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陽光下，程詢一頭板寸，上身一件白色短袖下身一條泛白的牛仔褲，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帆布包。

臨近正午，陽光越發熾烈。出了大門，他站在原地眯著眼看了會兒太陽，回望一眼身後，把包往一旁的垃圾桶里一甩，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余情早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就淚流滿面了，她極力控制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后她飛快地向程詢跑去，仔細看了看他繼而嚎啕大哭：「兒子，你終於回來了......」聲音里滿含心酸。

程詢被她抱住的身體僵了一瞬，過了很久才抬起手在她背上拍了拍，慢慢地說到：「媽，不要哭了。」

「對不能哭不能哭，今天是好日子不能哭。」余情雙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抹，「你看我太高興了，這是喜極而泣。」

她又拉著程詢，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怯怯地抬起手想要去摸摸他，又生怕自己是在做夢，下一秒夢醒眼前的人就會不見，慢慢把手放下。

看了半晌，她失聲落淚，最終顫抖著嘴唇喊了聲「小詢」，終於確信她的兒子程詢回來了。

「來小詢，把這件衣服換上。」她手忙腳亂地拆開自己為他新買的衣服，手一直在抖吊牌撕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出獄后穿上全新的衣服，從此和過去告別開始全新的人生。

「媽，我來吧。」程詢接過她手中的衣服，輕鬆地把吊牌扯掉，沉默地套在身上。

手裡宛如拿著病毒，余情把他換下來的衣服迅速拿去扔掉。扔了衣服，她長出一口氣，沉默地打量著他，許久后露出了兩年來最真心的笑容。

何意和韓梅在一旁看著沒有上前去打擾他們母子二人，想到這兩年余情的狀態，也忍不住淚水在眼裡打轉。自從一個月前告訴余情程詢即將出獄的消息，她每天早晚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他回家，去給他買了大量的衣服和個人用品，每天都站在門口望著西郊監獄的方向出神，晚上做夢都是念叨他的名字。今天更是一大早就起來收拾東西來接他。

可憐天下父母心！

「韓阿姨，何小意，好久不見。」他微微側過頭和她們打招呼，笑容溫和沉靜，再也沒有當初的肆意張揚。

「程詢，歡迎你回來啊！」何意臉上咧開大大的笑容，太久沒有見面沒有溝通加上心裡對他的愧疚，她本來面對他時還帶著時間帶來的陌生和疏遠以及彆扭。聽到他叫自己何小意后，她心裡的陌生和隔閡在剎那間通通消散於無形。高中的時候，他每天最多的時間就是在氣急敗壞地喊自己何小意。原來，有些東西一直沒有變。

「你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為這麼快你就忘了我是誰。」程詢輕笑一聲打趣她。

何意這下徹底放開了，睨了他一眼，「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要真忘了你，乾媽大概就不認我了。」

余情把何意拉到自己身邊，一手拉住一個，「胡說，你比這個皮小子聽話多了，他誰愛要誰要去吧，反正我是一定要你這個貼心小棉襖的。」

余情對何意如此和顏悅色是程詢始料不及的，她什麼時候這麼待見何意了？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余情，發現她的笑容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心實意喜歡何意的。

「有什麼話回家慢慢說，小詢應該也餓了吧，先回去吃個飯再說。」韓梅打斷他們。

「你阿姨說的是，先回家吃飯。」余情如夢方醒，擔憂地掃了程詢一遍，「你看你都瘦這麼多了，回頭要好好補補。」

程詢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在裡面的飯菜不是那麼好，但也不至於把他餓瘦吧，他這一身肉是擺設嗎？不過他也知道余情是愛之深，也不說什麼隨她去了。

何意她們來的時候是坐公交車晃悠過來的，回去的時候可不能再坐公交車了，叫了輛計程車，四個人很快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程詢正準備抬腿進門，被余情一把拽住。她親自跑到屋裡把早已準備好的金元寶和火盆拿出來，先是用金元寶在他頭頂轉了三圈，然後點燃火盆里的香燭和紙，急切地招呼他：「祖宗保佑我程家。兒子，跨過這個火盆，從此順風順水。」

