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學

「喂，小鬼，你的饅頭！」

一個身材臃腫的胖阿姨，朝着愣愣出神的紀良飛遞出一個裝有兩個雪白饅頭的透明膠袋，並有些不耐煩的抖了抖手腕，使得袋子發出一陣清脆的摩擦聲。

「啊，謝謝。」

回過神來的紀良飛趕忙伸手接過，順便將手裏早已恭候多時的一元錢遞了過去。

「沒睡醒就回家睡去，瞧你這副木頭樣，去了學校八成也學不出個屁來。」

沒有理會早點店阿姨的刻薄言語，紀良飛轉身朝學校的方向走去，身邊是熙熙攘攘的早市，人流如織。

紀良飛有一口沒一口地啃着手裏的饅頭，思緒飄遠。

自從三年前那個消失的暑假過後，他就開始夢寐起一些古怪的噩夢，連綿不絕，記得起初的那段時間，他被這些連夜的噩夢折磨到甚至一度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那段時間，睡覺對他來說，無異於一種酷刑。

現在雖然好點了，但也依舊挺消磨心神的。

每次噩夢的內容都大同小異，最後總會以暴戾的屠戮收尾。

紀良飛自然也嘗試過很多種逃避的方式，倒不如說，只要是能想到的，他幾乎都試過了，但依舊無濟於事，現實片刻，便足可大夢一場。

如果僅僅只是被連綿的噩夢反覆折磨，倒也無所謂了，真正讓他在意的，是心澗處那股蠢蠢欲動的寒意，現實中，只要他稍有意識的壓抑，就能夠輕易控制住，但它要是失去控制的話，自己難不成真的會變成夢裏的那樣？

一想到這裏，紀良飛就后心發涼，一方面呢，有一個人，他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一面，在此之前，自己絕對不能跨過那條線，另一方面，只是他單純的不想這麼做罷了。

畢竟，又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

另外，伴隨着連綿噩夢出現的，還有一些身體上的變化，比如，傷口會癒合的特別快，雖然不知道能夠達到什麼程度，但只是一些小擦傷的話，幾乎能在瞬間癒合。

外溢的血液同樣具有治療效果，甚至可以對其他生物進行治癒，青蛙昆蟲之類的，就算瀕死也能夠救回來，這取決於灌注血液的量，死了一段時間的話，就回天乏術了。

人的話，還沒試過。

當然，使用這種來歷不明的詭異能力也是有代價的，每次使用時，心澗處的那股惡寒都會跟着躁動，並隨之膨脹，而且這種情況是不可逆的。

也就是說，如果濫用這種來路不明的古怪能力，那麼他遲早有一天，會變成夢裏的那個怪物，徹頭徹尾的失去自我。

不過幸運的是，在當初發覺沒多久后，他就學會了有意識的控制這種能力，當然，能控制的也就僅僅只是自身傷勢的癒合速度，外溢出的血液是完全不受他控制的。

「汪！汪！汪！汪！汪…？」

突如其來的犬吠聲將紀良飛猛地拉回了現實中，他下意識的撇了一眼那條聳拉着尾巴的大黃狗

「嚶嗚嗚嗚…」

原本還在吠叫的大黃狗，與紀良飛視線對上的瞬間，就慌不擇路的沖回了身後的家門裏，發出了一連串與傢具磕碰產生的悶響聲。

「嗯？！哪路拖？怎麼了？不會是生病了吧？後腿怎麼抖得那麼厲害？啥嘶給！是不是你又欺負它啦？！」

「……」

見狀不妙的紀良飛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快步離開了。

他記得這家人之前是沒養狗的呀…

八成是暑假裏添置的吧。

……

好嘛，以後又得換路走了。

這也是拜他那奇怪的能力所導致的。

嗯…準確來說，這只是個附帶品。

是副作用，一個會讓大部分動物不自主感到害怕的累贅，不，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更深層次的恐懼。

而它的來源，就是自己心澗處的那股惡寒。

只要紀良飛稍有意識地解除一些對那股惡寒的抑制，甚至可以輕易的在林間驚起一大片飛鳥，雖說用起來不需要任何代價，也不會產生任何副作用，倒不如說，它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壞的副作用。

