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四個台階

通往天堂的第四個台階

——願望

我最愛的人喝醉了。Www.她站在台上唱歌,唱給我聽,唱給這個夜晚聽。她總是這樣隨意地干一些瘋狂的事情,她永遠也學不會「規矩」。而這也許正是她迷人的地方。

置身這個酒吧像是置身某人體內,內臟與內臟之間秘密之處。安全,溫暖,神秘,沒有出路。感情擠滿了這個不大的空間,好的,不好的,都在散發著一種熟悉的氣味。我不知道在我坐著的這個位置上曾經發生過多少故事,有多少人曾在這把椅子上留下感動?我享受著我所感受到的一切,任由它們帶領著我在我的眼中陶醉。

我閱讀著我最愛的人眼中的秘密,她的眼光有點朦朧,像水一樣流動不休,溫柔細緻。我覺得我醉了。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那一杯紅葡萄酒,還是因為這酒吧的溫暖,或是因為我的愛那令人心碎的聲音和眼神?也許跟這些全都有關係。

她說這是一個充滿泡泡的夜晚,我想她說得對。她的聲音,她的眼睛,她的動作,她給我的酒,這些東西製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泡泡,一次又一次的打動我。

泡泡之夜,讓我和我的愛迷失其中。

又及:如果你在早上看這篇短文,而我不在你身邊,那麼就表示我需要學習些什麼。你不要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我需要單獨一個人。

我把這張紙小心地摺疊好,放到枕頭下面。

現在是早上十點鐘,陰天。我帶著微笑打開了窗戶,面對外面空無一人的街道,歇斯底里地叫起來。叫完了之後立刻跑到廁所去嘔吐,結果什麼也沒有嘔出來。

我感覺自己被掏空了。當我倒在浴缸里的時候,我想死在那裡。

關古真就這樣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沒有打電話給他,也沒有去找他。我扔了他的電話號碼,買了一大瓶劣等香水滿屋子噴,直到我確信房間里再也沒有他的味道了。

我究竟抱著怎樣的想法來做這些事情,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噴香水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恨」這個詞。幾乎是同時,「我恨他」這句話就浮到了腦子裡。

一個月之後我加入了許雨他們的樂隊,這個樂隊叫做「三十七度的鋼鐵」,聽名字就知道挺爛的。這個樂隊從策劃到組建,甚至連資金都是他弄的。因此由他來擔當第一主唱我們都沒有意見。

他今年二十二歲,高中畢業之後考大學落榜,正好替他搞音樂找到了理由。他小時候看過一個歐美樂隊的現場錄像帶,從此迷戀上了搖滾。現在他已經忘了那個樂隊叫什麼名字,但他知道那個樂隊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像那些歌手一樣留起了不男不女的長發,模仿他們在台上瘋狂嘶吼。

我在這個樂隊上賭上了自己,如果我們真的有才華,就讓我們走紅吧!他說。

飛鷹,二十四歲,學歷不詳。家庭生活條件不明,最大的理想是成為一個傑出的鼓手,賺取數量多得令人眼紅的金錢。特長是打鼓以及打架。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個他喜歡的女孩子聽了他的歌和他的鼓,把他誇獎得一塌糊塗,因此他感到他自己是有音樂天賦的。大學畢業之後沒有去找工作,而到各個酒吧打工,藉此尋找所謂的「知音」。後來通過打工認識了許雨,了解他要組建樂隊的想法之後,飛鷹立刻決定要加入。

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看上去有點冷淡,不容易親近。他有過三個女朋友,第一個是那個誇獎他的女孩。他們交往了大概半年,因為各種原因最後分手了。但他們仍然是相愛的,恐怕一直到現在還忘不了。

我需要錢,我愛音樂。在這裡我的愛好能給我帶來金錢,這我很高興。他說。

毛古,二十二歲,高中畢業,許雨的同學。中等家庭出身,家庭和睦幸福,父母對他的愛好很支持。特長是電子琴鋼琴吉他。目前在某家企業當職員,一般是下班之後才能來這裡參加樂隊活動。他的歌聲聽上去有一種快樂的韻味,就算是悲傷的令人落淚的歌曲被他一唱也會讓你想笑。

音樂是只是我的業餘愛好。加入這個樂隊當然是為了跟許雨的多年老感情。他既然把這個樂隊看得這麼重要,那我又怎能不幫忙呢?你說是不是?哈哈哈哈。他說。

小貓,二十二歲,大學生,許雨的同學。十幾歲的時候因為跟壞孩子鬼混,被他的酒鬼老爸打斷了左腿,因為他爸爸不許把他送去醫院,所以他的腿就此瘸了。從那以後他患了失語症,兩個多月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與人交流完全靠書寫。由於不能出去玩,他只好獃在家裡看書。大概也就是那個時候奠定了他的文學基礎。他現在是個網路作家,也常常在各種紙媒體發表評論性文章,用稿費養活自己。兩年曾經出版了一本默默無名的小說,自己對此很不滿。「那本書也許筆法上是很幼稚,但裡面的情感卻是很有價值的!」他常常這樣說。

