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金(2)
「如果你有什麼意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而不是用一些完全沒有根據的荒謬的言論摸黑一個無辜的人。」
「哦,是嗎?那我有很大意見,我不想再看見任何有關於那個男人的東西,在這裡——這個家裡,不可以!」
「你是在無理取鬧,這不只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在我的家裡,我想放什麼就放什麼!我又沒有放到你眼前擺著讓你看!」
「呵——我的家?這裡哪裡像是我的家?這裡是你和希德的家吧!?」
「注意你的言論!」
「你管不著我!」
「……」
「——我不想再和你吵了,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我可以走。」
「不,你不用走,我和托尼走!」
一隻手伸過來粗暴地拉起他。
他掙扎著,回過頭去看他的父親,他聽見自己在叫,叫著吵鬧,不想要離開。
而父親——
父親站在原地。
表情模糊。
「……」
托尼睜開眼。
天還沒亮,禁閉室頂上的那一個窄小的窗口外一片幽藍,星星和月亮的點點光輝流淌進來。
這裡沒有鐘錶。
遺失了時間。
托尼煩躁地在手術台上翻身,然後看見一旁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的希德。
心裡醞釀著一股恨意。
這恨意在心裡翻滾了兩遍,卻又被那一點星光澆滅了——托尼看著希德輕輕地偏了一下臉,那從小窗外流淌進來的一點光輝便籠罩住了他。多麼美麗,在這一方灰敗陰暗的天地。
托尼就著這樣的姿勢,默默地靜靜地看了希德一會兒,忽然又皺起眉頭,片刻后別開臉,胸膛不住起伏著。
該怎麼解釋這用仇恨掩飾的複雜情緒。
托尼回憶起他的那個可憐的母親——
強行綁在一起的兩個人,失敗的婚姻,心中總有他人的丈夫,性格古怪的兒子……她的後半生活在名為希德的陰影中。
不管在哪兒都有人提起他,提起希德;不管在哪兒入睡,都會做那個有關於希德的噩夢。
在托尼的印象中,他的母親最愛做的事情,除了強顏歡笑以外,就是拿著希德的照片,一個勁地盯著希德看。
日復一日,重複又重複。
那張美麗的臉龐,無法再抹去。
然後,母親變了。
對於掛在書房的那張希德的照片再無怨言;對於每年的那一天徹夜不歸的父親不再約束;對於旁人略帶惡意地向她提起希德時不再情緒激動……
她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希德。
成為了以美麗作刃的死神刀下的又一亡魂。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荒誕的戲劇。
托尼厭惡這些。
他下定決心,絕不會從父母身上遺傳那些痴迷希德的基因。
-
在這個鬼地方,日子並不好過。
吃的都是沒滋沒味的乾糧,喝的水裡都醞釀著一股鐵鏽味。洗澡是不可能的,睡也只能睡在手術台上——更何況□□室里只有一張手術台。
事實上剛剛才來到這鬼地方不久的希德有些受不了,但反觀從小生活條件優越的托尼,他從不說一句抱怨的話,有東西就吃,有水就喝,傷好的差不多了就把床讓給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希德,裹著外套睡在武器箱上。
倒是不能洗澡這件事,讓體面的托尼大為惱火,和那些□□爭執了好多次,每一次都是被人用槍頂著腦袋塞回禁閉室。
「別!別——不要靠近我!」
托尼裹著外套,面容嚴肅地伸直手推開希德,然後指了指他說道:「我們就保持這個距離,太臭了。」
希德一聽,還以為托尼說的是他,不由得羞憤異常,抬手將紗布一甩坐到角落去不搭理人了。
托尼也知道是讓希德誤會了,但他懶得解釋,撿起希德丟在地上的紗布,轉身自己給自己包紮起來。
希德抬起手左嗅嗅,右嗅嗅,也不覺得會很臭。轉頭一看托尼手忙腳亂地在給自己包紮,動作有些艱難和滑稽。
他心一軟,站起來走過去,在離得托尼很遠的位置,猶豫了一下說道:「還是我來幫你吧——很快的,你要是覺得臭,就摒住呼吸吧。」
托尼看了他一眼,將紗布交給了希德。然後猶豫了一下,解釋道:「不是說你臭,我覺得我臭而已。」
猝不及防得到解釋的希德訝異地抬頭看了托尼一眼,見他躲開自己視線彷彿無事發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我也不覺得你臭啊?」
他說著,環住托尼的胸膛,將紗布從後面繞了一圈拉過來。
托尼就當希德在放屁。
包紮完,托尼飛快退後兩步,穿上衣服然後走到工作台上繼續研究他的東西。
