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 終章

49 | 終章

「或許你說得對,可是她畢竟真實地存在過……」

赤霞抬起手輕輕撫過蒹葭的臉頰,眸子裏閃爍著如秋色般的柔情。

「你喜歡我對嗎?」赤霞柔聲問道,「從很久之前就喜歡我,從不曾改變。」

「是,可是……」

「這麼久以來,你所做的一切,不也是為了早日羽化登仙,然後到仙界去找我。」赤霞頓了頓,「不是嗎?」

「是的,可是……」

「既是這樣,那你為何要停下腳步?」赤霞似是失望地輕嘆一聲,「難道你要為了她,為了一段記憶,選擇放棄我,放棄通向仙界的機會?」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在想,或許會有辦法可以讓她也活着。」蒹葭凝望着赤霞的眸子,「完完整整的活着。」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赤霞瞳孔中露出驚訝的神色,就像是剛剛聽到了一個孩子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的想法一樣,「難道你會不清楚,為一段記憶賦予生命意味着什麼?」

「我……」

「先不談生而為人的三魂七魄,單單是為她重塑一具肉身,就需要付出你我都無法承受的靈力。」赤霞的聲音冷了下來,「難不成就為了這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你還打算讓我放棄飛升仙界的機會?」

赤霞不再理會蒹葭,轉身兀自來到被七彩光華包裹的天門之前,而後略顯不耐地說道:「你還不快些過來?」

蒹葭望着赤霞被七彩光華所籠罩的背影,心中涌動着千百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他的雙唇微微翕動着,似乎有千言萬語哽在唇齒之間,卻終是一言難發。

「你真的愛過我嗎?」蒹葭突然問道。

赤霞的背影微微一僵,她輕簇柳眉,回眸望着蒹葭道:「何故有此一問?」

「不為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愛過我嗎?」蒹葭迎著赤霞的目光,語氣變得堅定。

「很久之前,有過一瞬的心動。」赤霞輕聲道。

「有多久?」

「州牧府上,你曾為我偷來了一枚桃子。」

「那之後呢?」

「我於凌霄峰頂修習符道,本就應該斷絕一切情念。」赤霞道,「你自然也不例外。」

「這便是你的答案嗎?」蒹葭輕笑了一聲,笑聲中帶着難以言說的悲愴與蒼涼,讓人無端想起冬風肆虐的荒野,寸草不生。

「你應該明白,我這一生最大追求,便是自由。」赤霞鎖著眉緩聲道,「你我曾同為奴僕,我以為你會懂我。」

「我自然明白身不由己、命如草芥的那一份屈辱與痛苦,可我以為,這世上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你願意去面對塵世間的這一切苦難。」蒹葭道。

「你以為那個人會是你?」赤霞反問道。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成為那樣的人。」蒹葭頓了頓,「或者,對我而言,你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人與人是不同的。」赤霞略帶不耐地直言道,「對我而言,只有羽化登仙,神遊太虛才能實現真正的自由。」

「所以,這便是你選擇踏上修仙之路的緣由。」

「不然呢?」赤霞語氣中的不耐愈發明顯。

「我曾經問過妖妖,因何選擇走上了修仙之路,她告訴我說,是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蒹葭輕聲道,「她一直都在努力地保護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只是她從來都不曾想到過自己。」

「所以呢?」赤霞冷冷地反問道,「你不會是打算為了她,而放棄我,放棄自己吧?」

「我從來都不曾放棄過你,只是你很早之前,就放棄了自己。」蒹葭道。

「我放棄自己?」赤霞不禁笑出了聲,「若是我早就放棄了自己,怎麼會步步籌謀,達到今日的結果?」

「桃子,記錯了。」蒹葭輕輕搖著頭,「羽化登仙從來都不只是結果。」

「你以為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你是否想過,自己都失去了什麼?」

「那你可曾想過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赤霞反問道。

蒹葭沉默了片刻,緩緩地說道:「我弄丟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現在我想找她回來。」

「所以,這是你的選擇。」赤霞愣了片刻,沉聲道。

蒹葭沒有開口,只是目光堅定地望着赤霞。

「其實我早就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赤霞輕笑一聲,「喚靈獸與主人心意相通,五五的那一滴淚,早就告訴了我答案。」

「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我便給你這個機會。」赤霞一邊說着,一邊將手指點叩在自己的眉心。

