,並沒有證據,沒有說服力,他們犯得著為了個老人得罪作家協會嗎?

「沈一薇女士,我楊光願意為您,不,我們願意向公安部門請願重新查辦109案件,不管最終的結果是什麼,我們作為記者都應該給大眾一個真相,給百姓一個交代。」

「算我一個。」

「算我一個。」

……

一個接一個記者遙相呼應,一旁的護士激動的淚水噴涌,忙扶起沈一薇,「沈奶奶,他們答應了,他們答應了。」

「謝謝!謝謝!」老人用顫抖的聲音發出來最響亮最誠摯的感謝,她卑微的給在場的所有記者磕頭,但在這一瞬,楊光卻看到了一個偉岸高大、堅強不屈的身影。

沈一薇額頭觸地,身體顫抖,她在抽泣,無聲的抽泣,對她來說這一刻她等的太久太久。

在眾多鏡頭之下,老人的身體緩緩躺下,那一刻她慈眉善目,面帶微笑,以跪拜的姿勢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手中緊握著那張泛黃褶皺的……

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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