程詢撇了撇嘴，他壓根兒就不信這些，如果真有祖宗保佑，那他也不會到裡面去走這一遭。

「愣著做什麼啊，你快跨過來啊。」余情不滿地催他，恨不得直接把他從火盆上扯過去。

何意和韓梅也在身後催促著，「過了這道門，以後都平平安安。」

程詢聳聳肩，好吧，既然她們都信，那就跨唄。他長腿一邁，跨過了火盆。

等他進了門，余情捂住嘴，眼淚控制不住又掉了下來，列祖列宗保佑，她兒子終於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程詢上前擁住她，「媽你別哭了，我這幾年一切都好，以後我聽你話，一定安安心心待在你身邊給你養老。」他進去前正處叛逆期和父母關係緊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這次出來，在監獄門口看到她的淚水和白髮的時候，他忽然就懂了她的不易。

「臭小子，你媽我還年輕養什麼老，你趕緊給我找個兒媳婦讓我早點抱上大孫子。」說這話時，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何意。

何意和程詢都沒察覺到她的目光，唯獨韓梅注意到了，心裡湧起驚濤駭浪。她上前把何意拉開，「囡囡，你乾媽和程詢哥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去買點菜給他們煮點吃的。」

「媽，可是家裡不是昨天才買了很多菜嗎？」

韓梅氣得掐了她胳膊一下，這孩子，怎麼就不開竅呢。「你程詢哥剛回來，當然要好好吃一頓啦，說這麼多做什麼，你跟我走就是了。」

余情卻攔住何意，主動提出跟她去，「年輕人才有話聊，我們兩個老傢伙一起去吧。」

韓梅哪裡肯，極力推辭，「你們母子兩個這麼長時間沒見，哪裡能讓這個傻丫頭耽擱，你也別說了，你就在家陪小詢一會兒我們馬上回來。」說著她就把何意拖走了。

何意跟她出來還是一頭霧水，「媽都這麼晚了，我們難道不是應該先隨便煮點吃了再說嗎？晚上再買菜好好做一頓啊。」

韓梅恨鐵不成鋼，抬手給了她個爆栗，「你啊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哦。」

何意不服：「媽我長大了。」

韓梅憂心忡忡：「你要是真長大了就好了。」在心裡思索再三，她還是決定和她開誠布公地談：「囡囡啊，我看你乾媽那意思是想讓你跟你程詢哥在一起。媽想知道，你是什麼打算啊？」

見她一臉嚴肅，何意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知道她是在擔心這事兒之後，她放下心來。腳划拉著地上的小石子，她無所謂地說到：「什麼打算，我之前不是說了嗎，只要他不嫌棄，我會一直陪著他。」

「你可得考慮清楚了，你現在還在念書，萬一哪天你在學校遇到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到時候......到時候不是讓兩家人變成仇人嗎？」在她心中，何意還是個孩子，孩子心性不堅定，又是在大城市，花花世界有太多人和事吸引著她。她希望她能好好考慮清楚，而不是草率地做下決定。作為她的母親，她支持她的一切決定，但是她不願意看到她受到任何傷害。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她能跟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有一個更好的歸宿，而不是因為家庭因為對程家的愧疚被困在這個小城市絆住前進的腳步。

何意正色起來：「媽，我考慮清楚了。乾媽她為程詢哥愁白了頭，既然我答應能讓她安心過得更好，那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況且你也知道，我和程詢哥總歸有以前的情誼在，感情嘛，慢慢培養就有了。」

「她......」韓梅大聲反駁到，急的嘴角都要冒泡了，「你乾媽她......她就是你們平常說的那什麼人憂天，程詢要長相有長相有體力有體力，哪裡愁找不到女朋友。坐過牢怎麼啦，坐過牢就不是人了，坐過牢就不興找女朋友了。他坐牢又不是因為他道德敗壞犯事兒進去的，等以後還了他清白，不照樣該上班上班，該幹嘛幹嘛嗎？做什麼要一副他出來就會被社會拋棄的樣子，好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只要他勤勞肯干哪裡會愁以後過得不好。萬一以後你想在大城市發展，程詢他願意陪你去嗎？你乾媽能同意他出去闖嗎？我不是不同意你們在一起，程詢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是個好孩子。你們要真是真心實意喜歡對方在一起，我也覺得沒什麼。可是你乾媽一副他找不到老婆把你當救命稻草的樣子讓我難受，人還能叫飯噎死？一個大男人好手好腳的怎麼會找不到女朋友，怎麼就非要綁著你讓你表態。」她來回就這麼幾句話，說到激動處，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她向來老實巴交，性子隱忍，說得少做得多。這些話何意回來那天她就想說了，今天是真急了才一口氣說這麼多。