一縷淡金色的霧狀流體伴隨着赤霞指尖的牽引,慢慢地從她的眉心抽離出來,赤霞屈指一彈,這縷淡金色的霧氣便化作一枚小巧的金色光團,朝着蒹葭的方向飛落過去。

期待、欣喜還帶着幾分的焦慮和局促不安,蒹葭伸出手,將那一段記憶捧在手心。

緊接着,便是一望無際的金色火海從天而降。

「既然命中注定你不屬於我,那留着也無用。」赤霞輕嘆一聲,一步跨入天門。

赤霞的身體融入七彩光華之中,天空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只剩下漫天的金色火焰,將蒼穹之上染成了一片金紅。

五五毅然決然地朝那一片金色的火海沖了過去,在蒹葭被炎浪吞沒的前一刻,張開雙翼,將他護在了身下。

看到眼前的一幕,青石廣場人群中,一個不起眼的戴着面紗的男子輕嘆了一聲,道了一句:「可惜,真可惜。」

「這位道友瞧起來倒是面生的很,不知是哪個門派的?」神秘男子旁邊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人好奇地問道。

「不可說,不可說。」神秘男子搖著頭,沉聲說道。

十年之後,大澤深處。

「族長,剛剛收到消息說,扶桑寺的思空昨日夜裏圓寂了。」魚六對眼前的鬚髮皆白的老者恭敬說道。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可以撐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老者面無表情地說道。

「新任的主持法號思念,年紀輕輕便已經破了四境。」魚六繼續道。

「江山代有英雄出,不意外。」老者依舊面色平靜的回應道。

「還有一個消息……」魚六沉吟片刻,繼續道,「濟世堂同江州的林府新定了一門親事。」

「若是我沒記錯,華湯今年恐怕快要五百歲了吧?」老者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許的驚訝。

「不是華湯,是他的徒弟秀兒。」魚六道,「新娘是林府的大小姐林游魚。」

「原來如此,倒是我的想法,有些為老不尊了。」老者乾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朝着兩人走了過來,魚六看向他,眸子裏漾出一抹似水的柔情。

「小七,你來了。」

「見過族長,見過六姐。」魚七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自打上次從凌霄峰迴來,小七變得規矩了不少。」魚六調侃道。

「瞧六姐說的,怎麼說我也算見識過羽化登仙、鳳凰涅槃這樣百年難遇的大場面了,也總該有點成長不是。」魚七感慨道,「畢竟,不是誰都有機會看到一隻平平無奇的五彩玄鳥,在灰燼中涅槃成一隻九天金凰。」

