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佛前問道】

第238章 【佛前問道】

銀翎放出多時,始終不見回信,一個人故意避而不見,尋是尋不見的。斷極懸橋已斷,也未留宿望天古舍,莫非重返道境了?赭杉軍提議回總壇找找,弦上玄卻有不同的看法。金紫反目已成定局,紫荊衣既然離開道境,短時間內不可能獨自再回宗門,那麼這世上與他有所牽絆的人只剩雪非焉——

碰碰運氣也無不可,聽瀑飛榭總比道境路程近,赭杉軍腳程極快,根據弦上玄的提示不出一盞茶功夫就到了聽瀑飛榭外圍。玄宗的自家事,本不該由外人插手,弦上玄將自己的身份摘得很明白,但昭穆尊已與鬼梁天下沆瀣一氣,中原局勢內憂外患更陷危局,就莫怪弦上玄越俎代庖。只赭杉軍和弦上玄兩人入山,畢竟是別派家醜,元元心他們索性去山外救助受魔界波及遭殃的災民。

聽瀑飛榭與上次弦上玄來訪時略有不同,只是漫山遍野的冰雪一如往昔,極目白芒枯松遒染,飛雪落身比青埂冷峰還寒意刺骨。聽聞此乃白子墨在苦境的居所,赭杉軍不禁有些心酸,他的那名奇部的小師弟,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脾氣,想來千年蟄伏,心中霜凍更比飛雪冷上數分吧。

靜謐山境,唯有簌簌雪落之聲,空靈悠遠凈化塵浪濁息。駕輕就熟直入內中,此回並無結界阻攔,冰瀑枯松下,如蓋石亭中,一條藍衣藍發的身影取代了雪衣白裘的修者,背身負手而立,靜靜面對冰瀑沉默無言,任訪客長驅而入也無動於衷。

「紫荊衣——」赭杉軍駐足亭外輕聲喚道。

亭下的人仿若未聞,依舊一動不動地半仰著頭望着飛瀑。

「看了這麼久,悟出什麼了嗎?」弦上玄自青魂珠中化現,毫不見外地走到紫荊衣身邊,與他一同觀瀑。

紫荊衣瞥了眼身邊無禮的訪客,驚見弦上玄形貌,下意識退了半步,手中羽毛扇微舉護在胸前,似乎隨時準備戰鬥。赭杉軍見狀不由劍眉微蹙,悄悄背手按劍以防不測。

「白,純潔無暇,掩蓋世間所有黑暗之色。雪,冰清玉潔,洗滌人心一切污穢之源。冰瀑聽心,亦聽情,道者在此駐留,可聽見故人心聲嗎?」弦上玄故意忽視了紫荊衣的防備,捻著師尊還給他的白玉佛珠,從容不迫地問。

「你叫吾道者?」紫荊衣愣了愣,疑惑地看向赭杉軍。

「弦上不見玄,佛前不問道。千載人事非,紫晶落飄絮。」赭杉軍還未開口解釋,弦上玄便悠悠吟道,「尹秋君橋主,貧僧久見了。」

紫荊衣眼神複雜地上下打量身前故人,他雖未與弦上玄打過交道,但以前常聽昭穆尊提起,言那佛者乃是不可小覷的勁敵。「原來是名震江湖的雲渡山高僧弦上玄,大師是特來度化尹秋君的嗎?」紫荊衣犀利地譏諷道。

「尹秋君橋主對正道一向友善,昔日自西佛國護送嵐赫佛子至雲渡山,免去雙佛現世危機,功德不小,貧僧沒忘卻。」弦上玄好整以暇地撥了撥佛珠,「至於玄宗家事,貧僧一名外人,本無置喙餘地,然則昭穆尊助紂為虐,與陰謀家鬼梁天下勾結意圖五大神器。聽奇首言,不解之護在尹橋主手中,貧僧厚顏,想向橋主借不解之護一用,將陰謀家引上枱面合力誅之。」

