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大師下水道

算命大師下水道

華燈初上、碎雪紛飛。

當楚行舟從咖啡店裏面走出來,再次站在玻璃牆前時,太陽早就已經落山了。取而代之的是北方城市,寒冬臘月里特有的寥寥夜晚。

路燈戳在地上,發出昏暗的光,打在楚行舟回校的路上。他摩挲着手裏多出來的那個信封,心臟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動着。

就在剛才,那個穿着長靴子、幹練而又冷漠的秦家女兒撇撇嘴,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詢問。

「都跟你說過了,老頭兒一個星期前突然病重,沒法兒給你送過來。要不是他一直拜託我,我真的懶得管。他除了讓我送信,其餘什麼也沒說,他的事兒我從來不了解。」

楚行舟抿了抿嘴,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那請問您...可以透露秦老先生,他...現在所在的墓區嗎?我,我想去看看他,畢竟秦先生幫了我四年,我...」

秦小姐再次打斷了他,抬高嗓音道:「是不是我今天不告訴你,你就不讓我走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表達自己的感謝和...」

「行了行了,小夥子,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給了你這封信之後,我們家就和你再也沒任何關係了。你實在想去看就看,別想別的。定海區東大街那個,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楚行舟愣了愣,實在想不通這個看起來冷靜的女人為什麼對自己敵意如此之大,他真沒想謀財害命。他慢慢把面前那杯咖啡喝完,起身走了出去。

入夜後,白天還肆意妄為的狂風此刻已經停了,幾片枯葉在地上翻滾。楚行舟望向車站的熒光廣告牌,踮了踮腳,公交車還沒來。他把信封裝進口袋,拿出手機開始翻看。

五天了…物流還是停留在上次的地點,絲毫未動。楚行舟站在馬路牙子上,盯着物流界面開始猶豫。

這時候突然起了一陣冷風,嚴寒第一百零八次從他大衣領子裏里灌進去,澆了個徹骨寒涼。楚行舟打了個哆嗦,在寒風呼嘯聲中,終於決定敲開客服聊天框,打字詢問:「你好,請問為什麼物流還是沒有動?」隨後,他又覺得這樣理由不夠充分,補充道:「五天了。」又發了個物流截圖過去。

做完這些,楚行舟感覺渾身舒暢了一點兒,彷彿他心心念念的羽絨服已經飛到了他面前。想着想着,公交車就來了。

回到宿舍后,已經快十點了。唐平嗷一嗓子從上鋪冒出頭來:「怎麼那麼晚?!給你發消息也不回。」

楚行舟連忙點開手機,卻發現它已經關機了,也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凍得。「不好意思啊,我手機沒電了,沒看見。」

唐平並不在意,指了指他的桌子:「六級證書順路給你拿回來了,六百多分兒,nb啊大佬。」

楚行舟笑了笑:「謝了。」

「嗐,我繼續打遊戲了。」

「嗯,奧利給。」

楚行舟給手機插好數據線,拿着暖壺走向了洗漱間,他得趕在熄燈前洗漱完,再看看那封秦老先生手寫的書信。他洗著洗著,突然靈光一現:秦女士該不會以為,那封信里寫着什麼分給他的財產轉移書吧?楚行舟苦笑一聲——怎麼可能呢?

是夜,黃尚苦隨着一股溫暖的廢水,被衝到了下水道里,他扒在臭氣哄哄的黑泥牆上,奄奄一息。明鏡當空,幾束月光從頭頂破井蓋兒的鏤空洞裏穿透進來,打在他身上。

黃尚苦微微睜開眼睛,噴了幾口水,撇嘴道:「這水真臭啊...」

一個飄蕩的虛影緩緩落在他肩上,抬手升起一掬水,打到他臉上,意思是:「知足吧,水還熱乎著。」

黃尚苦當即炸毛,撐著一口氣怒道:「你千方百計把我騙到這個破地方來,就是為了給我洗臭水浴的?!」

虛影碰了碰他的頭髮,似乎是想給他擦乾淨。

黃尚苦甩甩尾巴:「人呢?你不是說他就在這裏嗎?我還沒見過這樣的人呢,住在臭水溝里。」

虛影顫了下,像是在笑,隨後拍拍他的肩膀,做出打坐狀。

黃尚苦大驚:「你是讓我等他?!要等多久?大師啊,他要是再不來,你可就...」

虛影點點頭,又搖搖頭,摸了摸黃尚苦的傷口,又碰了碰他的鱗片。

黃尚苦這兩天和虛影混熟了,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讓我邊療傷,邊等他。恢復法力后,順着鱗片的感應找到他?」