除了能引發一些不必要的騷亂外，就幾乎沒用了，而且平日裏不管他再怎麼抑制，也還是會嚇到一些太過靠近他的貓貓狗狗。

順帶一提，越大越敏感的動物效果越明顯，如果想籍此對昆蟲類產生驅逐作用的話，可能會引起很大的麻煩。

嗯…是肯定…

要問為什麼的話。

…呵呵。

無可奉告。

不知不覺間，紀良飛已經走到了學校的大門處，路上來往的學生稀稀疏疏，他三兩口啃掉手裏剩下的饅頭，抬眼望去。

這是小鎮里的唯一一所中學，生源基本就是本地以及附近幾個偏遠鄉村的孩童，偶爾也會有外地的學生轉學過來，或因為父母調職，或因為家庭的原因，各不相同。

小學的話，狀況也差不多，到了高中，就得各憑本事考去市裏的幾所高中了。

現在，紀良飛正望着校門上幾個金光熠熠的大字，愣住了。

黃…黃金？那種店裏貴的要死的黃金？

沒想到一所看似普通的學校，居然能有如此驚人底蘊。

只要上面的一小塊，一小塊就好，說不定…說不定就能見面了。

雖然莫名有股不協調感，但紀良飛依舊難以抑制內心深處的那股躁動感。

甩了甩頭，他還是決定將這個不好的想法，擱置到了最後。

畢竟這對他來說，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能再見上一面就好了，無論如何。

而且時間也不多了。

各種意義上。

「這位同學，你怎麼了呀？為什麼在校門口站着呀？是來報名的么？」

紀良飛聞言望去，是一個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身高不高，僅僅只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左右，穿着一身得體的西裝，只是頭上稀疏的髮絲在清風中略顯寂寥。

面對這個陌生人的問題，紀良飛只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是來報名的。

「哈哈，你叫什麼名字呀？父母沒陪你一起來么？還是說你是在這等他們呢？」

紀良飛搖了搖頭，並沒有打算報上自己的名字。

「霍霍，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獨立了呢，我是這所學校的校長，姓馬，你可以叫我馬老師，或者馬校長。」

馬校長對紀良飛的態度不以為意，繼續介紹了自己。

「校長好。」

紀良飛說着，彎腰鞠了一躬。

這是他在暑假工作時學到的服務禮儀，雖然不知道這樣用恰不恰當，但他也就只會這個了。

「喔喔，耗呀，真是個耗孩子，快進去吧，你們的班主任應該也快到了，等等就可以組織報名了。」

「校長再見。」

「耗好好，去吧，去吧。」

馬校長看着紀良飛遠去的背影，感慨萬千，自己職教多年，已經有多久沒碰到過這麼懂禮貌的學生了。

「哎呀～」

穆然回神的馬校長一拍自己的後腦勺，這才想起來，剛剛光顧著感慨，忘了提醒那個學生該整理一下自己儀容儀錶，就算再懂禮貌，以那種長拉拉的頭髮出現在學校，也是不允許的。

「算了，交給小范他們吧。」

自己也正好可以看看，這批號稱具有新觀念的年輕教師，能力到底如何。

「……」

我叫紀良飛，男，12歲，初一，具體生日不明，嗯…還有，不是孤兒！不是孤兒！不是孤兒！

來到班級，裏面早已人滿為患，紀良飛微低着腦袋，挑了個沒什麼人的角落，靜靜等待着。

「喲，紀孤兒，兩個月沒見，怎麼還變成四眼田雞啦？哈哈…」

紀良飛聞言，努了努嘴，他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

「怎麼？不鳥我？嗯…？你這副表情算什麼意思？！」

坐在桌子上，單方面向紀良飛搭話的討厭鬼，名叫林羽。

林羽見紀良飛不予回答，就順勢用腳尖頂了頂紀良飛的一側肩膀，催促道：

「說話啊！」

「沒什麼意思。」

紀良飛透過壓低的發梢與林羽對視着，冷聲回了句。

相比之前，他並不是很介意林羽的這種行為，只是衣服髒了話，回頭洗洗就好。

畢竟，他對這個一同度過了六年的班級，映像一直都不是很好。

當然，這個班級對自己的映像，應該也差不多就是了。

雖然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但依舊有一小撮同學，紀良飛到現在都還叫不上來名字。

隨着班級門口傳來一陣騷動，林羽便不再繼續糾纏紀良飛，快步跑走了。

其實林羽對紀良飛來說，算是班級里為數不多能說上話的，嗯…倒不如說是願意偶爾搭理一下紀良飛的，所以一來二去的，紀良飛就記下了對方的名字。

大部分人對待紀良飛的態度都是避而遠之。

因為他的風評不是很好。

引起剛才騷動的，是一個短髮女生，紀良飛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許多人正圍繞着她，男女皆有，林羽自然也混跡其中。