陌生的言辭稱呼,古井無波的表情,全然是不同的人,紫荊衣沉吟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看弦上玄。「懸橋已斷,吾早不是什麼橋主了。」紫荊衣漠然地說,「昭穆尊的命,吾不關心,但不解之護,不借。」

弦上玄與赭杉軍對視一眼,赭杉軍有些不放心,見弦上玄把握十足的模樣,遲疑幾分還是離開了冰瀑石亭,去山外等候結果。

「奇首離開了。」

「又怎樣。」

「他在,吾給你留情面,他不在,吾便要剖開你的腦,看看你頭殼裏裝的究竟是不是石頭。」弦上玄收斂溫和表情,嚴肅地拉下了臉。

「嗯——?」紫荊衣再次戒備地握緊羽毛扇,雲天極刃即將化現,時刻準備應戰。「弦上玄,苦境雲渡山的佛修者,有何資格插手外境外派的事務?」

「站在弦上玄的立場,無——」弦上玄鎮定地說,「站在雪非焉與白子墨的朋友立場上,他想挽回的人事物,吾會儘力助他達成所願。」

「哦?看來你是來做說客的,雪非焉自願留在魔界,吾尊重他的選擇不施營救,但朋友的朋友可不一定是朋友,想與吾攀交情,佛者淺薄了。」

「弦上玄與尹秋君從無交情,但你該慶幸吾現在仍是弦上玄,不用多久,就不再是了,屆時你準備如何面對故人?」

「別以為頂着這張臉,吾就會對你心存愧疚,就算是玄鳴濤站在吾面前,紫荊衣也與他兩不相欠,以後亦沒必要再往來。」

「玄宗的事,吾不記得了,你怎樣說,吾便怎樣聽。往事已逝,追之無益,任何結果,皆是己作,今日孤獨一身,果報自償。」弦上玄冷冷瞅著紫荊衣。

「吾會至今日地步,是玄宗挑撥,是摯友背叛,枉費吾一片誠心,錯付虛情!」一提起舊事,紫荊衣憤恨地提高聲音,搖扇的速度不由快了數分,「吾一生率性而為,恣意狂徉,何等暢快,從不信什麼因果輪迴!」

「道家無為無爭,一任自然,但這自然不是要你失去本心,做人做事只求自己痛快,寬以待己,嚴以律人,你何時有換位替你那些所謂的朋友們考慮過?你質問昭穆尊從未了解你,你又何曾了解他,又何曾了解雪非焉與玄鳴濤。」

紫荊衣死死盯着弦上玄,怨懟與警惕分毫不減,「你懂什麼是吾的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天道歸一,方是正道!」

弦上玄恨鐵不成鋼地嘆道:「正是你所謂的率性道,一步步引你至如今這般田地。你以為的率性,放任殘害千百人命,不是道,是惡根。你以為的率性,跟隨叛徒為虎作倀,不是道,是盲目。你以為的率性,不辨是非一意孤行,不是道,是昏昧。」

紫荊衣怔了怔,別過頭冷哼一聲:「大錯已鑄,金鎏影是徹頭徹尾的叛徒,吾亦同樣,不必用放任,跟隨,盲目等字眼試圖為吾開罪,吾不會領你的情。」

「同,也不同。」弦上玄靠近一步繼續說,「至少你願意回頭,哪怕是經歷了血的教訓。然而一旦金鎏影肯放下隔閡向你賠罪,你仍會回到他身邊繼續為他冒天下之大不韙。」

「金鎏影短視近利,絕不可能道歉。」

「怎不會呢,他若失了鬼梁天下這個助力,又受魔界壓制,獨木無援的情況下,權衡利弊,怎不會回頭求你重修舊好?別忘了現在的異度魔皇,可是玄鳴濤的半身,金鎏影豈肯臣服仇敵座下。」

