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在禪山寺休息一天時間后,姜府的人才終於向方丈辭別,準備下山回京城。
姜清婉在被蛇嚇暈,醒來后又被林氏訓斥了幾句,整個人便如同霜雪過後的花蕊,不堪摧折,下山這一路上安分了許多,沒到姜清筠面前作妖。
下山的路看起來要比上山時更加陡峭,所有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腳下,無瑕閑聊逗趣。
馬車一早就在山腳下停著,姜清筠在辛夷的攙扶下上車,而姜清時騎著馬行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林氏一行人所乘坐的馬車走在姜清筠前面,從禪山寺回京城的一路上,倒也沒人刻意去注意姜清筠。
馬車緩慢行走著,車軲轆不停轉動發出聲響,在這道聲音的掩蓋下,姜清筠清楚聽到外面傳來三聲穩定且連續的敲擊聲,夾雜著輕微的鈴鐺聲。
「二小姐,人已經找到了。您看...」馬車外,從江南一路護送姜清筠回京的侍衛長放低聲音說著。
行走在隊伍後面的都是侍衛長的人,此時倒也不怕有人偷聽。
姜清筠打著流蘇的手一頓,沒挑開窗帘,徑直對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句:「先送到偏院里,人活著就行。」
她停頓幾秒鐘,想了想,「去打聽一下她兒子的下落。境遇不好就先送到夏媽媽那裡照顧著,他父親若還用心照顧著,你們就在暗處看著就好。」
「那需要用刑嗎?」侍衛長又問著。
連州客棧事發之時,他和手下人都跟著辛夷去找下榻的地方。知道事情后,他再接到的命令就是去找人。
如果不是做了對不起二小姐的事情,奶娘又何至於在混亂之中潛逃?
姜清筠垂眸,唇角含笑,動作熟稔地繼續打著流蘇,「不用,尋個啞女過去,好吃好喝供著。」
辛夷得了特許吃著雲片糕,聞言趕緊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下姜清筠的話,好回頭琢磨著學習一下,不能笨笨的一直拖她家小姐的後腿。
*
禪山寺離京城不遠,午時剛過,馬車便穩穩地停在了姜府的朱門前。
姜清時先行一步趕回府通知姜太夫人和姜夫人顧氏,因著姜清筠一下馬車,就看到顧氏已經等在大門前。
顧氏剛過三十,歲月沉澱出一身的溫柔氣質和書香氣息,容顏依舊姣好,神情嫻淡。只不過這份悠閑,在看到姜清筠時就轉變成了欣喜。
「阿筠終於回來了。」顧氏站在朱門前,更顯端莊。姜清筠一下車,就迫不及待提著裙擺小跑到顧氏身邊,如同那日在禪山寺遇見姜清時那般,她緊緊抱住顧氏不肯鬆手,小腦袋埋在顧氏懷裡,親昵地蹭著。
「娘,女兒回來了。」
走過前世的殊途,跨過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思念和悔恨,她終於回到京城,回到她父母的身邊。
直到這一刻,站在熟悉的姜府門前,身邊是她至親的人,姜清筠才真的肯放下積壓在心中許多天的忐忑,篤定地告訴自己這不是一場隨時會醒的夢。
姜老太爺生前是一朝宰相,備受敬重。姜府自然也是建造在京城地段最好的西街上,周圍的府邸都是屬於朝廷重臣的,此時午時剛過不久,長街寂靜,也沒多少人經過。
顧氏好笑地拍拍姜清筠的背,金燦日光灑落在她背上,留下一片暖意。「你這孩子,越發會撒嬌了。」
「先進府,你祖母還等著見你們。」顧氏把姜清筠從懷裡拉出來,讓她站好往府里走。
「大嫂,你和娘說一聲,我和清婉遲點兒再過去。她身子還有些不舒服。」
儘管還坐在馬車裡沒下去,僅僅聽著聲音,林氏都能想象出姜府門口那團圓的一幕該有多刺眼,索性她就等動靜歇了才下車。
姜二公子因著還和其他公子約了詩會,昨日就先帶著自己妻子回了姜府。
姜清婉跟在林氏身後,臉色蒼白,神情。顧氏看了看姜清婉,點點頭,「那你先帶著清婉回去休息,娘那邊我來說。」
「麻煩大嫂了。」林氏寒暄幾句,直接帶著姜清婉回了小院。
去內院的一路上,姜清婉一直纏著顧氏,半點兒不肯鬆手,惹得顧氏看著她一直笑,「這次從江南回來,怎麼變得這麼黏人了?」
「明明快要及笄了,還和小時候一樣。」顧氏摸摸姜清筠的頭,話語裡帶著調侃和無奈。
姜清筠沒抬頭,聲音悶悶地:「我沒有。」
「是誰在禪山寺剛見到我就開始哭的?」跟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姜清時調侃著,惹得姜清筠紅了耳廓,又氣得跺腳。
「好了娘知道你沒有,一會兒見了你祖母可別這樣玩鬧了。」
姜清筠點點頭,乖巧應下顧氏的叮囑。但提到她祖母,她垂眸,掩蓋住眼底的一片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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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姜老太爺去世之後,姜老夫人就移居到萍竹園中,一般鮮少出府,每日也不過是見見兒孫,日子過的清閑平淡。