沒見過的人呢。

大概因為是新同學，所以她身邊才那麼熱鬧的吧。

紀良飛這樣想着。

「紀良飛？你是紀良飛吧？」

耳側突然傳來一道悅耳的女聲，紀良飛聞言望去，是班長於雯雯。

「班長，有什麼事么？」

「哇，你變化好大啊，我差點都沒認出你來，你近視了么？怎麼戴眼鏡了？多少度了？」

「…什麼多少度？」

紀良飛有些不解，自己看起來像是生病了么？她等一下該不會要拿出體溫表來給自己測體溫吧？

面對滿臉疑惑的紀良飛，於雯雯也是一臉困惑的歪了歪頭，隨即又問道：「你近視的度數呀，我聽朋…聽說賣眼鏡的店都會事先給客人測量近視度數的呀。」

「啊，這樣么，可是我買的那家店裏，老闆都完全沒有提哎。」

紀良飛記得當時他從六元店裏的貨架上拿了之後就直接付錢走人了，難道還得事先問一問？

於雯雯聽了紀良飛的話后，滿臉不可思議，俏臉隨即掛上了一層慍怒，斥責道：「怎麼可以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吧，要是一直戴着不符合度數的眼鏡，近視反而會加深的啊，你現在戴着就不會感覺不舒服么？」

紀良飛思索了一會，搖頭道：

「嗯…不會，完全不會。」

他買眼鏡的初衷就是為了不想引人注目，加上他刻意壓低的頭髮，都只是用來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罷了，畢竟，那種話，不管聽多少次，仍舊會覺得刺耳。

不過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這樣啊，那要是覺得不舒服的話，記得早點摘掉哦，最好還是能去店裏測測啦。」

「嗯，我知道了，這周末我會去店裏測測的。」

「那就好。」

紀良飛沒想到戴個眼鏡居然還有這麼多講究，如果不是於雯雯提醒自己的話，估計就要被那個不負責任的店主矇混過去了吧。

好，這周末就去那個店裏質問一番吧。

雖然才六塊，但也是付了錢的。

「對了，班長，你剛才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

突然想起這茬的紀良飛開口問到，倒不是他謙虛，這個班上，同窗六年，但凡不是有事相求，是絕對不會有人跑過來跟自己這樣搭話的，尤其是女生，更尤其是於雯雯這種，像童話故事裏跑丟小鹿一樣的女生。

於雯雯眨了眨眼，回應道：

「嗯？沒事呀，就是過來看看你而已，啊，對了，我現在還不是班長，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看我？看我做什麼？」

紀良飛自認自己這張臉雖然長的還不錯，現在的一份工作也完全是托它的福才能夠如此順遂，但那也是收拾過的，就憑現在這副蓬頭垢面的模樣，他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可看的。

「就…就是，畢業那天的同學聚會你不是沒有來嘛，那時候…總感覺，你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

「抱，抱歉，突然說了這種奇怪的話。」

見紀良飛沒什麼反應，以為自己被當成什麼奇怪的人了，於雯雯不由得臉頰一紅，羞愧的別開了視線。

「啊，嗯…謝謝。」

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的感覺，紀良飛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道謝，只是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

「…不，不用謝。」

「……」

「班長！老師來了，快過來看。」

「雯雯，快過來，那個年輕帥哥好像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唉。」

「班長，你快過去問問唄。」

突如其來的吵鬧聲讓於雯雯暗自鬆了一口氣，她一邊應着『班長還沒選呢，先別亂叫』，一邊朝門口走去。

末了，她突然回過頭，撩起鬢前的長發，朝紀良飛溫婉一笑，道：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你還在就好。」

有那麼一瞬間，紀良飛感覺，似乎這個班級也沒那麼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