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6）

那天，希德站在即將升起的太陽前面，擁抱了史蒂夫，在史蒂夫耳邊輕輕說道——

「我愛你。」

瞬間，風平海靜。

-

巨大鐵架上凌亂地擺著各種文件。

鐵架後面有一個隱蔽的角落。

「嗯……」

希德推開史蒂夫，垂頭急促呼吸了幾下。

史蒂夫一雙藍眼睛很漂亮，在昏暗的情報處角落裡發著光。他看見希德雪白臉頰上泛起的紅暈，看見希德艷色的唇上殘留的水光，看見希德額頭上薄薄的一層汗——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誰。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某種快樂的情緒所填滿，滿得已經溢了出來。

史蒂夫傾身追上去，又咬住希德的下唇。

兩個人再次融進黑暗中，纏綿地互相擁抱，傳遞著彼此的體溫。

最後是情報處的女特工和同伴回來了，說說笑笑的聲音驚擾到了史蒂夫懷裡的希德，兩個人才慢慢地分開，一前一後地走出了情報處。

金髮的女特工長得很漂亮，回來時看見史蒂夫，驚訝了幾秒后，笑著說道：「隊長，又來找文件？」

「啊，啊……是是。」

史蒂夫敷衍地回答。

「下次找我吧，情報放在哪裡，還是我比較清楚一點，不是么？」

「嗯，對。」

「那，你今晚……」

希德這時候整理著衣領走了出來。

女特工瞬間閉上了嘴。

她並不知道史蒂夫和希德的關係，她只是在看見希德時，下意識地怔愣和抗拒。儘管她也很喜歡希德這樣漂亮的男人，但是希德渾身上下都寫著一句話——「不要過來，你愛不起我。」

「哦，該走了，希德，走吧，他們在等我們。」史蒂夫轉過身，自然地勾住希德的肩膀，然後對女特工笑了笑，走掉了。

也不知道他嘴裡的「他們」到底是哪些人。

總之希德是不知道。

「你都開始撒謊了，史蒂夫。」希德抬手搭住自己肩膀上壓著的史蒂夫的手臂，帶著點調笑的態度說道。

史蒂夫耳朵尖紅了起來，見四下無人，低下頭便親了希德的臉頰一下。希德笑了，扭過頭也在史蒂夫的臉上親了一口。

他們默契地決定不向任何人說明關係。

在這時候，在這裡，同性戀並不是什麼能讓人輕易接受的東西。而史蒂夫又想到巴基，他知道巴基是一個情緒化的傢伙——更何況，他們馬上就要組織一起去執行任務了，這時候要是告訴他，很影響他的心情。

所以兩人皆是閉口不談。

但是在軍營里的每一個，在那每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史蒂夫和希德就會像兩隻親密的小鳥那樣湊在一塊，嘴尖蹭蹭嘴尖，羽毛蹭蹭羽毛，翅膀蹭蹭翅膀。

這就像一個兩人一起守護的美好秘密。

所有人都能發覺史蒂夫最近的心情很好。

他每天就像是活在雲端，走路發飄。說話時想起希德，便笑；走路時想起希德，便笑；睡覺時在夢裡夢見希德，便笑；休息時在每一個能夠用來想念希德的空隙中想到希德，便笑。

就連巴基也覺察到了什麼似的，一天傍晚訓練完，便眯著眼睛看著史蒂夫，問道：「你是不是和佩姬在一起了？」

這一句話把沉浸在希德里的史蒂夫拉了出來。

「什麼？」

「你和佩姬在一起了？」

「我和佩姬？為什麼？」

「……我看你笑的這麼開心，以為你是談戀愛了呢，想了想，營中好像就佩姬對你熟一點吧？哎我告訴你，我們都知道佩姬對你有好感——」

「等一下。」

史蒂夫打斷巴基的話。

「我和卡特特工沒有什麼。」

「哎呀，別害羞嘛，夥計，這有什麼？在這軍營裡頭，誰不想和佩姬跳一支舞呢？我記得你好像還沒有和女人跳過舞吧？」

「……」

史蒂夫的確沒有和女人跳過舞。

在之前他是個瘦小無力的窮小子，沒人會願意跟他跳什麼舞，而如今在軍隊里，跳舞這種東西根本沒時間去做。

史蒂夫甚至連舞池都沒有進去過。

「等戰爭結束了，我就帶你去……」

巴基弔兒郎當地說著夢想的話——他們最近總是掛在口頭的就是「等戰爭結束了」。

「總之，我和佩姬沒什麼。」

史蒂夫搖搖頭，正經地說道。

巴基也沒再開玩笑了，兩手環抱，慢吞吞地說道：「也不知道你會喜歡什麼樣的……」

什麼樣的？

史蒂夫腦海里瞬間浮現出希德的臉。

巴基還在旁邊念念叨叨：「希德最近也不怎麼搭理我了……唉，我是不是哪裡惹他不開心了？」

說完，巴基抬頭看看天。

「好多星星。」

史蒂夫跟著抬起頭。

好多星星。

漫天的星星。

「史蒂夫，你是不是和……」巴基看著星星，忽然有了一個猜想。但是他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他突然不想問了。