「原來你今日不是來借不解之護,而是來遊說勸吾徹底與金鎏影斷絕聯繫。」紫荊衣聲音突轉尖銳,「千年情義,怎能說斷就斷,他雖不義,吾不能不仁。吾最多只能保證不再為金鎏影作孽,卻不能助你殺他。」

「吾曾見過先宗主的絕筆,信中着力為你求情,言你重情重義,只是誤入歧途,現在看來所言不虛。不過重情錯了對象,害己亦害人,吾非是勸你斷情,而是望你識理,明辨做人最基本的是非善惡。」弦上玄苦口婆心地說,「朋友不是口頭稱呼,更該盡規勸引導之責,當他深入不歸路時,要積極想辦法助他贖罪消業,以免來世再受罪業纏身。當年疏樓龍宿與闍城嗜血一脈為伍作亂中原,人人喊打,處處逢殺,吾等苦心費力將他導回,如今悔過,他依然是眾人愛戴擁護的儒門龍首,你也是一樣。」

紫荊衣靜靜聽完,身上戾氣稍減,頹喪地低頭不語。沉默許久,紫荊衣終於將不解之護取出,卻不交給弦上玄,彆扭地說:「吾會將不解之護給赭杉軍,他耿直木訥,被人算計都不知設防,他才是最需要不解之護的人。」

「你將赤魔珠送回玄宗,已然邁出第一步,現在能主動關心同修,便能慢慢打開心防,可喜也。」弦上玄欣慰淺笑。

「同修是同修,玄宗是玄宗,你可知玄宗與中原正道合謀,要再次犧牲你。」

「嗯?」弦上玄不解地皺了皺眉。

「刀戟勘魔,他們排布了誅魔計劃,要誅殺異度魔皇,那不就是你的半身?銀鍠雲河若死,你再無復生可能。」紫荊衣以扇掩面,似乎不想讓弦上玄看到自己關心的表情。

「原來你知曉了這樁事。」弦上玄滿不在乎地應道,「請你切莫泄露天機,務使刀戟戡魔順利功成。」

「你……蒼生大局,正義凜然?可笑!」

「每個人在這世間停留,所負天命不同,所追求的理想也不同,沒必要將自己的想法與觀念加諸在別人身上。紫荊衣,你仍要學習寬容也。」弦上玄並不點破天機,只是順着紫荊衣話意勸導一番。

紫荊衣癟了癟嘴,見他似乎不能馬上想通,弦上玄眸光一閃,又開出另一條緩兵之計。

「吾佛常說放下執著,這執著是情,難以一時放下,貧僧建議你不如不放,在此避世哪怕想上千年也無法自行走出迷障,不如與我們同行,看過聽過經歷過,一同研究一個挽救你念念不忘之人的辦法。」

「什麼?你肯救金鎏影?」紫荊衣不可置信地斜了弦上玄一眼。

「是渡,不是救。吾是佛,渡得了有緣人的業,吾亦非佛,救不了潰爛的人心。」弦上玄合十口誦佛號,目光深邃地凝視着紫荊衣的眼睛,但願這有緣人能開竅。

紫荊衣同樣注視着弦上玄半晌未動,此刻冷靜的表情壓不住內心狂瀾。「吾還有一事不明,觀冰瀑許久始終想不透徹。」

「貧僧今日前來渡你,也解你惑,說吧。」

「土中酒,是什麼意思?」

弦上玄不明所以,但他依稀記得前世絕筆中曾見過這個詞。

「這個問題,留到不久之後,待玄鳴濤歸來,你再親自問他不遲。」弦上玄轉而狡黠地笑了笑,「不過你方才說,以後不想再與玄鳴濤有所往來,那麼何必在乎死者生前留下的東西,早已兩清了不是嗎。」弦上玄說罷提步便準備出外去喊赭杉軍。

「雞崽……」

比雪飄落的聲音還輕,弦上玄聽不懂,以為紫荊衣在自言自語,快步往外並未回頭,不知身後望着他背影的目光重新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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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落之戲夢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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