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瓜牛奶藝術家

黃瓜牛奶藝術家

定海區,東大街北路73號。

楚行舟在墓區里走了一會兒,終於見到了那個他尋找多年的人。冰冷的花崗岩墓碑上,嵌著那位秦老先生生前的相片。相片里的人眉目堅毅,軍人凌厲的臉部線條在歲月的打磨下,顯露出一抹柔和。

楚行舟靜靜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言。他低着頭,雙眉微凝,像是在與對方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流。然而此刻,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臟正被人緊緊握住,難以呼吸。握住心臟的力度沒有攻擊性,但卻足以引起不適。

半晌,楚行舟才從瀕臨窒息的沉悶感中掙脫出來。他微微吸氣,動了動手指,血液隨着他的動作,開始在身體里流動起來。楚行舟眨眨眼,從棉服口袋裏拿出一封信,那是他寫給秦老先生的回信。

冬風微起,初雪消融。

楚行舟在傍晚蕭瑟中,點燃了手中的信封。清冷的火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漸漸融化寒冰。楚行舟站在秦先生的墓前,九十度鞠躬,靜默良久。喧囂的風兒在半空劃出一道道琴譜,承載着楚行舟的喃喃自語流過:

「對不起...」

「謝謝您...」

大雪紛飛,年關將至。

S市開發新區,湖濱大道百貨大樓。

楚行舟推著購物車,在排排貨架間四處遊盪。他隨手拿起兩包牛奶扔進車筐里,順着商場里里播放的過年歡樂曲,接唱到:「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禮多人不怪~」逛到最後,楚行舟的預算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她抬頭看向長龍擺尾的結賬大軍,默默走到了隊尾。

他其實挺慶幸人多的。在來超市之前他還在外面溜達了一會兒。究其原因,是真的不想回那個名為「家」的小房子,尤其是在過年期間——一個人過個什麼年呢?被子都臭了吧...

提了一大包瓜果蔬菜和日常用品,楚行舟終於不情不願的走出了商場。他慢慢吞吞的走着,隱約間聽到遠處幾聲鞭炮響:過年了啊。小縣城的新年有時就是這樣,沒有燈紅酒綠、漫夜長歌,但卻質樸的可以,踏踏實實的照亮遊子回家的路。家?唔...不算吧。

那個小房子可以說是楚行舟父親留給他的最大財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他還是不喜歡回去,一個人住在那裏,太空了。

楚行舟算了算,距上次回來已經快一年了,他暑假一直呆在B市打工,就沒想過買票回程。現在屋子裏估計已經變成盤絲洞了吧,也不知道那個小床還能不能睡。來之前交了水電煤氣費,估計廚房還能用,就是不知道那些鍋碗瓢盆長蘑菇了沒...楚行舟越想越頭大,無奈仰天長嘆,秉持着長痛不如短痛的理念,快步拐進了那個記憶里昏暗的小巷。

然而意外的,他抬頭就看見小房子的門前掛着倆紅燈籠,泛著喜慶熱鬧的柔光,和隔壁家李奶奶的燈籠遙遙相對。門上還貼著鮮艷的紅對聯,和撒著金粉的倆大福字。

楚行舟愣在原地,走不動路,胸口之下漸漸泛起洶湧情緒。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堅強的時候,刀槍不入、兵戈鐵馬皆在我冷漠的大帳之下;可一旦接收到一點兒暖意,就如群蟻潰堤,千萬條感動從心口湧出,眨眼潰不成軍。

楚行舟仰起頭,把眼睛水硬是收了回去。他呼出一口白氣,收拾好情緒,提着袋子拐進了李奶奶家敞開的大門裏。

他想:我可不要和蜘蛛網過年。

正月初三,熱熱鬧鬧的年味兒還混在鞭炮□□里,沒有淡去。

楚行舟在自家的小廚房裏忙東忙西,屋子已經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打算藉著年味兒給自己做頓正式的飯菜,不管怎麼說,年都是要過的嘛。

楚行舟摸了摸肚子,估量了一下飢餓程度:百分之五十。嗯,炒個菜就夠了。他打開購物袋,從裏面挑出雞蛋、黃瓜和一包速凍餃子,準備做個黃瓜炒雞蛋,再喝杯牛奶。

他直接用手把袋裝牛奶撕開一條口子,打算倒進碗裏,放鍋里熱一熱。然而那條口子撕的不太規整,在牛奶袋傾斜的一剎那,奶白的液體就從撕口噴了出去,濺了一片案板。

嘖。

楚行舟望着案板上的兩灘噴射狀白色液體,和旁邊灑上了牛奶的綠黃瓜,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他無奈一笑,自言自語道:「我可真是個搞顏色的藝術家。」

他隨手拽了幾張衛生紙,剛想擦乾淨,房間的門就忽然被打開了。

隔壁李奶奶家的孫子端著一個大海碗,沖了進來:「哥!我奶讓我給你送碗餃過......!!!」

來人望着廚房的一片狼藉,目瞪口呆。

楚行舟此時無比想給案板上打個馬賽克,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額,李輝啊,謝謝了,幫我和奶奶也說聲謝謝。」

