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九個台階

通往天堂的第九個台階

——化妝舞會

關古真每天晚上都會找我,這似乎已經變成了我們之間的某種默契。

「你那天送給我的文章真好。」我跟他躺在床上,並肩看著天花板聽音樂。「我真高興你把我稱為『我最愛的人』。」

「我也很高興你為我唱歌。」他說。「如果我們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們要永遠分開,我簡直不能想象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湊過來,把嘴唇貼在我的耳朵上,帶著我最喜歡的傷感說:「每天晚上我在寫小說的時候發覺你不在我身邊,我都會難過得想哭。我需要你在我身邊,沒有你我會發瘋的。」

他的語調,他的呼吸,讓我心跳急促。一種融入骨髓的愛意讓我忘記了自己還有體重的,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是在天上翱翔。「可是每次你都那麼乾脆地離開我。」

「對不起……可是,如果一直呆在你身邊我會忘了我自己是誰,我受不了這種感覺……我一點都不堅強。」

「不必堅強。你怎樣我都愛你,我比誰都愛你。」我們之間似乎除了愛之外就沒有別的可說了。對彼此太過了解導致我們之間的任何閑談式的語言都成了多餘,所以我們最好的相處方法就是什麼都不說。

我們開始接吻,一開始只是嘴唇接觸,然後變成了互相擁抱。我們越吻越瘋狂,舌頭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在對方口中探尋著達到巔峰的快感。

我們一直這樣吻著,直到舌頭完全麻了,下巴也要脫臼了為止。

看了看鐘,發現我們竟然吻了十多分鐘。

電話響了。我一隻手摟著關古真的脖子,另一隻手提起了話筒。

「喂,我是美香。你現在幹嗎呢?」

「躺在床上聽音樂。」我親了一下關古真的頭髮,一股暖烘烘的洗髮露味道。「和我的小真在一起。」

「你可真幸福啊。我才剛剛受到了戀愛的打擊,你竟然沉浸在愛河中不能自拔。」美香停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我喜歡上我在唱片公司認識的製作人了。他很漂亮,而且很有魅力。符合我的一切標準。不過我聽別人說他有未婚妻。我現在在唱片公司工作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我說,「那有什麼關係?只要沒結婚就有希望。就算他結婚了你也可以讓他離婚么。」

「你被戀愛沖昏頭了。」美香笑了,罵了我一句傻瓜。「看來找你訴說苦悶真是個錯誤選擇。為什麼我戀愛睏難重重,而你居然能幸福每一天呢?」

「你管我!我看你還能罵我挖苦我,心情好像不是特別糟糕么。事情看開一點就好了,畢竟現在你還是有希望的是不是。」我自己也覺得我的口氣有點敷衍,我的感情全部都放在關古真身上,目前沒有多餘的存貨去給別人。「反正我祝福你戀愛順利就是了。最近你的工作怎麼樣?」

「還不是挺困難的。我看我好像應該用一點最古老的方法。」美香在電話那面打了個響指,「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別亂來哦,以後後悔就壞了。」關古真雙手抱著我,把臉埋在我胸前的衣服里。他像一隻小貓一樣,柔軟溫順,讓我忍不住疼愛。