虛影很高興的顫了起來,絲毫不在意自己已經逐漸變得透明的魂魄。

黃尚苦點點頭,沉默下來,他想再說點兒什麼給魂魄聽:「大師啊,我活了三百多年,就沒見過像你說的這樣的人。什麼才高八斗、玉樹臨風、長眉玉面、仙姿傲骨、梅風松韻...要是真有這樣的人,我肯定早把他綁了,捆到南海去,帶他吃香的喝辣的,逼他跟我拜把子。」說罷好像想到了那個場面,自己先笑了起來。

虛影顫了一下,隨後卻安靜下來,彷彿浸入了某種悲傷。

黃尚苦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轉口道:「大師,兩百年前我第一次見你,你就擺了我一道兒。如今這次,你幫我抓賊人、找兄弟,是還想搞個什麼寶貝回去?」

虛影聞言竟變得十分理直氣壯,點着他的鼻子像是在嚷嚷,要分辯些什麼。

黃尚苦就讓他點着,點着點着就樂了起來。

虛影跟着笑顫起來,他縹緲的身形就在黃尚苦虛弱的笑聲中,漸漸化作點點熒光,隨風散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地間再次歸為寂靜。黃尚苦坐井觀天,望着皎潔的圓月,眼角泛了點兒紅。他就那麼直勾勾的盯着大月亮,輕聲喃著:「大師啊...」

月落日升,北轉星移。

天要下雪,人要考試。

這日一大早,唐平就從床上忽的蹦了起來,轉眼腦袋就磕到了天花板。他罵了一聲,沖楚行舟喊道:「舟哥——!幫我看看我桌子上的計算器還有沒有電?」

楚行舟聞言從洗漱間里走出來,邊擦臉邊回道:「有,應該夠用。你不說我還差點而忘了帶計算器。」

唐平嘿嘿一笑,翻身下床:「還不快謝謝我,最後一科了!」說完哼著「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奔向了洗漱間。

初雪新晴,萬里無雲。

楚行舟裹着黑大衣,和唐平走在通往教學樓的路上。無意間突然發現,路邊的灌木叢里正升起縷縷白霧。思維敏捷的他唰地瞪大眼睛,大腦當即啟動火災預警。用了兩秒鐘來思考:究竟是直接打119報警,還是充分發揮社會主義接班人的英勇氣質,號召同學們一起救火。

最終,在腦補到自己作為救火紅領巾,受到當市記者採訪的場景后,他擰開了手中的保溫杯。

在即將把水潑出去的那一刻,楚行舟轉頭焦急的沖唐平說道:「唐平!着火了!我們要不要救火啊?!」說完,他覺得這不該是個疑問句,於是毅然決然的潑出去半杯水。

然而,灌木叢里的那片白煙絲毫沒有變化,楚行舟這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他轉頭看向唐平,發現唐平正在用看河外星系生物的目光,看着他。楚行舟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直覺此刻應當停手,但他一時之間還是有些猶豫:「不救火嗎?!這是灌木叢啊!一會兒火燒起來怎麼辦?」

唐平噗的一聲笑了,楚行舟不明所以。

在笑聲持續了30s之後,唐平才終於哭笑不得地說道:「那是井蓋兒里冒出的熱氣!下水道里有暖氣廢水,熱的。」那語氣彷彿是全天下都知道,那只是個井蓋冒熱氣的自然現象。

楚行舟唰的一下臉紅了,兩人對視片刻,唐平轉身就走,彷彿要和外星人拉開800米距離。楚行舟在消化完這兩句話的信息量之後,下意識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嗯,沒幾個同學,不丟人。

隨後,他淡定的喝了一口水,自然而然的蓋上了保溫杯的蓋子。並試圖在更多同學注意到他之前,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繼續走路。然而沒走完兩步,他就又反應過來:唐平怎麼知道灌木叢里有下水道和井蓋兒?難道他特地去看過?反正我沒看過,所以誤認為這是火災理所當然。嗯,對,就是這樣。楚行舟飛快的為自己做好心裏建設,摸了摸鼻子尖兒,快步跟上了唐平。跟了一半又回過頭,極為不甘地深深看了一眼,灌木叢里還在緩緩上升的白霧。

