葯 (6)

葯 (6)

那個年代的派出所,總是蒙照著一層灰綠色濾鏡。

疙疙瘩瘩的綠油漆牆,紅綠小碎片拼成的水磨石地板,進門口擺著的塑料花,蒙了一層毛灰,葉片裝模作樣地伸展著,再看過去,還有些猙獰,彷彿隨時能跳出花盆,出來用玉米桿似的長莖割斷人脖子。

穿過幽長的走廊,老式四層樓里通風不良,盡頭廁所里的臭味會隨著風卷過來。日落時分的雀鳥啾喳不停,停在鐵窗外的電線上,一個接一個,灰溜溜,串成了一排。

桓修白朝窗外「呿」了聲,麻雀驚嚇著飛跑了。他恍惚間有點快意,轉過頭,才發現驚走鳥兒的不是他,而是走廊外噠噠響起的腳步聲。

會不會是……

算了,還是不要期待。

這麼想著,少年的眼睛還是朝向了鐵欄外,盯住門框邊,屏住呼吸,彷彿隨著啪嗒啪嗒的聲音,漂亮的皮鞋尖從門邊露出來,他就得到了拯救。

但出來的不是皮鞋,是一雙運動鞋。看樣式還很新,鞋帶的邊緣也沒有變毛,最重要的是,它保暖又合腳,底子又厚又舒服,很適合奔跑蹦跳,和桓修白腳上套的布鞋,不出自同一個地方。

那是軟軟的鞋子,是經常來看他的好心阿姨買給他的,商場的高價貨,打了折都要上千的。

少年低頭瞧了瞧自己的鞋子,由於眼前模糊,他都快看不清趾頭間的破洞了。他無端有點高興,因為他一向不喜歡穿這雙鞋子。

它的鞋底很薄,薄得像泡沫,布面子也軟,走快了腳趾頭就會往前一撞一撞,生疼的。碼子很小,穿著總是不得勁,在學校打球時會崴腳,穿長了,腳趾把布面頂得越來越薄,某一天就破了。原本是批發市場的減價貨,本想賣給老頭老太太們,卻被嫌棄質量太差,兜兜轉轉,被以八塊錢一雙的價錢處理給了市孤兒院。福利院的賬目做得漂亮,開票開成了三十一雙,美其名曰:給孩子們添置冬鞋。拿到了撥款,院長很滿意,用多出來的錢給自己買了雙牌子貨小羊皮手套。

今天,她正好戴著其中一隻,打了桓修白一巴掌。

不為別的,就為桓修白從小黑屋裡放出來時,「不長眼睛」,踩到了她剛擦了油的高跟鞋。

而這會,院長的高跟鞋也踢踢踏踏出現了。

高跟鞋緊迫地跟著小白鞋,最後走進來的是警察的黑皮鞋,但不是桓修白想見的那雙。

他想看的,是雕著美麗花紋的淺棕擦色皮鞋,鞋尖閃閃發亮,在小黑屋裡也會發光。

「院長阿姨!」小白鞋期期艾艾說話了。

「你別怕哈,阿姨給你做主。這裡是派出所,他不敢的。」

桓修白抓著鐵欄,「嗤」了聲,裂開嘴笑得詭怪,「你過來,看我敢不敢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警察同志!」院長的紅唇誇張撇起來,「您看看!您看看這是什麼社會渣滓?敗類!」

軟軟捂著右眼上的紗布嚶嚶哭泣:「軟軟看不見了,以後瞎了,再也不能看見世界的美好了。」

少年在收監室里笑出聲:「我看你還能哭,這不是沒瞎嗎?」

「你小子還敢囂張!」禿頭警察一聲暴喝,抽了警棍砸過去。少年躲得飛快,那棍子砸在欄杆上,彈了回去,叮叮咚咚掉在地上。

警察橫眉豎眼,對著院長和軟軟說:「你們別擔心,我們一定儘力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還這孩子一個公道。」

說完,他還彎下腰,摘了帽子,換了張善意的臉,摸了摸軟軟的頭髮:「唉喲,可憐了,這麼可愛的孩子怎麼遭了這些罪?眼睛肯定會好的。」

軟軟踮起腳,梨花帶雨地「嗯!」了聲,「叔叔會幫軟軟打壞人。」

「呿,十四歲了,說話還像個五歲弱智。」桓修白靠在牆邊嘲諷。

「那也總比被親爹媽和養父母都扔了好。軟軟有人愛,哼。」軟軟是九歲因父母車禍而亡才進福利院的,比起桓修白,他的確是有家庭愛過的。

「去你媽的!狗逼你給老子死過來!」少年的狂怒瞬間爆炸,「哐哐!」狠狠踹了一腳鐵窗,眼睛通紅,像隨時能推倒牆跳出來撕了他們,「有種你再說一遍!」

軟軟哭著鼻子,卻仗著有人撐腰,指著他說:「我就是要說,野種,沒人要!搶我東西的怪種!一輩子都沒alpha要!」

「你他媽找死!」從少年擠壓的氣管中噴出這句話。

「警察同志,這可怎麼辦,他出來不得殺了我們啊,能不能直接關進監獄里?」院長害怕地問。

「喂!!再動我開槍了!」警察裝模作樣拔出槍。

「說髒話可不好——」

這道聲音突然插在了四人中間,因為音色親和柔軟,所以不顯得突兀。

轉頭望去,淺棕色的雕花擦色皮尖穩步走進來。

軟軟昂起頭,小小地「呀」了聲,看清那人的臉,蹭得臉紅了,軟聲細氣地問:「哪裡來的叔叔呀?」

一般情況下,大人們聽到這聲音都會回過視線來,男人也一樣。軟軟眨了下眼睛,擠出兩滴晶瑩的淚花,頓時我見猶憐,看得院長和警察心都快碎了。

男人平靜問:「你是那個軟軟?」

他這句一出,反而引起監牢那邊重重一聲響動。少年狠錘了下鐵杆,背過身走到裡面的小帘子後去了。

「對,叔叔也認識我嗎?」軟軟細聲細語問。

「聽過。」

躲在裡面的少年感覺胸悶氣短,越發難以呼吸,捂著胸口難過地蹲下去。

「叔叔是來找軟軟的嗎?」

「嗯。」

少年捂著耳朵,疼得撕心裂肺,腦袋嗡嗡作響。

又要來了嗎……又發生了,這樣的事,還要發生多少次……都搶走吧,都走吧!