「我有分寸的。倒是你應該小心點兒,一直這樣混下去不是辦法吧?」

「要你管。我們兩個好得很呢。」

「算了吧,阿姬。你這傢伙沒長性得很,天知道你能維持幾天。」美香發出一陣尖笑。「算了,不說了。你們兩個慢慢親熱去吧。順便向小真問好。」

「以後有時間我歡迎你打電話來向我訴說苦悶,只是別挑小真在的時候。這個時候我的智商是零,無法給你提供幫助。」

「少來!小真什麼時候不在你那裡?反正我們是朋友,彼此知道了啦。」

電話斷了。

「誰的電話?」關古真問。

「美香的。她好像失戀了,不過看上去並不怎麼悲痛。」我說,點燃了一支煙,另一隻手一直沒有放開關古真的手。「明天是星期天,你不走行嗎?我想帶你去一個特別的地方。」

關古真想了想,拿起了電話,撥了自己家的號碼。「喂,媽媽。我臨時有事情,晚上的晚餐不能去了……哦,那算了。反正……什麼?哦。」

聽別人打電話就是這樣,不明就裡。

「就這樣了。」關古真扣了上電話。「我媽媽說無論如何也要我回去吃晚飯。今天晚上我們先吃飯然後再出去?還是先出去然後再回來吃飯?還是在外面吃?」

我驚訝。「你媽媽不是說不行嗎?」

「我不一定要聽她的。」關古真看著我,善良的笑著。

二十分鐘后,我們離開了家。

我們到了一家陋巷中的酒吧。跟外表不同,這家酒吧內部裝修十分不錯。不見得華麗,但非常有格調。有一種超越性別的細緻溫存。

酒吧中間是舞場,周圍是一排用不透明玻璃板隔開的小房間,方便客人在裡面聊天不被打擾。薩克斯吹奏的曲子溫馨而安詳,在這裡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合適。

我們要了兩杯咖啡,和一大塊匹薩。

關古真的臉在燭光下飄忽不定,那是一張將我誘入瘋狂的臉。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血紅色的火焰,隨著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一閃一滅。我愛他,也愛那撮火焰。我在他身邊無法平靜,我想撲上去擁抱他,反覆喊叫「我愛你」,然後讓一切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季下午,在薩克斯的獨奏中結束。

「這裡是我們可以跳舞的地方。」我說。「在這裡任何人都不會被當作怪物的。因為這裡的客人全部都是怪物。」

這是真話。這是個著名的戀人酒吧,這裡有易裝癖,男女同性戀,虐待狂,被虐狂,還有性冷淡者,就是沒有正常人。

想到這一點,我突然發現我的生活好像一直是在酒吧、家、咖啡廳這三個地方穿梭。這些地方都留下了我的氣味,以及我的痕迹。它們偷走了我的時間,一點一點瓜分了我的生命。而對我來說,這是心甘情願的。我不理解別人是不是也像我這樣的在生活著,在一些反覆無聊的地方,反覆無聊的事情上浪費了自己的一生。

「我們是野狗。」關古真說,「我們在這個被稱為摩登都市的大垃圾場中尋找生存之道,以為反覆思考能讓我們變得更加聰明,把握世界命脈。以為靠自己就可以與整個世界對抗。其實我們錯了。反覆思考只能讓自己迷失,而自己這個東西將在被稱為時間的巨大磨盤下被碾得粉碎。不要去想明天,今天的快樂才是最真實的。這句話是誰說的?」

「也許是你自己說的。」我笑了,隔著桌子把臉湊過去,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他微笑著接受了。

就在他開口要說什麼的時候,他口袋裡的CALL機突然響了。上面寫著:給我回個電話好嗎?我在家等你。柔。

「我女朋友的。」關古真把CALL機放了回去。「八成是我媽媽讓她來勸我回去的。」

我有點吃驚,問:「你有女朋友的啊?」

我發現我們之間的關係太寬泛了。除了相互愛著,再沒有任何契約,世俗的一切仍在進行著,它們彷彿在不停地提醒我們,這一切不過是個過場,是場夢。

他點點頭,表情有點歉然。

我立刻就覺得我的語氣似乎過於緊張了。「給她回個電話吧。」我站起來,拉住他的手。「她說她在家等你呢,聽上去多可憐。」

他看了看我,很猶豫地順著我的力量站了起來,走到吧台前面去打電話,而我就站在他的身後,全身都貼在他的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腰。

電話掛通了之後,他們兩個聊了很多。關古真一直在重複一句話:「我今天絕對不回去。」說完之後就又開始沉默,聽著對方說話,麻木地應著。

我的臉在關古真的帆布長衫上摩擦著,我瘋狂迷戀這種像野獸一樣隨時隨地的親熱。聽他反覆拒絕那個我不認識的女孩,我覺得莫名的興奮。他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在證明我才是他最愛的女人。這給我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我需要這種認同。儘管這種感覺很不道德,很虛幻。