他在這個樂隊里擔任後勤人員,負責給他們寫出來的歌曲填詞。

美香,十九歲,無業人事。父母遠在外地,讓她一個人在這裡上學。高中畢業之後考大學落榜,從此成了自由歌手。她很喜歡這個職業,因為這個職業很浪漫。

「很好啊,讓我們來展示我們的才華吧!」她說。

我們從酒吧演出開始,一開始唱別人的歌,等新歌做好之後我們就唱自己的歌。酒吧觀眾的反饋成了我們最重要的意見,一首歌的好壞從觀眾的臉上就能看出來。

這個樂隊對我來說沒什麼特別意義,我只想好好的玩一玩。因此我跟著他們東跑西顛,有的時候還會到外地去給一些校園演唱會暖唱。

這段時間裡我喜歡上了小貓。以前我是討厭他的,因為我覺得他看不起我。其實我錯了。

他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樣,黑色的眼睛總是裝著某些我不了解的東西。他瘦瘦的,因為不喜歡運動所以皮膚蒼白,性格古怪偏執,跟他的才能一樣不可思議。

我不能想象,這樣一個人竟然是農民家庭出身,而且還是從偏遠山村裡來這裡上大學的。

我覺得我很喜歡他,我故意跟他坐得很近,閑下來就跟他談話,聽他說古今中外各種各樣的文學名家,儘管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你當時怎麼想到要寫作的呢?」我問他。

「現實讓我覺得很不滿。我不想成為我爸爸媽媽那樣的人,我必須成為我自己,於是我選擇了寫作。我爸爸喜歡喝酒,這我告訴過你,他喝醉了就打人罵人,先是我媽媽,然後就是我。我媽媽挨打之後只會哭,不停的哭,一直哭到爸爸踢她,命令她不許再哭了為止。小時候我覺得我是一隻皮球,我媽媽是個沙包,我天天被我爸爸踢來踢去,她天天被爸爸打來打去。以至於後來我一見到他就會號啕大哭,當然這樣哭讓他踢我踢得更狠。我認為我活不過十五歲的,我一定會死於內臟出血,或者心臟破裂。結果我的死亡年,十五歲那年,爸爸破天荒的開明了一次,允許我到這裡來讀高中,這樣我徹底脫離了那個恐怖的人間地獄。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我想那是命運的作用。總之一句話,我恨他們。」

「寫作能讓你變成自己嗎?」

「你認為唱歌能讓你成為自己嗎?」他反問我。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

「那你就是迷失了。」他說,「而且你迷失得很嚴重,你現在需要一個人來告訴你你應該怎麼做。」

「我一個人知道應該怎麼做。」我爭辯說。

「不行,你不知道的。你如果知道,就不會連自己都丟了。你搞不懂生活是怎麼一回事,你頭腦遲鈍,你的神經全部都是閉塞的,你一個人在這裡會毀滅的。連屍體都不留下。」

「那你來告訴我生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順便給我解釋解釋命運,告訴我為什麼這個叫做『命運』的東西屢次在我身上發揮作用?告訴我怎麼樣的死法是最不痛苦的?」

「我也搞不懂生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懂什麼叫作命運。至於死的問題,我想你應該去嘗試一下,也許你就會知道什麼痛苦,什麼不痛苦了。」

「那如果我就那麼死了應該怎麼辦?」

「那就為你自己感到慶幸吧。」說完他就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孤傲絕望,他深深地打動了我,從那時起,我認定天下不會再有第二個像他這樣動人的瘸子。

我知道五月為什麼愛他了。

八月十四日下午七點。

我在一個著名的酒吧里喝白開水,抽煙。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喝酒反而喝白開水,就像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好的晴天突然下起了暴雨一樣。

我的頭腦是關閉的,這種狀態下我的思維特別緩慢,一點點小問題都要想很長時間。所以我乾脆什麼問題都不想。這讓我覺得我像一具軀殼,一具裡面塞滿了虛無的軀殼。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沒有關古真,我就好像被抽空了一樣。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要把我自己填滿,用我自己來填,或者找一個人來幫我填。我不能再這樣閑著。

在酒吧里坐著一位和我同樣感到無聊的人,一個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子。

我走了過去,甚至沒有考慮——他是誰?什麼身份?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問題,就這樣冒冒失失地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奇蠢無比的開口:「我叫阿姬,你叫什麼?」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句話都不說。