「祖母。」姜清筠和姜清時一進屋,先給坐在正首的姜老夫人行禮。
姜老夫人出身淮南侯府,年輕時一直是名動京城的貴女,直到嫁給姜老太爺,風華也絲毫未減。此時她身穿深色暗紋衣裳,遮蓋不住她身上的氣勢和凌厲。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以及請安的聲音,姜老夫人緩緩抬眼,在屋裡環視一圈后皺眉,「起來坐下吧。」
謝過姜老夫人,姜清筠剛坐下,婢女還在上茶時,就聽見姜老夫人在問她:「身子可好些了?一路上雨多,可有受寒?」
姜清時品茶的動作一頓,偏頭給了姜清筠一個眼神,讓她別說錯話。
「在乾州時因病休養了幾天,之後一路都順利。讓祖母勞心挂念了。」姜清筠說完,姜清時微微鬆了口氣。
姜老夫人點頭,姜清筠託人送回來的信她看過,知道人沒再出事就行。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繼續問著:「對了清筠,你二嬸娘和大姐姐從禪山寺回京了嗎?」
顧氏從一進來就知道老夫人遲早要問,此時卻又不能開口。老夫人這話是在問清筠,如果她貿然開口,只不過是又親手把訓斥的由頭送到了姜老夫人手裡。
她眉宇間微蹙,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
「二嬸娘和大姐姐都回來了。只不過大姐姐身子不適,二嬸娘就先帶著姐姐回去了。」
姜老夫人抬眼,目光直視著姜清筠,眼神中帶著威壓,似乎是想看透她是否是在說謊。可姜清筠眼神坦蕩,笑容甜甜的回望著姜老夫人。
眼神清澈純粹,卻一下刺痛了姜老夫人的內心。仿若想到了什麼記憶,姜老夫人有些厭惡地收回視線,她知道大孫女出事,一時間也沒得心情在這裡聊著,之後沒幾句功夫就借口身子累了,讓顧氏帶著兩個人回去。
等三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老夫人起身回了內室,「阿堇,你去清婉那邊看看是什麼情況。」
「記得請個大夫。」
*
姜清時去年就已經入了朝堂,去禪山寺的這兩日本就是他告假才得以抽身的,此時既已經回了京城,顧不得休息,從老夫人處出來之後就直接去了禮部。
姜清筠的松筠居里,一切擺設都照常如舊,反而還添了幾件新的擺設。
回到松筠居后,顧氏拉著姜清筠坐在床榻邊上,仔細打量著她。礙於姜清筠身子弱的緣故,每年都要送她到江南過冬。即便顧氏捨不得,但也不得不如此。
每一次離開,都是長達三四個月的離別。儘管知道到了江南,有外祖照顧著,姜清筠不會出事,但這幾個月里,顧氏又無一天不在擔心著姜清筠。
「娘,我沒事。在江南都挺好的,我還去了乾州,只可惜這次沒見到舅舅。」
見顧氏一直看著她不說話,姜清筠握著顧氏的手,好言寬慰道讓她放心,又說了一路上遇到的許多趣事,這才終於逗得顧氏笑了出來。
「你舅母,還是一直在佛堂嗎?」姜清筠提到舅舅,顧氏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話語里滿是不確定和擔心。
自從當年的事情過後,那邊就一直維持著僵局。誰都不肯先低頭,結果到最後愈演愈烈,直至走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想到她走時留給杜姨娘的好禮,如今這麼長時間過去,舅母那邊也應該有動作了。
只不過這些,她暫時都不能和顧氏說。那些本該她背負的,說出來也不過是讓娘親多擔心罷了。
姜清筠壓下心底的複雜想法,搖搖頭,帶著幾分惋惜,「沒有,這次去乾州,我都沒見到舅母。」
顧氏嘆氣,不在糾結於這個沉重的話題,「前幾日娘收到了沈府的請帖,正好你也回京。十日後你和娘一起去。」
「阿筠長大了,娘能教你許多,但也不能讓你一直不出府。」顧氏抬手,把姜清筠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後。
沈府的宴會?
姜清筠一邊應著顧氏的話,一邊在腦海中快速尋找著這段記憶。
前世的那個時候,她剛回京城不久,原本無意要去沈家的宴會,結果耐不住姜清婉的要求,最後還是陪同她去了。
也正是那場宴會之後,她聲名盡毀,成了一生抹不掉的心結。儘管後來嫁入鎮南侯府,她也很少去赴京城中的各大宴會,逐漸將自己隱匿在鎮南候的光輝之下。
而姜清婉卻在那場宴會上聲名鵲起,艷壓京城貴女。
那場意外……
姜清筠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但還沒清晰起來,她腦袋上就被顧氏拍了一下,「娘和你說的你都記下沒有?」
她回神,打發走亂七八糟的想法,身體前傾抱住顧氏的手臂,「娘你放心啦,我一定乖乖的。」
前提是姜清婉不再來招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