同時也很可悲。

最後,關古真說:「那明天晚上再說吧,晚安。」

「她勸你回去嗎?」我看著他放下電話,仍然把手環在他的腰上。「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可愛的小女孩兒吧,溫柔,聰明,喜歡看瓊瑤。長相很清秀,身材很瘦,大概只到我鼻子。經常有人誇她有一雙像夢一樣的眼睛,我……我最初也是被她的眼睛迷住的。那雙眼睛的確很美,像藍調鋼琴曲。」

「你的眼睛最美了。」我說。「裡面有燃燒的火焰。」

我拉著他走入舞池,音樂在此時變成了抒情舞曲,這正是我想要的。於是我開始跟他跳舞,我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噴洒在我的脖子和坦露出來的頸灣里。沒有人覺得我們奇怪,像我們這種搭配也許只有在這種地方才談得上正常。

就像任何東西都不能放在比它本身小,形狀又不合適的盒子里是一個道理,我想。就算這個號稱能容納一切的繁華都市,也無法把所有的垃圾都吃下去,總有嘔吐的一天。

「我跟柔兒認識三年了。」關古真在我耳旁說。他總能猜出我最想聽什麼。「初中的時候她轉學到我們班上,當時她的表情很悲哀,好像在害怕什麼一樣。然後她就自然而然地坐到我身邊了。我不知道我們的關係究竟是怎樣親密起來的,我們經常在一起玩,一起做功課。我想我應該沒有說過『我愛你』,因為這句話是她先說出來的。」

「你呢?你沒拒絕?」

關古真搖搖頭。「沒有拒絕的必要。我認為她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我以為她能理解我,救贖我。然後……說了幾次『我愛你』之後,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究竟愛不愛她了。一直到我遇上你之前,我都是跟她在一起的。」

「你現在不忍傷害她吧?畢竟她愛你呢。」

關古真默認。

於是我們都不說話了,他靜靜地伏在我身上,我靜靜地擁著他,隨著舞曲緩緩搖擺。

當這種罪惡的浪漫達到頂點時,突然有人拉了我一把。「阿姬!關古真!」

我回頭,發現小貓竟然站在我們身後。看到他,關古真立刻放開了我。但已經晚了,小貓大笑起來,壓低聲音說:「我早就知道你們的關係不一般了!哈哈哈哈!」

為了不使我單純善良的愛人難堪,我打斷了小貓的話:「你來這裡幹什麼?難道你也不……」

「不是,我是來借衣服的。這裡經常上演一些古怪的劇,因此有一些古怪的戲服。」他把手裡的塑料袋提起來給我們看,「我要去另外一家酒吧參加一個超酷的假面派對,你們要不要去?那裡有很多很有趣的人,我擔保你們會喜歡的。」

那個派對舉行在一家位於城市角落裡的不知名小酒吧,由一座外國老房子改建而成,不論是外面還是裡面都非常殘破,有幾分讓人顫慄的神秘感。對於這樣的派對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我和關古真穿著借來的燕尾服,戴著幾乎把眼睛完全蓋住的禮帽,用相反的姿勢站立著,手牽在一起。加上我們的身高體型都差不多,看上去就像傳說中的某種聯體怪物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關古真的燕尾服是黑色的,而我的是白的。他的臉頰上用銀色的指甲油塗出兩個淚滴,而我的臉上卻是用藍色指甲油塗出的黑桃。

小貓站在我們前面,他穿著一襲中國袍子,塗著黑色的眼影。「這是這次聚會的主辦人的主意,」他解釋說,「每個人的臉上都必須有色彩,否則也不叫化妝舞會了。」

酒吧的大廳里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穿什麼衣服的都有,古今中外,現實奇幻,每個人都象從世界奇裝異服圖簽中走出來的模特。