何意當然知道她說得都是對的，她側身抱住她，輕聲哄她：「她想求個安心那就讓她安心嘛，本來也是我們欠他們的。而且知根知底的，如果她成了我婆婆你不也放心嗎，沒人欺負你寶貝女兒我了。」

她油鹽不進打定主意不撞南牆不回頭，韓梅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只要你過得好，我怎麼樣無所謂，既然你考慮清楚了，我以後也不多話了。只是希望你再認真想想，免得將來後悔。」

「媽你放心，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你不要擔心我。現在乾媽沒正式提出來，程詢哥也不知道她的心思，一切都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罷了。萬一程詢哥不稀罕我，那就算乾媽再怎麼撮合我們也沒辦法啊。所以我們走一步看一步，不要為這些事憂心好不好。」

「可是......」韓梅還想說點什麼。

「哎呀沒有可是，說不定程詢哥明天就出門帶回一個女朋友了呢，那你這不是在這白擔心嗎？什麼也別說了，我們快點買菜回去做飯吧，我好餓啊韓女士。」

她一說餓了，韓梅馬上不糾結了，「走走走，去買菜回去給你做飯。我們家就是養了個小豬崽，天天只記得吃。」

何意抱著她的胳膊，「就算是豬崽也是個討韓女士喜歡的豬崽。」

「我才不喜歡豬崽，我只喜歡我家囡囡。」

「嘿嘿……」

母女倆一路說說笑笑往菜市場走去。

......

買了菜回家，余情已經端了好幾盤菜上桌了。

看見她們進門，她連忙招呼她們，「趕緊來，我看廚房這麼多菜，就先炒上了。你們先吃，我再去炒兩個。」

韓梅把何意手裡的菜接過去，「你們先吃吧，我去炒。」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囡囡，你來廚房幫我洗菜，這樣快一點兒。」

這次何意有眼力見了，馬上應好。

余情也不再說什麼，坐在飯桌前等程詢洗澡出來。

韓梅動作麻利，很快就炒了個小炒肉和花蛤，煮了個紫菜蛋花湯。加上剛才余情炒的，湊了個七菜一湯。

菜一上桌，程詢也恰好洗完澡出來。他支楞著的短髮水氣未乾，一身硬鼓鼓的肌肉把短袖撐滿。

余情馬上起身拽了條毛巾給他，「快擦擦，別感冒了。」

「媽......」這才哪到哪啊，別說現在這麼熱，就是冬天洗個頭不吹他也沒什麼事。

「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我怎麼辦。」余情裝作沒聽見他語氣里的無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是真怕了他再出點兒什麼事。再來一次她真的承受不住了。

「行行行我聽你的。」程序認命地接過毛巾擦頭髮。

何意在一旁偷笑，乾媽這架勢是把他當三歲小朋友了啊，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程詢不經意看到她的小動作，把手裡的毛巾往她頭上一扔，兜頭蓋了她滿臉。

何意還沒發火呢，余情就先不幹了。「這麼大人了，你鬧小意幹什麼？你還是個小孩子嗎？你這樣以後哪個女生願意跟你啊。跟小意道歉。」

程詢：「......」

哈哈哈，何意在心裡笑得肚子疼，她偷偷做了個鬼臉，叫你惹我。

「說這些幹嘛，小孩子打打鬧鬧正常，別說了快吃飯，小詢也餓了。」韓梅看到程詢把擦頭髮的毛巾扔在何意臉上心裡也高興不到哪裡去，但她沒表現出來，只是有意坐在何意身邊，把她和程詢隔開。

余情臉色這才由陰轉晴，「下次你再鬧她，看我怎麼收拾你，一點兒大人樣子都沒有。」端起碗，她還不忘數落他一句。

「乾媽沒事兒，程詢哥跟我開玩笑呢，我沒生氣。」何意也笑著出來打圓場。

「你看小意多乖，知道向著你這個哥哥，你還不謝謝她。」

「不用了不用了，沒什麼好謝的，本來就是開玩笑。」

「對啊，什麼向不向，年輕人都這樣。吃菜吧，一會兒都涼了。」韓梅給程詢夾了一筷子菜，結束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