「你有女朋友嗎?」我仍然在問。

「沒有!」這次他倒是回答了,只是口氣差得讓人難以置信。

「哦?你多大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俯視著我,壓低聲音說:「你問那麼多煩不煩?」

「對不起。」我不溫不火地說,「我只是很想跟你說話而已。」

「為什麼想和我說話?」

「你很漂亮。」我說。其實我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楚。「我喜歡你的臉。」

他瞪著眼睛看了我很長時間,然後彎下腰來,一字一字地說:「我告訴你,你用這種方法勾引男人,實在太老套了!要不是看你尚不是不可救藥的樣子,長相也蠻不錯的,我現在早就找保安了!乖乖回大學讀書去吧!」

「謝謝你的勸告。」我幾乎是麻木不仁地笑著,「也謝謝你沒有叫保安。為了表示感謝,我請你喝一杯檸檬水吧。」檸檬水!關古真最喜歡的飲料。

「你不會在裡面搞什麼手腳吧?」

「你說呢?」我走到吧台那裡,拿了一杯檸檬水,又走了回來。「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他喝了一口檸檬水,非常傲慢地告訴我:「我叫李立。我的朋友都叫我三子。」

「好吧,我也叫你三子。你是大學生嗎?」

「是,也可以說不是。今年我因為生病休學了,明年這個時候我才能回學校。」不等我開口問,他就自說自話地回答:「我腎不太好。」

我點了點頭。

「你呢?你也是大學生嗎?」他幾乎是皺著眉頭問的這個問題,顯然心裡認為我不配。

我覺得好笑。

「不是,我很早就輟學了。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逃出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臉上出現了一絲驚訝的神情。

「我告訴你,你可以陪我上床嗎?」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然後突然輕輕打了我一個耳光,「媽的!你喝醉了!」說完,他就起身離去了。

我仍然坐在那裡,開始抽我今天第二十一根煙。

等我把煙抽完的時候,他又回來了。「喂!你是不是被男人甩了?」他很粗魯地問我。「所以就想隨便找個人發泄一下?」

我點了點頭。

「***!」他說了一句粗話,「我***也被人甩了!」說著,他坐了下來,「來,說你的故事吧。」

「我一直在追求幸福,但沒有找到。於是十三歲的時候,我決定改變目標,追尋燦爛的死亡。但仍然沒有找到。現在,我在尋找一夜的墮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這就是我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和這個叫做三子的男子做了愛。他顯然不是新手,我想可能是他所說的「那個人」給了他經驗。他的身體很結實,很性感。這是我第一次接觸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的男子,非常好的感覺。我除了他的名字以外什麼都不知道,我除了跟他**之外什麼也不關心,這種關係是最適合我們的。

在旅館做完愛之後,窗外的雨仍然沒有停。驚人的炸雷一個接一個,我覺得世界末日快來了。

「你是個有故事的女孩子,」他躺在床上,試著奉承我一下。「你現在沒有故事,將來也會有的。你跟別人不一樣,我知道。」

我喜歡他這樣說我,讓我有一種虛榮的滿足。我在那一瞬間似乎愛上了他,真的很愛。於是,我給他唱歌。唱他最喜歡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唱《只要有你》,唱《我心永恆》。

唱完之後,他說:「唱的真好。你的嗓音聽上去像做夢。我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感覺,總之就是像夢。」

為了這句話,我又跟他**。

「真好,你的身體也像夢。你什麼都不真實。」他說。「不過我會永遠記住你,我想我愛上你了。」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你。」

我看到的他的臉是模糊的,也許是因為旅館的燈光太柔和,我搞不清楚我在幹什麼。在和一個男人**?還是在和夢境纏綿?

我是一個模糊的影子,我什麼什麼都不真實。真實是什麼?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從我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真實在哪裡?

太陽升起來了。街道漸漸開始喧鬧,這個城市蘇醒了,或者沉睡了。

八月十五日早上八點。

我在街上走著。頭頂的陽光灼熱而殘忍,不放過任何一個它可以碰到的東西,用它的醉人的熱量將它們溶化。

我昨天晚上幹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一張模模糊糊的臉,和一個結識的男人身體。我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的長相(事實上我根本沒看清他的長相),也忘了他給我的歡樂。一切像是重新開始了,我不需要關古真,不需要寧寧,不需要美香,我不需要任何一個我能看得到的人。我要一個人活下去。我是個凡夫俗子,所以我能一個人活下去。

我知道我能的,而且我必須能。

從這一天開始,我決定要做一個正常人。我要愛他人,我要愛生命,我要愛一切美好的東西,我要拋棄孤僻,我要拋棄叛逆,我要拋棄聰明和邪惡。

我要做一個正常的好人,正常的好女人。千千萬萬正常的好女人中的一個,成為可有可無的大眾型東西。那樣我就可以失去自己,成為別人,成為好多人。

那麼,我又是什麼?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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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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