「真是個有趣的聚會。」關古真悄悄對我說。

大廳里響起一聲清脆的銅鑼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一個漂亮的蝙蝠女拖著她像惡魔一樣的尾巴,在兩個「虎男」的擁護下走上了舞台,拿起了話筒。「各位來賓,歡迎大家參加這次『主人與寵物』聚會。等一下這兩位老虎先生會給每個人一支頸圈和一條鎖鏈,請大家將頸圈戴到脖子上。我們可以在這次聚會裡隨意認識他人,隨意跟每個人攀談,當然也可以隨意邀請他人跳舞,被邀請的一方不可以拒絕。當舞會結束的時候,就請將你手中那條代表著愛情的鎖鏈扣到你所最愛的人的頸圈上,同時也接受他人獻給你的鎖鏈。一個寵物不可以有多個主人,一個主人也不可以有太多寵物,不論是主人還是寵物,超過兩個的時候,就需要由被爭奪的人本身進行選擇。選擇之後,今天整個晚上寵物將無條件服從主人的命令。怎麼樣?如果沒有疑問,主人與寵物的舞會就此開始了!」

又是一聲鑼響,兩隻老虎從台上走了下來,開始給分發項圈和鎖鏈給每一個人。

我戴上了項圈,把那條沉甸甸的鎖鏈繞在手腕上。突然之間,關古真發現在我們離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上身穿著燕尾服,下身穿著迷彩服,頭上戴著西部牛仔的帽子。竟然是李寧寧!

關古真叫了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很驚訝地看著我們。「你們也來了!」他說,「小貓邀請你們的?真高興看到你們!」我發現他臉上抹著兩道熒光塗料,在暗處閃閃發光,像狐狸一樣詭異而誘人。

我說:「你也是被小貓邀請來的嗎?天!你可真漂亮!」

「我和關古真一起認識小貓的。」李寧寧說,「不過這次不是他邀請我的。走,我們到一旁去聊天吧。」

我們在牆角的沙發上坐下,像商品一樣地排成一排,聊著無窮的無聊話題。過了一會兒,小貓也可愛地,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毫不猶豫地坐到李寧寧旁邊。我則一直坐在關古真身旁,牽住他的手。談話進行到後來,有人邀請我們跳舞了。那隻漂亮的蝙蝠女邀請關古真,一個吸血鬼邀請了我。小貓一直坐在那裡,李寧寧陪著他。

跳舞的時候,我一直試圖透過吸血鬼的肩膀向他身後看,在人群中搜尋著關古真。他個子很高,比我高一個頭,瘦而且冷峻,塗著白粉的臉,和鮮紅的嘴唇看上去真的很像電影里的吸血鬼。

「你看什麼?」他問我,「看剛才跟你坐在一起的那個人?」

我點頭承認。

「你是女的吧?」他突然口出奇言,「剛才跟你坐在一起的那個人也是女的?」

我說:「你看他哪裡像女的?身材像還是講話聲音像?」

他說:「個子不高又這麼瘦,該不會真的是男的吧?」

「廢話!」我說,「當然是男的。剛才跟我坐在一起的不是個女的!」

「那你還那樣跟那個男孩坐著啊?你知不知道會被人感到怪異?你好像比他大許多啊。」他戲謔地看著我,似乎把我當作一個無知,可以欺騙或者捉弄的弱智者。這種表情讓一股恨意從心臟根部澎湃開來,充滿每一個血管和神經。

「你少管我。」我甩開他,目光在舞池中四處搜尋,就是沒有發現關古真。

吸血鬼趁著個時候又靠上來,說:「你找剛才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嗎?別找了,八成到房間里去了。你看,」他指給我看舞池四周不容易發現的門。「裡面有床的,一進去多半出不來。」

我的腦袋一瞬間充了血。我的關古真怎麼可以隨便做那種事情!

