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9）

那天晚上，希德坐在門外抱著莫魯奇喂它吃水煮雞肉。

莫魯奇在希德腿上掛著前腿，很乖。

兩隻爪子交疊在一起搭著。

「明天就要走嗎？」

瑪莎走出來，坐到希德身邊，問道。

希德點頭，眨著眼想了想，說：「我得回去解決一點事情。」

瑪莎點點頭。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是應該勸勸希德不要總是跟貝登慪氣，貝登畢竟老了。

但是她又沒什麼立場去說。

瑪莎一時有些苦惱地抬頭看向天。

但忽然，她不由自主地張開嘴——

「我的天。」

希德跟著也抬起頭。

他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微微閃著奇異光芒的物體。

「克拉克！」

他沖屋內喊了一聲。

克拉克放下吸塵器，走出來。

他能夠瞬間看見那個巨大物體的具體形狀以及結構，那不像是什麼地球該擁有的東西。

緊接著——

斷電了。

全世界每一個角落都在發生這樣的事情。

斷電。

然而奇怪的是電視機、手機以及電腦等儀器都沒有停止運作，它們播放著奇怪的影像。

[「你不是一個人。」]

「……」

重複，再重複。

這句話不停地回蕩在這個星球之上。

像是來自，距離我們遙遠的，那個古老而神秘的時代，他們的回聲刺破宇宙間的隔膜終於回蕩到我們耳邊。

然而帶來的訊息並不是友好的。

[「將他歸還與我。」]

[「他不屬於你們。」]

[「卡爾·艾爾，投降於我——否則，就看著這個世界在戰火中熊熊燃燒殆盡吧。」]

-

希德和克拉克一同坐在教堂的凳子上。

他們坐在最靠後的一排上。

背後就是巨大的玻璃彩繪，耶穌垂著眼瞼靜靜地凝視著他們的影子，肩上披著的紅色披風為人間當去污垢與風暴。

剛進來的時候，希德就偷偷在克拉克耳邊說道：「你看，你多麼像祂。」

這是大不敬的話。

然而克拉克看著玻璃上的耶穌，忽然感到一股從心底蔓延而出的神聖之意——他瞬間變得異常的平靜。

穿著一身黑袍的神父走過來。

希德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克拉克，忽然起身對神父說道：「我去到處看看，你們聊吧。」

說完，他溫和地拍了拍克拉克的肩膀，低聲安慰道——

「沒事的。」

神父在克拉克身旁坐下。

他們沒有眼神交流，在耶穌的的目光下平靜地審視自我。

「我真不知道該去哪裡。」

克拉克說道。

神父搖頭，回答：「你知道的——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願意去。」

「昨天的那個飛船……他們要找的人是我。」

「……」

神父只是沉默了片刻，接著又問道：「他們為什麼要找你？」

「我不知道。」

克拉克搖搖頭。

「那個威脅我們的……佐德將軍——我知道就算我投降，他也不會說到做到的。」

「但……」

他再一次陷入沉思。

玻璃彩繪後面的蠟燭被人逐個點亮。

耶穌的身體透出光來。

「但是，如果我投降，就能有一絲機會，可以拯救這個星球的話——我會去。」

克拉克說著，忽然想起希德。

是的，這個星球上，有太多他在意的，愛著的東西了。

他不能失去這個星球。

「你要問問你自己的心。」

神父說：「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不相信佐德，就算我的確和他是同類，但我坦然地告訴您，我不相信他。」

「可這裡有一個問題是——」

克拉克忽然提前一口氣，似乎是這樣的問題讓他感到難以承受：「我也不知道，地球上的人們是否可信。」

神父不言語。

而克拉克覺得談話應該結束了，他看見希德的身影從左側的彩繪玻璃上一閃而過。

他站起身，卻聽見神父突然說道：「有的時候你得先試著相信別人，這樣別人才會選擇相信你。」

「……」

克拉克離開教堂。

他身旁跟著同樣一言不發的希德。

他們坐上車。

克拉克隔了很久都沒有發動車子。

「你決定了嗎，你要去？」

希德低著頭，悶聲問道：「你剛回來就又要離開我？」

克拉克不知道該怎麼說。

「只是暫時的。」

他安慰道。

然而希德並不相信這種謊言，他情緒略有些激動地說道：「暫時？你不要跟我開玩笑，克拉克，你不要老是把我當做好糊弄的小孩！」

克拉克扶著方向盤。

而希德依舊說著：「你之前還跟我說，你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克拉克忽然鬆手，轉身過去抱住希德。

他低聲問道：「你還記得嗎，你說，只要是我告訴你的，你就相信——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會有事。」