另一道聲音虛弱地辯解著:不是的……他也有一點喜歡你的,他說過……喜歡彈藥的味道……還請你吃過那麼好吃的面……

——但他不肯標記我。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不會領養我。

……這也沒辦法。

「哥哥,我喜歡哥哥,可以叫你長發哥哥嗎?」

不可以!……少年在內心嘶狂尖叫……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行不要救命啊,誰來殺了他,誰能殺了他!

男人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溫柔問:「你的眼睛怎麼樣?可以過來給叔叔看看嗎?」

「那個……軟軟痛痛。」

桓修白突然胃裡痙攣,有種想吐的欲/望。

「先生,您是……?」警察看人裝扮下菜碟,對席莫回自然客氣。

「我是醫生。」

「是醫生啊。」警察和院長同時露出欣慰的神情。在這個社會,醫生這項職業總能輕易虜獲信任。

「軟軟,你跟這個哥哥去吧,我們陪你。」院長鬆了口氣,接著熱情招呼席莫回,「是民政局那邊聯繫的醫生嗎?還是上頭關心我們。」

席莫回不置可否,一大群人蹙擁著他走出監管室。

鐵欄深處的小長凳前,拉起了破敗的深藍色帘子,少年蜷縮在上面,躲進陰影里,死死捂著嘴,肩膀卻在劇烈顫抖著。

板凳是鐵皮的,寒冷得讓人打顫,他痛得越縮越緊,捂在嘴上的手被淚水打得透濕,始終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他逐漸喘不過氣來,就鬆開一點指縫,呼吸的時候,嗓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啜泣,他趕緊咬緊了牙關,不論牙齒怎樣咯吱吱響,都不想讓弱者的行徑在身上顯露出來。

要是哭出聲了,不就和那個討厭的omega一樣了嗎?

——但是那個叔叔……

指甲嵌進了肉里。

——走,了。

掐出了血。

——他不,喜歡我,他喜歡……

「嗚……」酸苦的熱淚淌滿了整張臉,他拚命擠著眼皮,也止不住洶湧的勢頭。

——我討厭的,軟軟。

胃裡反酸,連喉嚨也開始泛苦,一邊眼睛熱脹地快要融化了,一邊身軀又冷得打擺子。

——我為什麼……我為什麼就沒人……喜,歡。

外面的小鐵門響了一聲,少年頭腦昏沉,根本聽不到了。

有人走過來,輕輕掀開帘子,把手探進了他像蝦米一樣縮起的腹溝里。

這麼做,大膽又危險,特別面前這個還是打傷了孩子,叫囂要殺人的少年犯,不打招呼直接摸肚子,無異於虎穴掏子,危在旦夕,隨時都有可能被跳起來狠咬一口。

但有人就是敢這麼干。

少年驚悚地坐起來,反應很快,正要拿藏在袖子里勺子捅過去,視線混亂中看清了那人的臉。他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張開嘴巴,發出了一些不明意義的音節,就抱著腿躲在了板凳靠牆的盡頭,垂下頭顱,哆哆嗦嗦不作聲了。

席莫回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在成年人視線審問下的少年抖得過於厲害,讓席莫回懷疑他是不是要散架了。

「為什麼那麼做?」席莫回盡量平穩地問。

少年突然扼制住戰慄的趨勢,強行換上一副不在乎的腔調:「什麼……為什麼啊?總問我,為什麼,我怎麼知道……哈,為什麼?」

「杯子和毯子,是怎麼回事?」

「就是……你聽到的那麼回事。」他低著頭,飛快地抹了一下臉,把淚水蹭著褲子上,故意提高聲調,「我偷東西,還打人,就這麼回事。」

「我剛剛去給小軟治傷了。」

「我知道……」少年語氣再不在乎,生理反射是騙不了人的。他開始劇烈哽咽起來,胸口不停起伏,「啊……」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窒息了,卻還在,艱難地發出聲音,「我知道,小,小軟……好乖的……他喜歡你,對吧……哈哈……」

「嗯,的確是。」席莫回關注著他。

脆弱難堪的心理防線,潰散崩塌只在一瞬之間。

少年猛得抬起頭,僵硬的腿腳從板凳上栽下來,他卻不知從哪裡湧出的力量,強撐著站起來,抓住了男人的衣襟,和著血,嘶著聲,發出詭異又難聽的笑:「哈,我也,我也喜歡你!……就不可以。別人,就可以。為什麼我總是,沒人要?不要算了,不要算了!我要你!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他精神混亂地撕扯起席莫回的衣服,解開珍珠扣子的手指神經質地發抖:「叔叔,是我強迫叔叔的,是我在犯罪!做,做完了,就去死,被槍斃也好,關起來一輩子也好……叔叔,我死也不會忘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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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興奮的病患.jpg

病嬌桓別有一番風味(又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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