我有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憤怒而且悲傷,手腳發冷。拔步走向那排房門,我決心一定要阻止他們。

吸血鬼又拉住了我。「你想幹什麼?」他說,「你知道他們進了哪個房間?那裡面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別人在做兩個人才能做的事情的。你想進去?」

我站住了,低聲罵了一句:「***。」我盯著每一扇房門用力看,神經質地幻想著關古真和那隻蝙蝠女**著相擁的樣子,我覺得我快要哭出來了。

「你叫什麼名字?」

「白魔術師。」我感覺到吸血鬼的手扶住了我的肩膀,但我沒有推開他。於是他就勢抱住了我,粗魯地隔著衣服揉搓我。這讓我有些興奮,也有些不悅,更多的是危險感。如果我跟這樣的人**,他會不會要求用鞭子抽我?

「你是做什麼的?」

「酒吧調台。」

「跟我走吧,我帶你回我的家。」

一瞬間,一個念頭出現在我腦中,既然小真可以跟別的女人上床,我當然可以去別人家裡。然而不到一秒鐘,我又突然發覺這個念頭實在太荒唐了。我為自己的神經質,小心眼和善變而感到可恥。

「放開我,我沒興趣。」我推開了吸血鬼。

他愣了一下,突然抓住我,捂住我的嘴,像警匪片里一樣將我挾持到了男廁所里。

他把我重重地放到馬桶上,用另一隻空著的手關上了門。他的手乾燥健壯,弄得我很疼,而且很害怕。

當他開始解腰帶的時候,我終於把我的嘴唇從他的手掌下掙脫出來。我說:「你媽的想幹什麼?!你放我出去,我對你沒興趣!」

他突然揚起手,響亮地抽了我一個耳光,幾乎把我從馬桶上打下去。

我被這個耳光弄愣了。一時間愣在那裡動彈不得,我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打了。當他一邊笑著說:「你喜歡這樣嗎?」一邊來脫我的衣服的時候,我才突然醒過來,奮起一腳踢到了他的肚子上。

「下次記住,別以為每個人都喜歡挨打!」我一邊罵一邊打開了廁所的門,像受了驚的貓一樣一口氣跑到了舞廳里。

關古真奇迹一般地站在那裡,用那雙無辜的眼睛看著我。「你到哪裡去了?」他問我。

「你到哪裡去了?」

「剛才跟我跳舞的那個女孩高跟鞋的跟斷了,我陪她去房間裡面換鞋。」

我頓時大笑起來,發現我真是蠢得無可形容。「對不起,對不起。」我拉住關古真的手,說,「我們回去吧?」

他看著我,然後從我眼中讀出了些什麼。

小貓和李寧寧仍然坐在那裡胡侃神聊,看上去投機得不得了。而我們最後決定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

有些奇怪的事情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鼻子有些難受,乾燥地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器官里噴出熊熊火焰。

我竟然發燒了。而關古真竟然比我更早發現我的異樣,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給我買來了退燒藥,做好了早餐。這讓我非常感動,到底是小真最好了。

「大概是昨天晚上那個冰涼的馬桶和一屋子混濁的空氣弄的。」我下結論一樣地說著,吃下了藥片。然後問他今天幾號了。

「十二月十五。」他說,很負責地把我按回床上,「你要好好休息才行。我今天一天都會在你身旁的。」

還有十天就是聖誕節了,也就是我們相識相戀的一周年紀念日。我和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相愛在聖誕節,似乎有一點什麼寓意和暗示。

我把我的計劃告訴了他,我說:「我們可以一邊喝香檳酒一邊聽音樂。或者看一個好看的影碟,吸幾支煙,然後開始我們的溫馨夜晚。不過也許小貓他們會找我們出去玩。」

「我們可以從半夜開始慶祝,凌晨睡覺。」他說著,遞給我一杯牛奶,示意我必須喝光。「無論如何,你今天是沒法去酒吧打工了,我幫你去請假。」

我點頭。「能否順便幫我買一些維生素b2?我每次發燒都會引起口腔潰瘍的。」

「好,我知道了。」他走去客廳拿起了黑色的大翻領外套,然後從客廳對我喊,「你不許起床!盡量睡覺,上廁所一定要披好衣服!」

「好好,我知道了。一定遵命。」我不由得想起他從小的生活環境,母親對他的照顧很少,長久的自理生活讓他變得無比細心溫柔,而且成了一位典型的憂鬱症患者,以及虛無論者。

關古真出門之後,我抓起床頭的一本漫畫。我一向喜歡看漫畫,他也跟我一樣。尤其是CLAMP、押上美貓、富堅義博、和月伸宏這幾個人的作品,更是滿滿的堆在我家的書架上。其數量超過小說的四倍以上。