來到考場后,楚行舟已經從尷尬氣氛里緩過來。拿出幾頁筆記開始調整考試狀態。

唐平坐在他前面,轉過頭來,問他借了張草稿紙。楚行舟剛從本子上撕了一頁,就聽見唐平問他:「你最近黑眼圈怎麼又深了?」

「嗯?有嗎?」

唐平接過紙:「你這皮膚可太明顯了,想不發現都難。」頓了頓,還是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最近有啥事兒嗎?」

唐平不喜歡楚行舟這種有什麼事兒都悶着的性格。雖然說別人的事情不好過問,自己並不了解楚行舟這每天異於常人的腦迴路,也懶得多管閑事兒,但畢竟同窗四年舍友情。上次跟他打馬虎眼就算了,這次可不能放過。更何況楚行舟這次黑眼圈實在是有點兒太重了,看着就驚心。

楚行舟揉了揉眼睛,不在意地繼續看筆記,慢吞吞說道:「啊...可能是最近做噩夢太多了,大半夜就醒,睡的不太好。」

「你那些葯不管用嗎?」

「唔...管點兒用」楚行舟皺了皺眉,「沒事兒,過幾天還這樣的話,我就去再問問醫生,拿點兒葯」

唐平雖然心裏擔心,但也實在沒什麼幫他的辦法。這種事兒往小了說,是睡眠不足,精神不濟;往大了說就是心理問題。楚行舟一個整天打工的大學生,他想幫也幫不了。而且具體緩解的方法,醫生更專業,自己也沒用。只好點頭道:「哦,那有啥事兒和我說一聲啊。」

「嗯。」

楚行舟應完就看着筆記不出聲了,唐平知道他這又是進入了每日「神遊天外」狀態。挑了挑眉,索性回頭翻起課本,不再問了。

但其實楚行舟這次意外的,並沒有開始他的臆想活動。他最近總是做噩夢,並且是同一個夢。夢裏很黑,陰冷潮濕,他打了個哆嗦。周圍空蕩蕩的,楚行舟鬼使神差地一直往前走,但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他越走越慌,不由自主地逐漸加快腳步,直到飛快地跑起來。沒有人,沒有聲音,無邊的黑暗裏只剩他的喘息聲四處回蕩,他害怕極了。突然,另有一聲粗重的喘息響起,並且聲音不斷加大,他感覺到有另外一個東西在緩緩靠近他,但那不是人。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狂跳不止的心卻漸漸和緩了下來,他停下腳步,凝望於前方,等着什麼東西出現。黑暗中,顯現出兩點幽深的暗光,但那不是燈,是一雙巨大的眼睛。他愣在那裏,一動不動,但身體的感官並沒有消失。楚行舟感覺到似乎有層層暖意正隨着沙沙聲逐漸向他靠攏過來,將他包圍在其中,越來越近,越來越緊。那兩點暗光終於湊得極進,對方呼吸中噴出的熱氣直衝到他臉上,吹起他的衣擺。楚行舟這才反應過來,當即就要抬頭看他,可就在即將看清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夢醒了。

如此反覆,幾天幾夜都是這個相同的夢境,但從不出現後續。有時楚行舟甚至能夠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又是在做這個夢了,他逼迫自己在夢裏轉頭、抬頭、講話,但從未成功過。他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按照黑暗裏擺弄者的心意,盡職盡責的重複著同一個劇情,沒有失誤,沒有自由發揮,甚至他想堅持一下看看這夢的後續都不行。每次夢境快要結束時,他就會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外力將他拉扯出去,意識被迫彈出夢境。

楚行舟委實無奈:嘖,自己的夢都輪不到自己做主了。如此反覆幾夜之後,楚行舟也想通了:算了,既然不讓我看,那我就不看唄,又沒什麼影響。於是心寬體瘦的他,將每日一夢當做家常便飯,半夜醒了就喝口涼水繼續睡,如此竟然輕鬆了不少。

想到這裏,楚行舟終於回過了神兒,才發現唐平正拿着筆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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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初雪那天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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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投喂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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