「……」

希德抱住克拉克，臉埋在克拉克肩膀上沉默了一會。

他似乎私自決定了些什麼。

然後推開克拉克，勉強地笑了一下說道：「其實我都知道的……我理解你。」

「我只是，想留下你。」

克拉克點點頭，保證道：「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會回來。」

「……」

希德偏過頭去，看向窗外。

他什麼也沒說。

晚上提著行李匆匆地就離開了堪薩斯。

-

「一級戒備！」

「——」

所有的重型武器全部對向空中。

那個背對著太陽緩緩降落的模糊身影——沐浴在聖光中，如同新生的神。

或者說，以他的力量來看，他就是神。

人類的驕傲自滿，在這一刻被神的偉大劃開一個傷口，傷口不斷腐爛惡化，眼看著就要剝奪走他們的性命。

這個由神造成的傷口，也唯有神才能夠救。

人類與高高在上的入侵者約好，在這個距離高密度人口區域極度偏遠的荒漠軍事基地中會面。

而那個被入侵者遺落於地球之上的異類，也準時地來到軍事基地的大門前。他看上去的確與人類沒有差別，甚至是英俊的，一雙深沉的藍色眼睛似乎包容萬物。

所有士兵看著他的紅披風在空中緩緩起伏。

遮天蔽日。

「我會投降，你們也該放了露易絲·萊恩。」

他懸浮在半空說道。

露易絲之前寫過一篇，關於超能力者的調查新聞，原本是不該被發表出去的，然而露易絲所謂的「好友」卻在入侵者警告之後，為了名氣而出賣了她。

露易絲被調查局抓了起來。

逼問關於卡爾·艾爾的消息。

軍事基地的最高指揮者斯旺威克將軍匆匆地從一輛軍用卡車上走下來。

他看著懸浮的克拉克，剛想說什麼——

「哦！卡爾，你可沒有告訴我你還有這麼一套漂亮的衣服。」

跟在斯旺威克身後下車的穿著西裝的男人笑著對懸浮在半空中的克拉克說道：「你看起來，真的非常英俊。」

克拉克驚訝地看著希德。

「你怎麼會在……這裡？」

希德聳肩，摘掉了禮帽。

他那張臉暴露在太陽光下，屬於神的禮物。

「我和露易絲一樣是你身份的知情者。」

露易絲也從車上下來——但她的待遇可比希德差了太多，衣服皺巴巴地掛在身上，同時還幽怨地看著希德的背影。

希德轉頭沖她挑眉。

得到露易絲一個白眼。

希德和斯旺威克本來就是政場的老朋友。

他告訴斯旺威克，說他也是卡爾身份的知情人，並順利地混進了軍事基地，同時又因為跟基地里許多人不錯的關係而混得不錯。

希德提前和露易絲說好了，對外一致只叫克拉克為「卡爾·艾爾」。

露易絲雖然不爽他，卻也答應了這個要求。

什麼比較重要她還是清楚的。

「你不應該在這裡。」

克拉克表情嚴肅地落到地面上。

他的神情讓許多人暗中緊繃起神經，看著他猶如看著一頭野獸而不是剛才那樣的「神」。

希德卻只是輕輕皺起眉，看著克拉克毫不掙扎地被士兵們用特製的手銬銬了起來。

在他們即將擦肩而過之時。

希德的手抓住克拉克的紅披風。

所有人停下來。

他們看著那隻雪白的手，以及手裡赤紅的看不出材質的披風。

這一瞬間，在這個殘酷的地方。

他們感受到了突兀的美，神聖的美。

這樣的美。

深沉而又力量。

「卡爾，我相信你，所以我必須不能離開你。」

希德鬆開手。

紅披風落寞地垂下。

「……」

露易絲看著克拉克走進審訊室里。

而希德跟在後面。

審訊室內有一面單向玻璃。

露易絲跟著他們躲在這面玻璃后監控著這兩人的對話。

斯旺威克給了希德一張審問單。

希德淡淡地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隨便在裡面抽了一個問題問道：「你為什麼會向佐德將軍投降？」