李輝把目光從黃瓜和不知名白色液體上挪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結巴道:「啊,行。」頓了頓,又道:「額,那個...」

「嗯?」

「啊,沒事兒,新年快樂啊哥。」

「嗯,新年快樂。」

李輝點點頭,慢吞吞往外走,臨到門口又突然折回來。沖着楚行舟深吸一口氣,彷彿鼓起了天大的勇氣:「哥!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這,這很正常!」吼完撒腿就跑,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楚行舟靜默良久,仰頭捂眼,拿着衛生紙笑出了聲:「草......」

「不對,李輝為什麼會覺得這很正常?!」

楚行舟最近不太敢出門,原因無他。每次他出門,必然會遇到李輝;每次遇到李輝,李輝必然會用他那張寫滿一言難盡的臉看他。楚行舟真的想過把鞋拔子脫下來,甩在他臉上。

一開始他覺得,黃瓜牛奶這事兒還是不解釋為妙,畢竟一解釋就顯得自己懂得很多,而且尷尬無比、欲蓋彌彰。然而三天過去了,他在李輝日復一日、意味深長的注視下,實在是忍不住了。

楚行舟在某天下午叫住他:「李輝。」

「嗯?怎麼了哥?有什麼事兒嗎哥?吃飯了嗎哥?」

「.......吃了,我有個事情要和你說。」

李輝如臨大敵:「哥,你說吧。」

「就是,那個,那天...」楚行舟在李輝眼睛裏看到了瞬息萬變。他頓了頓,覺得這樣支支吾吾的更顯做賊心虛,於是快速說道:「那天黃瓜上面灑的是牛奶,我不小心把牛奶袋子的口子撕大了。是個意外,你別誤會。」

李輝反應一會兒,眯了眯眼睛,堅定道:「嗯,我知道哥。我近視600多度,什麼都沒看見,我知道的哥。」

「......」

在「內心有堅定信仰,並對一切解釋不為所動」的人面前,楚行舟選擇放棄。

跌跌撞撞回到家裏,楚行舟突然感覺胸前一熱,他下意識摸向那個吊墜,卻發現並無異常,便沒有在意。可是吃完飯後,腦袋便開始昏昏沉沉,極為睏倦。他晃晃蕩盪的走向卧室,迷迷糊糊趴在小床上,倒頭就睡。

不知什麼時候,窗外的炮竹聲停了下來,周圍一片寂靜。楚行舟忽的從床上坐起來,打開了燈。不出意外,他又做了前幾天反反覆復的那個噩夢。楚行舟胡亂擼了把頭髮,莫名有些煩躁,開口罵了出來:「他丫的...到底有完沒完了...」

楚行舟獃獃地坐在床頭,醒了會兒神。忽然伸手狠狠拽住吊墜,向下拉扯,勢如吞海,要把它扥下來。然而也不知道是繩子質量太好,還是他力氣太小,扯了半天,吊墜一無所動。楚行舟一拳錘在床板上,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楚行舟氣息漸漸平穩。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眨眨眼睛,拿起手機,打開了一個名為「中國新疆,反恐前沿」的視頻。看着看着就突然仰起了頭。他閉着眼睛,胳膊擋在眼皮上,彷彿要把周圍一切拒之於千里之外。

楚行舟嘴唇動了動,最終開始沒能說出那一個字。他想:楚國禎啊,我要去找你了。你救的那個孩子怎麼樣了呢?他的母親還在蹲監獄嗎...

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楚行舟不孚眾望,毅然決然的在三月末,坐上了西去的T字鐵路線。綠皮火車頭哐嘰哐嘰的經過十三朝古都西安城,行過的嘉峪關的沙漠戈壁,終於到達了那片高山靜海,秀木蒼原。

這是楚行舟第九十七次面無表情地掏出身份證來,安檢小哥盡職盡責的檢查著。兩天一夜的硬卧體驗,為楚行舟的臉上點了個痘。不過好在不影響整體「市容」,楚行舟順利的通過了安檢,邁上了通往尼勒格吉縣的大巴。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絕望而平淡的吃了兩粒暈車藥,再沒有心情去觀賞沿途景色。

大巴中途換了兩輛,嚴重暈車患者楚行舟在崎嶇不平的搓板路上,上下翻飛。他緊緊抿著嘴,感受着五臟六腑在身體里聚會蹦迪。意識漸漸飄到大氣層之外:楚國禎啊,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能就不想來看你了。你看我對你多好。

索性天無絕人之路,風雨過後總會有彩虹。

身體的劇烈不適,在楚行舟腳落實地、站在長空雲下的那一刻,驟然減輕。

他找了一處休息地隨意坐下,望着雲山翠蒼、百里畫廊,眯起了眼睛。他貪婪的嗅着空氣中的每一絲靜謐自由,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與自在。

長河落日,月影漸起。

楚行舟站上一處高低,極目遠眺。夕陽打紅了他的臉龐,為每一處皮膚妝點上溫柔。他盯着一處看了許久,一動不動,像是靈魂出竅,而後突然衝下了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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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舟:我,藝術家,懂?

(不涉及三次元,文中有的地名、路線都是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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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投喂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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