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愛你

趙西然時常會憶起那個下午。他拿着從易老師那兒找到的地址去崇明島找失蹤一個月的思宇。7月底的上海像煉丹爐一樣，趙西然渾身濕透著出現在一處長滿雜草的兩層小樓門前。他推開生鏽的鐵門，一眼看見了思宇的媽媽。

「阿姨，你好。我是思宇的老師。我找思宇。」趙西然看着眼前這個頭髮花白的中年婦女，很難和半年前在學校遇到的那個風韻十足的母親對上號。

這一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思宇留在學校履歷上的家庭住址竟然找不到，好不容易通過校辦給思宇郵寄學位證的地址找到她家。她媽媽竟然變的這麼憔悴。他不禁心往下一沉，開始擔心起思宇的狀況。

「她在睡覺。你上樓找她吧。」思宇的媽媽說道。她沒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徑自疲憊的往門外走去。

趙西然小心的爬上樓梯來到二樓，正對樓梯口的房門開着，他盡量小聲的在門口叫思宇的名字，卻毫無回應。

他緊張的走進去，看見思宇蜷縮著躺在大被子後面，身上的睡衣已經濕透了。他隔着衣服都能看見思宇皮膚上凸出的骨頭。她變的好瘦。

「思宇？」趙西然心疼的聲音都變了。

「嗯？」她轉過身來，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隨即對他露出笑容。

她笑起來真好看，讓人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起來。

「你熱嗎？」他關切的彎下身子靠近她輕輕問道。

思宇點點頭。

「那我抱你出去透透氣，好嗎？」

「嗯。」

趙西然抱着瘦小的思宇下樓來到門前的雜草地上，他像抱着小寶寶一樣的抱着她就地坐下。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上，氣溫開始變得舒適，陣陣微風吹來，趙西然的心裏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趙西然？」思宇用很輕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他低下頭，看見她正仰頭對他露出調皮的笑容，「趙老師？」

「沒大沒小。」他無奈的笑笑，真拿她沒辦法。

天黑了，思宇留他在家住。他們吃過飯後到江堤上散步。

「我能問你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嗎？」他小心的看向她。

「我爸爸去世了。」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其中藏着的悲傷無處遁形。

「對不起。我不知道。。。」趙西然很震驚，突然理解了她為什麼會毫無徵兆的離開學校。

「吳凡出國前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嗎？如果他知道你遭遇了這麼大的變故，他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我們分手了。」

趙西然愣住了。此前他從來沒聽說過他們分手的事情。他們為吳凡送行的那天晚上，他一言不發形單影隻的坐在角落，誰給他敬酒他統統來者不拒，最後醉的爛泥一樣的被舟舟拖回學校。他喝醉以後趴在桌子上又哭又喊，他們還集體嘲笑他是捨不得離開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懷抱。

「什麼時候的事兒？。」

「6月25號。我看見他和張純抱在一起。那天也是爸爸離開我們的日子。」思宇的聲音開始發抖，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那天，我失去了所有。」

趙西然一把抱過她，「不是的，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朋友和家人。」

現在，他終於明白思宇和吳凡選擇離開的原因了。和他們相比，在愛情這條路上，他是過來人，他太清楚失去一個愛人是多麼痛苦多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趙西然跟學校請了一星期假，專門留在崇明島陪思宇。他每天早早的叫她起床散步、吃早餐，幫助她媽媽去店裏賣水果。有時晚上還會給她們做好吃的紅燒肉。思宇的媽媽很喜歡他，偷偷跟臨鋪的人介紹說他是她們家准女婿。

有了趙西然的幫助，思宇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已經從悲痛中走出來了，但趙西然知道她心裏的傷一直都藏在那兒，不致命卻還在不停往外滲血。那深不見底的悲傷被藏在看似快樂的笑容里，每牽動一塊肌肉，他的心都跟着疼一下。

趙西然結束假期回了學校，他沒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回上海后，他無時不刻都牽掛着她，他每天都跟她聊天，聊學校藍球隊的事，聊每天可笑的新聞。每個周末他都乘船去看她，他喜歡聽她故意叫他的名字，然後調皮的沖他笑。每每這種時候，他都特別想抱住她，把她揉進身體里，好讓她無時不刻都跟着他。

某一天，趙西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不開她。他愛上了她，但具體是什麼時候他已經想不起來了。但他知道有愛就要說出來，愛上一個人就要全力爭取。

九月初的崇明島氣溫剛剛好，江邊微風徐徐，蘆葦隨風搖曳，一切都美的恰到好處。趙西然和思宇並肩走着，像一對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夫妻。