「咳咳……」老者乾咳了兩聲。

魚七這才回過神來,恭敬說道:「族長,萬劍門的新任掌門想要見您。」

「哦,他們有新掌門了?」老者好奇道。

「您知道她,是四姐的女兒。」魚七道。

「原來是小四的孩子。」老者仰著頭,朝着不知名的遠方深望了一眼,輕聲問道,「她還好嗎?」

「四姐她……不太好。」魚六有些遲疑,「畢竟她被囚禁在幽深的湖底太久了……」

老者沉默了許久,終於移回了視線,他看着魚七說道:「小七,先帶她去見見她的母親吧。」

「可是族長,這不合規矩,你……」

老者抬手阻止了魚六繼續說下去。

「規矩是死的,但人心不是,你說呢?」

……

東海之上,水霧中不斷傳來清脆的碰撞之聲。

何羅魚和鳳凰此時都化為人形,與幽言和北柯圍坐在一張方桌前。

「你說,怎麼又是她胡了?」何羅魚還長著一左一右兩根魚須的臉上寫滿了不甘和困惑。

「還不是你手氣太臭,一身魚腥味都把牌染臭了。」鳳凰沒好氣地說道。

幽言同北柯相視一笑道:「鳳凰前輩,這就是你冤枉何大仙了,不是它手氣太差,是我的手氣太好了。」

「可不是,畢竟不是每個人被開天劍斬了一劍,還能保住性命的。」鳳凰幽幽道。

「開天劍鋒都能擦着你心臟的邊貫胸而出,真不知道你是哪裏來得這麼好運氣。」何羅魚也是愁眉苦臉的說道。

幽言輕輕握住北柯的手,柔聲道:「畢竟有個傻瓜,把自己一生的運氣都留給了我。」

……

太虛仙界,一道清麗的身影出現在一幢金碧輝煌的宮殿前面。

她仰著頭,看到宮殿匾額上鎏金的「觀星閣」三字之後,一時有些猶豫。

「進來吧,我等你很久了。」一道男聲從大殿中飄然而至。

女子遲疑片刻,還是一咬牙走了進去。

宮殿外觀金碧輝輝,內部卻十分昏暗。只有在空氣中時不時閃亮的點點星光,才能給她照亮前進的道路。

女子走到大殿的最裏面,一張被昏暗勾勒出輪廓的棋盤出現在她面前。

緊接着,一個男子從大殿的暗處飄然而至。

「赤霞仙人可有雅興與我手談一局?」男子笑道。

一道星光照亮他的眸子。

「是你?」赤霞驚訝道,「你不是……」

「仙人經世歷劫,我的最後一世,便是墨畫。」男子解開了赤霞心中疑惑。

「既是如此,我倒是突然有了性質。」赤霞快步走到棋桌前,席地而坐。

墨畫在她對面坐定。

「赤霞仙子執黑先行。」墨畫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赤霞不做思考,直接拿起棋簍,將其中黑子全部倒在了棋盤上。

墨畫微微一笑,緩聲道:「赤霞仙人勿惱,凡間之事終究會有個結局,不需你我費心。」

「無論如何,鸞兒愛你一世。」

「蒹葭又何嘗不是呢?」

「可你明知他不會隨我而來。」

「世間之事,皆在棋局之上。」

「這麼說,你應該早就應該算到,我會捨棄魔神的身份,到塵世歷劫,以求飛升?」赤霞質問道。

「從墮魔崖上墜落想必應該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以至你現在都將墜落視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墨畫只是笑着岔開了話題。

「之後你打算怎麼辦?」赤霞問道。

「你該不會是在為那些凡人的命運擔憂吧?」墨畫眯着眼睛笑問道,「我看你在羽化的時候,做法還是挺決絕的。」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記起自己身為魔神的前世。」赤霞緩緩道,「話又說回來,我們終究是欠他們的。」

墨畫微笑搖了搖頭,默默地收拾起棋盤上的黑色棋子:「你前世魔神的身份,帶給了那隻桃妖非凡的修習鬼道的天賦,讓她可以在最後一刻來臨之前,凝結出一枚完整的元嬰。」

墨畫頓了頓繼續道:「而這些都在我掌控之中。」

「他只需要以鸞兒的殘靈為魂,以元嬰為引,再加上你留給那個凡人的靈氣和那段記憶,足以重鑄一具完整的肉身。」

「可這個樣子的妖妖,還是曾經那個妖妖嗎?」赤霞有些猶豫道。

「無論如何,至少她們之間的愛是真的。」墨畫將收好黑子的棋簍放回原處,輕聲說道。

……

中州,雲夢山下。

村子裏的姑娘都知道,十年前山下突然來了一個神仙似的男子。

她們最喜歡的事就日復一日的圍在男子的籬笆牆外,看他親手種下一棵桃樹。

有膽子大的姑娘嘗試着溜進院子裏同他講話,卻總是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了出去。

於是她們只好隔着籬笆牆對他喊話,可他卻是充耳不聞。

漸漸地,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一個聾子。

加上從來沒有人見過他講話,所以大家也都默認了,他還是一個啞巴。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村子裏的人也漸漸習慣了這個不言不語,甚至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他似乎也漸漸習慣了被村裏姑娘隔着籬笆牆圍觀。

姑娘知道,這個神仙般的男子每日似乎只做三件事,照料桃樹、望着遠方出神、回到那間不大的茅草屋中休息。

「他應該真的是神仙吧。」一個姑娘說道,「畢竟你見過哪個凡人可以不用出吃飯的。」

「他長得就像是一個仙人。」另一個姑娘眸子裏泛著桃花說道。

於是她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做桃花仙。

這些是她們知道的。

但更多的,是她們不知道的。

她們不知道他是誰,他從哪裏來,要到何處去。

她們不知道,他在種桃樹,他更在等一個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待桃花開時,君當徐徐歸矣。

「而我,會永遠守着這段記憶,在桃花樹下等你……」

……

十年花開,十年葉落,轉眼之間,又是十年。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從一隻金色大鳥的背上徐徐落下,男子道:「中州城好吃的火鍋那麼多,你為什麼要大老遠地跑到江州來?」

女子沒好氣道:「要不是我還欠了這家店主幾天的房錢,鬼才懶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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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個掌門去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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