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下梟雄

第五章 天下梟雄

「叔父既然按時歸來,赤松家之事,想必是無需擔心了。」芥川山城的天守之中,三好長慶放下手中的書卷,對著門口的三好康長笑了笑。

「承蒙主公挂念,康長幸不辱命。」

「笑岩公辛苦了。」三好家的首席謀士,松永久秀起身迎上去,伏身施禮。

「不敢當。」三好康長佯作謙狀,同樣伏身回禮。

此時是天文二十三年(公元1554年),松永久秀名聲尚未顯赫,只是剛剛才受封城主,但卻已是三好長慶所器重的軍師,已然前程似錦,三好康長這種老狐狸,自然是不會得罪這樣的人。

三好長慶手下並不缺乏人才,不過論及戰略眼光,卻只有他的二弟——遠在四國的三號義賢,再加上叔父康長以及面前的松永久秀能夠受到他的承認。

「彼此不必多禮了。」長慶揮了揮手,隨即又側首轉向康長,「赤松家的人質,想必已經送過來了吧。」

「是。」

「播磨局勢如何?」

「備前的浦上政宗,已經投靠尼子家。不過,他的弟弟宗景,卻聯合一批國人對此表示反對……」

三好康長將所調查到的情報逐一呈上,連最微小的細節也沒有放過。

長慶緊皺著眉,搖了搖頭。

「雖然情況嚴峻,卻也在意料之中。浦上政宗有了尼子家這個後台,統一備前、美作,恐怕只在數年之內了,倘若再讓他取下播磨……」

「本家的方略,還是以近畿為主體,至於西國,則是要維持浦上和赤松家的平衡,任其廝殺,方不至於出現強鄰。」松永久秀說道,「浦上政宗統一備前、美作兩國,至少還需數年時間,本家足以扶植出與之抗衡的勢力。」

「嗯……」長慶微微點頭,「赤松已經式微,但畢竟身為浦上舊主,佔了名分上的優勢,倘若再有本家相助,想必不會速敗。」

接著三好長慶又轉向康長。

「依叔父所見,赤松晴政此人如何?」

「恕臣直言,恐怕不堪扶植。」

「為何?」

「其一,此人與幕府關係密切,又是細川晴元的好友,恐怕難以控制;其二,赤松家名望,在他手中已經折損殆盡,未必可以抵擋尼子家與浦上家。」

(PS:幕府和細川家正是三好家的主要對手。)

「有其子作為人質,卻不能掌握他嗎?」

「此事乃是老臣疏忽。」康長頷首道,「老臣身至播磨,方才逐漸探聽到,赤松晴政與其長子素來頗有間隙,或許早有廢長立幼之心,若是索要其次子為質,恐怕還更有效。只是如此一來卻又失卻了名份……」

「此乃他赤松的家事,不為外人所知,也是理所當然。」長慶神色不變,轉而問起計劃中的另一人,「如今之計,當需重新斟酌——不知赤松晴政之子如何?」

康長猶豫片刻,答道:

「晴政之子才松丸,或許可堪一用。」

「噢?」

「此子喜怒不形於色,言行不似蒙童,頗具少年老成之相。」

「赤松晴政居然有這樣的兒子?」三好微驚,「只是如此一來,行事就麻煩許多,總不能強逼赤松晴政把位置傳給他兒子吧?」

「臣以為,主公只需稍加暗示即可。」松永久秀道。

「暗示?」

「然也,那赤松才松丸年只十一(虛歲),主公可選本家重臣,為他行元服之禮,再擇近支女子,與之結親。如此一來,赤松晴政想必也會知趣讓賢吧。」

「不錯。」長慶讚許地看了松永一眼。

「只是……」松永久秀殊無喜色,反而面露猶疑,「臣有一言,不知……」

「但言無妨,難道我長慶是因言治罪之輩?」

「多謝主公。」久秀伏身施禮,俄而起身,方才緩緩道來:「倘若此子當真人傑,豈非有反噬之憂?」

三好康長深視他一眼,如此敏感的問題,豈是人臣該問的?

果然長慶面色怫然:

「倘若連一個十歲幼童都不能容忍,又如何能做天下之主。」

松永做惶恐狀,連連施禮。

康長搖了搖頭,佯作未聞,卻不見松永遮在陰影下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在三好長慶這樣的人面前,想要完全掩飾住自己的野心,幾乎是絕不可能的,倒不留寫破綻,反而能讓他降低戒心。

「關於近江六角氏……」三好康長眼見情形尷尬,開口談起別的事情。他與長慶非惟君臣,亦為叔侄,偶爾也可以不太顧及禮數,做一些其他家臣不便處置的事情。

比如在三好長慶發怒的時候,及時轉移話題。

……

兩日之後。

芥川山城,二之丸。

才松丸跟著侍衛緩緩前行,同時眼神掃過周圍的數個少年,心知他們皆是與自己同樣身份的人。

如今三好家正值盛時,臣從勢力無數,送來的人質也足有數十人之眾,眼前這幾人,據聞分別來自丹波、河內、土佐數個方向,不過其中並沒有什麼稍大的勢力,大部分是些籍籍無名的豪族。