克拉克在走進審訊室之後，目光就一直沒有離開希德。

他有些生氣，但是更多的是無奈。

希德本不該來這樣危險的地方。

「我沒有向佐德投降，我只是在向人類投降而已。」克拉克默默地說道。

「……」

一時間沒人說話。

希德忽然起身。

在單向玻璃後面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警戒燈亮起。

希德走到克拉克身邊停下。

他伸出手，搭在克拉克胸口——戰衣的質感像是冰冷的金屬，顏色是肅穆的深藍，如同克拉克的那一雙藍眼睛一般。

他的指尖沿著克拉克胸口的，那個「S」形標誌凸起的邊緣輕輕描過。

被抓撓的感覺……

他快要忍不住——這捧住希德的手跪下來親吻的衝動。

「這是什麼意思？」

希德故意壓低的嗓音響起。

克拉克抿唇，沉默了片刻。

他猛地想起在孤獨堡壘中，喬·艾爾告訴他的那些。於是，他回答道：「在我們的世界里，它代表著希望。」

希德俯下身，忽然貼著克拉克的唇一吻。

「你是我的『S』。」

窗后的斯旺威克和露易絲對視一眼。

他們身旁的一個博士忍不住問道：「他們怎麼就親，親起來了？」

「……」

「正常，安德利特就愛這樣，死在他一吻下的男人數不勝數。」

露易絲輕描淡寫一句帶過。

卻讓所有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們還聊什麼？」

斯旺威克終於清醒過來，拉著一個老博士就把話筒塞他手裡。

老博士顫巍巍地對著話筒說道：「那個，嗨，你好啊，我是埃……」

「我知道你的名字，埃米·漢密爾頓博士，我可以透過這個玻璃，看見你胸口處的身份牌。」

他這句話讓玻璃後面的所有人驚訝地對視一眼，因為從審訊室內，應該是看不見玻璃後面有什麼的。

「我可以看見你們所有的人，哦——在為我準備鎮靜劑？」克拉克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們用不著那個的。」

「……」

希德這時故意坐到克拉克身上去，甚至勾住了克拉克的脖子。

克拉克抱住他，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搭在希德背上的手安撫性地順了順，並且溫柔地勸道：「希德，不要鬧了。」

希德不出聲，靠在他身上閉上眼。

斯旺威克有毛病一樣的咳嗽起來。

露易絲看著克拉克像是在看一個被狡猾人類所誘導的失足外星人。

而拿著話筒的漢密爾頓博士扶了扶眼鏡，磕磕巴巴地說：「Sir，你不能指望我們，呃，不做戒備。」

「你，有可能攜帶有外星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

克拉克突然說道：「博士，我在這裡已經生活幾十年了，我不會帶有什麼東西，比如你想的那些病菌。」

他說著，抬手撫過希德的後頸。

或許這樣能讓他獲得安慰。

漢密爾頓一時卡住了。

而斯旺威克拿過漢密爾頓的話筒，說道：「不過先生，如果你可以對那位……安德利特先生公開身份，那為什麼不能也對我們開門見山？」

「……」

希德睜開眼，他對單向玻璃翻了個大白眼。

然後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克拉克站起來，走到玻璃前說道：「那麼我們開門見山吧，將軍。」

所有人因為他突然的起身而後退。

「你們試圖控制我，是因為，你們害怕我。」

「但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們——你們沒有辦法能夠控制我，就像你們面對佐德時的那種無能為力一樣。」

克拉克這些話讓不少人面色一白。

「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是你們的敵人。」

克拉克說道。

站在單向玻璃另一邊的斯旺威克眯著眼睛問道：「那誰才是我們的敵人？佐德？」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兩邊都沉默了片刻。

希德坐在凳子上，無聊地扣起手指。

「我接到命令，要把你交給他。」

克拉克聽到這句話，表情依舊很平靜。

他說：「那就請你做你該做的事吧，將軍。」

-

克拉克和希德走到基地外的一片荒漠上。

他們眺望遠方。

盡頭處那分割開天與地的平整曲線，是這個星球身體的一部分。

黃色的大地與青藍色的天空。

地面到處是大小不一的碎石。

克拉克牽著希德的手慢慢往前走。

「你剛來的時候，我就在後面的車子里，看著你從天上降落而下。」

希德說道：「那一瞬間我覺得你有些陌生。」

克拉克看著他。

他們停住腳步。

四周安靜得有些可怕。

「你像一個——神。」

希德微微抬頭仰望著克拉克，然後有些無措地上前一步抱住克拉克，著問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克拉克先是沉默。

他搭在希德腰間的手緩緩往上，手心貼著希德的曲線起伏，像是在描繪他這一生眷戀且不能失去的溫床。

他對希德說道：「我剛到孤獨堡壘的時候，穿上這身衣服，我試圖去挑戰我的極限——於是我屢次沖向地球之外的宇宙。」

克拉克抬起頭，看向天空。

天空安靜地看著他，用寂寞的聲音回答他。

「你知道嗎——每當我將目光投向宇宙深處，每當我在星辰之間徘徊漫步，我都會真切地意識到人類的渺小。」克拉克又看向遠處，看向這一望無際的荒漠之地，充斥著無助與死氣。

他隨即垂下眼瞼，藏去眼中閃爍的情感。

「但我最終還是選擇回到了這裡——在這裡，我觸摸到田間濕潤的土地，觸摸到這顆星球沉重的脈搏，觸摸到過去與現在所有的被埋藏著的秘密。」

「我意識到，我屬於這裡。」

他的紅色披風遇風而起。

是個神聖，偉大，負重前行的巨人。

「因為只有在這裡，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的存在，感受到我心臟的跳動，感受到有愛在我的身上延伸，感受到一切一切的美好，都是真實地被我所擁有。」

「只有在這裡，有你，希德——因為只有這裡才有你。」

「我愛你，所以我愛這片土地，愛這個星球。」

克拉克握住希德的手按在心口處。

他的心跳平穩而有力。

「我絕不會讓戰爭的烈火驚擾你——」

「我會為你戰鬥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