當我看到劇情最滑稽的時候,突然有人打來了電話。我接起聽筒,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笑容在我臉上凝結了。

「你還記得我嗎?」電話那邊問。

「是三子的女朋友?」我全身一麻,「你那麼長時間沒有找人來揍我,我以為你已經消氣了。」

「哪那麼容易消氣?你偷了我的東西,想不受懲罰地溜掉,天下沒那麼便宜的事。我本來還想揍你一次,只不過這幾天我發現了一件更加有意思的事情。」電話那邊傳來喝水的聲音,我估計她是在喝酒。「你昨天去過一個下流的戀人酒吧對不對?還跟一個男孩子一起去的?你這麼快就找到新人了?那個男孩子是幹什麼的?男娼?」

「**的!」我控制不住說了句髒話,「你敢罵他是男娼?!」

電話那邊笑起來。「你生氣了。我叫人扁你你都沒這麼生氣,我現在說句話你就氣成這樣。看來你果然愛上他了。我問你,那個男孩子看上去還沒有二十歲,對不對?他叫什麼名字?」

「關你屁事!」我說,「你少打他的主意!」

「你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他是誰。我能查出來的,相信我。」她又喝了一口酒,「看來你是個挺重感情的人,我現在知道該怎麼對付你了。」她的口氣突然急轉直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告訴你,我一想到三子被你碰過,我打心底的噁心!」

電話切斷了。

我看著電話呆了一會兒,重重把它摔回了原位,然後習慣性的拿出一隻煙來點上,吸了幾口之後才發現在發燒中吸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於是我又把煙熄滅,躺了回去。

一點悲劇性的預感在我腦中形成,然後像硫酸一樣迅速腐蝕了我的大腦。我感到頭皮在一陣陣發麻,心情糟糕到極點,忍不住想罵人。

他想叫人去毆打關古真嗎?

我的生命就像一本廉價小說一樣,爛得叫人噁心。到處都是褐色的咖啡,紅色的綠色的酒,藍色的黃色的霓虹燈,還有純白如牛奶的臆想。

如果那個婊子真的傷害了關古真,我會找把槍來殺了她。

我很認真地想著。我絕不是在開玩笑。

關古真回來的時候外面開始下小雪了,過度的焦慮讓我無法平靜入睡,一直躺在床上等著他,等他毫髮無傷地回來,然後用力把他抱住。

我把電話的事情告訴了他,然後對他道歉,說我真的不想這樣,我不想要這麼多的垃圾,可生命偏偏給我這樣多的垃圾。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他能呆在我身邊,讓我來提醒他危險來自何方。我不能讓他因為我的錯誤而受傷,這並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他天生就沒有抵抗這種事情的能力,他卷進來完全是因為我。

吃藥和午餐之後我們都睡了一會兒,下午醒來的時候外面的雪早停了,只剩下滿地泥濘。我們玩了一會兒撲克和填詞遊戲,躺在床上看了四本暴笑漫畫,然後放《泰坦尼克號》來看,看到一半的時候我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做噩夢,驚醒的時候總是發現自己一身冷汗,咸濕的水滴粘住了我的皮膚和毛孔,關古真仍然睡在我旁邊,似乎一點都不怕我會把感冒傳染給他。

當我第二天早上真正醒來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發現我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僅開始出現口腔潰瘍的徵兆,而且還有頭暈頭痛。

「真糟!應該去打點滴了。」關古真說,「我還是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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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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