而先前進去的,那些京都的「貴客」,則是要為人質少年中的成年者送上一些不起眼的小官位,以安豪族之心,其中出色之人,更是可以有機會迎娶公卿的女兒,或者成為三好家某個家臣的女婿——當然,門第不會很高。至於這些朝廷使者,是不是還懷著別的目的,就不是才松丸可以了解的了。

以聯姻的方式,把小豪族們拉進自己的戰船,這並非三好家的獨創,而是這個世界普遍認同的規則。

這些事情,並不能引起一個穿越者的興趣,反倒是三好長慶這個絕世梟雄,令才松丸有些心境難平。

是以,行至門口,心神居然升起一陣動蕩。

才松丸略微調整呼吸,隨著隊伍踏入廳內,隨即不禁抬頭。

主位上端坐的中年人,想必就是三好長慶了。此地相隔太遠,看不清楚容貌,只覺得對方神色頗為安詳,雖只是年過而立,卻已近慈藹老者。

再走得近些,才覺得舉止之間,有幾分睥睨天下的氣度。

三好長慶服侍並不華麗,只有些淺淡的花紋,冠著禮貌,腰系摺扇,卻並未佩刀,一眼望去,倒像是文化人多於武士。

餘光掃及左右,長慶身邊還有兩人,正在招呼京都的客人入座,其一是三好康長,另一人身穿紅衣,滿臉堆笑,容貌氣度皆無甚出色,饒是才松丸身負後世記憶,卻也想不到此人是三好家哪位家臣。

左右兩列,分別坐著京都的客人,以及三好家的重臣,曾見過面的十河一存也在列,想來是「天使」(即天子使節)駕臨,三好家也要做個誠惶誠恐的樣子出來,以示對皇室的無限「忠誠敬意」。

行至廳中,一眾小人質們,盡皆伏下身去,為此間主人施禮,台詞也是絲毫不差。

「外臣XXX,參見三好筑前大人。」

赤松才松丸自認為算不上三好的外臣,所以徑自省去前兩個字,反正埋在人群當中,也是無法分辨。

三好長慶自然不知此事,微微一笑,招呼眾人起身上前。

才松丸終於能夠看清這位絕世梟雄的長相。

以這個時代的標準看,三好長慶身材頗為頎長,換算成後世單位,大概是170cm左右。禮貌之下,劍眉微揚,眼中精光盡斂,嘴含輕笑,雙唇之上的小鬍子輕輕翹起,顧盼之間,大有謙和避世之意,全無一絲煙火氣。

先前見過三好康長,以為可算是職業外交人員,今日見到長慶,方知僅就賣相,前者就輸了五分。

才松丸正在「瞻仰」梟雄風姿,旁人卻也在打量這位落魄公子。畢竟,相比起其他幾位鄉下小子,名門赤松氏之後,還是更惹眼一些。

連三好長慶亦不能免俗,只隨口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把才松丸拉到手邊。

「這一位,就是赤松家的公子了,幼名才松丸,年方十歲,尚未元服。」長慶將少年介紹給場中諸位,似乎是把他當成自家晚輩。

「各位想必清楚,赤松家乃是細川氏姻親,而在下,卻與細川大人,有些誤會。」接下一番話,卻令人大跌眼鏡,才松丸亦是訝然。

莫非剛一進門,就要把帳算到自己頭上?

明知可能性極微小,卻也不免略生惶恐之意。

廳中交頭接耳的細小雜訊,也立即全部消失。

「然而……」三好長慶復又開口,音量稍許提高,「赤松家自圓心公以降,忠君體國,世為幕府忠臣,歷時三百年,不易其志。如今赤松家逢難,在下身為幕府相伴眾(一種高級職役,三好長慶強迫足利義輝授予),實不能置身事外。」

聲音低沉而有力,並不附帶太多感情,卻彷彿帶有魔力,令人生不出反駁的想法——縱使言辭與事實全然不符。

若真是十歲少年,只憑這番半真半假的話語,再加之對方儒雅出塵的氣度,恐怕此刻已經信了他七八分。

這就是演說家的氣質么?

才松丸一時茫然,來自京都朝廷的那幫子低級公卿卻是反應迅速,紛紛誇讚三好長慶深明大義,忠君體國。只是他們的表演痕迹太重,比之三好長慶,頗有差距。

隨即又有人大義凜然地站出身來,聲稱要在天皇面前為赤松家表明公道,還要給才松丸安插官位。這些傢伙怕馬屁的技巧,又要稍高一些了,三好長慶明顯是要提攜赤松家的小子,此時恭維他老人家,倒不如恭維這位小公子。

三好長慶面帶微笑,一一回禮。

接著還有更加聰明的人,逐一思索著方才的每個字眼。為何長慶大人要刻意強調「年僅十歲,尚未元服」?莫非……

於是出言試探,請三好長慶為才松丸行元服冠禮,接下義父子的名分。

少年心中,此時方才有了些許眉目。

但見長慶聞言,並無喜色,反而輕皺眉頭。

「尚不知赤松左京(即才松丸之父晴政)的意思,此舉恐怕不妥吧?」

此話一出,眾人心如明鏡。

身在京都,面前這位爺的說話風格,還是略知一二的。倘若他真的反對此舉,用詞就該是「不合禮法」,或者「有違祖制」,只說一句「不妥」,可見心下是贊同的。

於是京官了又勸諫了幾句,三好長慶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定會待才松丸如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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