「思宇。」趙西然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拉起她的手，輕輕說道：「我愛你。」

他是第一個對她說愛的男人。這是她第一次從一個男人嘴裏聽到我愛你三個字。

她突然眼含淚水，撲進他的懷裏。他的肩膀寬厚有力，他抱着她的時候會溫柔撫摸她的後背，就像小時候爸爸抱她一樣。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像個歷經苦難的小孩，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安全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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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宇不分日夜的躺在床上，她想讓外在的混亂去模糊心裏的痛苦。她想忘記一切，想就此結束。可一想到媽媽一夜之間白了頭，她就不敢再多想。她試着堅強起來，卻每次一起身就頭疼欲裂。她需要時間來恢復勇氣，需要勇氣給她力量再次去面對外面的世界。

她渴望有人來幫助她獲得生活下去的能力。但沒想到來的這個人是趙西然。趙西然是她的體育老師，也是她四年大學生活里必不可少的朋友，他既成熟又不缺乏活力，是難能可貴的良師益友。

他抱着她到門前草地上坐着，她依偎在這個厚實有力的胸膛上，感覺自己開始變的清醒起來。生活還要繼續，太陽明天還會照常升起，她必須照顧好自己，再努力撐起這個家。

趙西然的到來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被所有人遺忘了。

天黑了，她留他吃飯住下，然後一起去江邊散步。他問起她的近況，她如實回答。她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但還是在說到吳凡時失控哭泣。她已經憋了太久，從出事以來，所有人都在可憐她們母女。卻從沒有人真正關心過她們的感受。她失去了最愛的爸爸，痛苦的去找最信任的男朋友分擔苦難，卻看見他抱着另一個與他緋聞滿天飛的女孩。她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她孤獨的離開學校，和媽媽搬回了老家。她想強迫自己忘記這件事，可那場景卻隨着時間在腦海里變的越來越清晰。她一天天在夢與醒之間回憶起所有事情，然後再慢慢把自己封閉起來。她想躲避痛苦，可痛苦卻不請自來。

當她對趙西然說出這些話以後，她的內心開始變得開闊起來。很多時候，憋著不說只會讓傷害的刀子越埋越深，而說出來就成了痛苦但必須拔出刀子的手術，沒了刀子，傷口總會癒合。

她撲到他懷裏大哭。她要把那段時間裏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他幫她擦乾眼淚，輕聲安慰她。他使她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安心。

趙西然特意請了假給她家幫忙。他每天都去幫媽媽搬沉重的水果箱子，幫忙整理貨架，然後接待客人。中午給她換班讓她能回家安心吃完午飯。他還會帶思宇去吃好吃的早餐，然後和她一起收拾家，傍晚趁着涼快再陪她們一起拿起小鏟子整理院子裏的草坪。她和媽媽的生活在他的帶領下很快進入正軌。媽媽很喜歡他，甚至主動提出讓他別再叫阿姨，直接改叫她小美。思宇看着他難為情的表情，笑倒在地上。

他要回學校上班了，思宇和媽媽去碼頭送他。她們都捨不得他走。趙西然看着思宇也流露出難捨的表情。小美知道趙西然愛上了她的女兒。她感到很欣慰。她知道思宇失去爸爸后很痛苦，而這時吳凡又沒和她一起回家，她猜到他們之間一定是出了問題。她不敢過多去干涉女兒的感情生活，現下她也沒有多餘的力量去安慰她。她只是每天提醒她要吃一點飯喝一些水。她知道年輕的愛情最傷人心，她必須給女兒自愈的時間。

趙西然的到來給了她們很多希望。女兒開始從悲痛中走出來，她的水果生意也開始順利起來。他成熟穩重又善長做生意，也能很好的處理關係。他就像這個家的定海神針一樣，很快就幫她們把生活的秩序建立起來了。

此後一個月，他每周末都會到家裏來看她們。和他在一起，思宇會很放鬆，也變得和從前一樣愛笑了。

只是思宇沒想到，他會對她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這種感動是吳凡從來沒給過她的，一個女孩會有多渴望得到我愛你這三個字，吳凡是不會明白的。戀愛三年多，他只對她說過一句我喜歡你。思宇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吳凡會把這三個字送給他，但直到離開，他都不曾滿足過她。

思宇感動的不能自已。眼前這個男人就像上帝派過來拯救她的天使，他讓她安心，讓她得到從沒有過的寵愛。她有什麼理由拒絕他的表白呢？她任他抱緊她，任他緊緊牽着手一起回家。小美看見他們牽手回來，一點都不感覺驚訝，她替他們開心。年輕的愛情總是需要一方先邁出一步，她很高興這一次女兒遇到的是足夠勇敢的男人。他能解決困難的局面，更敢於爭取自己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