「算了。」

巴基低下頭。

「趕緊回去吧。」

希德的帳篷就安在里史蒂夫帳篷不遠的地方，右轉走二十三步就能到。

史蒂夫對這些記得很清楚。

巴基離開后，史蒂夫慢慢地朝自己的帳篷走去，但是心卻是落在希德那兒的。

同時，一邊走，他還一邊在思考一個問題。

巴基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他知道了嗎？

「你怎麼……」希德一走出帳篷就看見史蒂夫停在門口發獃。

史蒂夫回過神來，沖希德笑了笑。

「沒什麼。」

希德聽著，也不打算刨根問底，轉身往帳篷里看了看，說道：「剛剛進來幾隻麻雀，圍著我不肯走。」

「我還在想，這會不會是你呢？」

說著，希德快樂地笑起來。

史蒂夫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觸了觸希德的臉頰，感覺到細滑柔軟的質地，便止不住那想要繼續下去的想法。

希德低下頭，將臉頰滑進史蒂夫的手中里，輕輕側過臉，在史蒂夫掌心中落下一個吻。

「史蒂夫，開心一點，嗯？」

希德抬眼，輕聲安慰道。

史蒂夫笑了一下，點頭。

一支巡邏小隊路過，向史蒂夫問好。

希德和史蒂夫對視一眼，轉身走進了帳篷。

而此時的史蒂夫已經收回了手，點點頭，一臉平靜，看著希德的背影，抬手，默默將手心貼上自己嘴唇。

那兒似乎還殘存著餘溫。

-

「九頭蛇在本月中旬會有一次大型運輸，我們必須將這次的運輸截斷，並藉此打亂九頭蛇的轉移計劃。」

史蒂夫穿著輕便的軍裝，站在會議桌前，用一面紅色的小旗子插在桌上沙盤中的一處隆起上。

「就是這裡。」

「明天下午就出發。」

史蒂夫抬起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咆哮突擊隊成員和幾個高級軍官，以及菲利普斯上校。

「這次必須成功。」

對此他滿懷信心。

散會後，巴基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本子，抬起頭本想叫住史蒂夫，卻看見史蒂夫拎著外套匆匆地走了。

那神情，莫名地總讓巴基想起他的那個不好的猜測。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儘管直覺吵鬧著讓他三思。

他看著史蒂夫一路上和許多人打招呼，看著史蒂夫開朗地笑著。巴基這才忽然有了實感——史蒂夫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瘦小孱弱，說話偶爾還結巴的小個子了。

如今他高大，英俊，令人有安全感。

巴基如今的心情很難說得清楚。

總之是複雜的。

那個預感像是要成真了，可他卻仍然固執地相信著那一點可能。

巴基並未故意隱藏行蹤，但是史蒂夫卻沒有發現有人在跟著他——他的全部心力都被希德奪走了，這導致他一旦從工作中剝離，他就滿心滿眼都是希德，再無其他。

史蒂夫一路往營地後面走去——再往後，穿過一片小樹林，那邊就是懸崖。

在那片小樹林里，巴基遠遠就看見希德站在一棵樹前。

巴基心瘋狂地在發顫。

他躲到一從灌木后。

他看著——史蒂夫走過去，希德便抬頭，沖史蒂夫微笑，甚至伸手攀住史蒂夫的胳膊，臉依偎在史蒂夫肩上說著什麼，仰起臉，陽光落在其上，讓人開始想念起所有陳舊的故事，所有輕柔的觸感。

回憶回憶，通過希德不斷地回憶。

直到這份回憶屬於他人。

巴基不受控制地向後退去。

這一切都在殘忍地撕裂他的夢想。

他落荒而逃。

森林裡忽然起風了，帶走了那些碎落一地的期盼。

希德回過頭去，朝後看去。

「怎麼了？」

史蒂夫問。

「沒什麼。」希德搖搖頭。

「你們什麼時候走？」

「明天下午——等會我們隊內會聚一餐，要過來一起嗎？」

「……」

希德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史蒂夫也跟著無言。

沉默。

「去那麼遠的地方，史蒂夫——」希德輕輕皺著他的眉，看上去很擔憂。

史蒂夫卻笑了一下。

「不會有事的。」

他安慰希德道。

「史蒂夫。」

希德靠在樹榦上，抬起頭看他。

史蒂夫停下腳步，也靜靜地看著他。

「不管怎麼樣，你永遠都會回來的，對嗎？」

在這混亂的危險的世界上，這是一句多麼沉重的諾言。

「是的。」

史蒂夫點頭。

他永遠都會回來。儘管這世界混亂又危險，但只要回來，一切就都會美好起來，因為回來，回來就可以看見希德，可以擁抱希德。

可以做任何快樂的事情。

希德終於笑起來。

他倒進史蒂夫的懷裡，聽著史蒂夫的心跳。

［儘管你知道他終究不會回來。］

「我愛你。」

史蒂夫點頭，彎下腰輕聲在希德耳邊說道：「我也愛你——」

永遠愛你。

［儘管如此，你仍如此殘忍，留給他一份寂寞的愧疚。］

「愛我吧，要我吧。」

希德親了親史蒂夫的喉結。

像是即將引起一場大火的一點火星。

「是的，但那又怎樣？」

希德在心裡回答系統。

他被點燃，一點火星將他燒成大火。

而史蒂夫從容地投入這場大火。

渴望，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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