希德這會又覺得他可愛,心裡的氣早已經消完了。他忽然走過去對托尼說道:「你每次都那麼說話是不行的。」
托尼沒聽明白,就看見希德到大門那裡按了通訊鈕。
「您好先生。」
希德沖攝像頭笑了笑,一雙藍眼睛盛著盈盈的水光,在昏暗的禁閉室里,他就像個渾身發著光的天使。
「可以借我們一點水嗎?拜託了,實在很不舒服,這樣子我們很難工作……」
托尼看著他,忍不住冷笑。
這就是上世紀的二戰交際花。
最後兩個人被帶到外面去洗澡。
看守的人很多,洗澡的地方只不過是個鐵皮搭起來的大棚,門都關不上的那種。
洗澡的水在一個大缸里,一片渾濁,分不清到底是身上臟一點還是水臟一點。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希德背對著托尼脫掉上衣,兩手掬起一點水洗了一下脖子。
托尼在裡面找了半天都沒找到舀水的東西,只好認命地學希德那樣每次掬一點水擦身。
小小的浴室里,希德的後背上流淌著水光。
像是童年記憶中永遠無法再次尋回的那片蕩漾的湖泊,湖水漫上來淹沒他的一切理智和情感,推著他往真實與虛幻之間灰色的邊界中去。
在那個地方,終日沉醉在迷霧中。
托尼從那片迷霧中逃出來。
他偏過頭去。
目光落在昏暗的角落中。
「托尼,你洗好了嗎?」
希德站在原地,看著背對著他站著的托尼,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語氣裡帶著點笑意。
「……」
托尼沉默地擦完身體,套上短袖出去了,也沒搭理希德。
他們被幾個拿槍的蒙著臉的男人押回禁閉室。
門被轟然鎖上。
托尼走到工作桌邊,一言不發地開始繼續在紙上面塗寫著什麼。
希德並沒有去看,他坐到一旁,拿起一本破舊的書,翻開夾有書籤的那一頁,默默地繼續讀起來。
禁閉室里安靜了很久。
托尼最後將草圖往桌面上一甩,抬眼看向坐在角落的希德。
希德正翻過一頁,覺察到托尼的目光,便抬起頭來看向他。
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接。
希德從中讀出了一點希望交流的渴望——但這並不能直接說出來的,不然高傲的斯塔克肯定會暴跳如雷地否認然後立誓絕不再與他講話。
於是希德站起來。
「幹嘛?」
托尼敏感地直起身子。
「我只是想看看。」希德攤了攤手,然後又指了指工作台上的那些草圖。
托尼聞言,狀似不在意地退開一點,讓希德好看見桌上的草稿圖。
「你畫畫挺好的。」
「哼,還成吧。」
「……」
「這是什麼。」
希德指著草圖上一個圓圓的東西。
托尼掃了一眼,抬手拿起另一旁的一張紙疊了上去,然後說道:「你再看看就知道了。」
兩張圖紙重疊顯現出一個精密的儀器。
「這是升級版——你做的這個東西,太丑了。」托尼指了指胸口的電磁鐵。
希德表情變了變,語氣有點低落:「是嗎……」
托尼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猶豫了片刻,又補充道:「其實也沒有很醜,主要是你這個老是連著個充電瓶,不太方便。」
希德看完了圖紙,放回去。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我其實對這些還是懂一些的。」
托尼看著希德。
希德就沖他笑了笑,笑容很乖的樣子。
「……」
「可以讓你做一點……」
-
希德看著托尼徒手拆了一隻小型導彈。
他愣愣的。
「我覺得我這個干不來。」
[你可以的,相信你繼承的能力。]
「真是——人類不會魔法就是麻煩,這些古怪的鐵傢伙,又笨又蠢……」
[……]
「這是什麼?」
希德看著托尼小心翼翼地從一堆鐵皮中拆出一小點鐵絲狀的物體。
「這是鈀,大概是0.15克。」
托尼用鑷子將這點鈀放在光下照了照,對著希德說道:「至少需要1.6克這樣的東西——老先生,該到你幹活了,快去把剩下十一個這東西也拆下來吧?」
希德有些不滿地說:「老?我很老嗎?」
他傾身將兩手撐在桌子上,腰微微一彎,彎出一條漂亮的曲線。那張臉猛地靠近,暴露在亮光之下,讓托尼一瞬間感覺到心劇烈跳了一下以至於附近的那些導彈碎片又深入了一點。
托尼捂住胸口,沒好氣地回答道:「還要我再提醒你嗎,安德利特先生——按照時間來算,您今年已經將近九十歲了。」
希德聞言,表情扭曲,卻也無法反駁。
「所以——快去幹活吧?」
托尼感覺到心臟不太好,扭過頭來滿臉假笑地催促道。
希德哼了一聲走了。
他在生悶氣。
托尼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低下頭去繼續做事。
但心裡總覺得梗著什麼。
接下來的工作,托尼每做一點,就停下來,往希德那裡看幾眼。希德倒是很認真地在工作,伏在案邊,已經拆掉了半個小型導彈。
雖然托尼很想說這個速度有點慢,但是想想剛才希德的那一聲冷哼,他又覺得,還是不說比較好一點。
但是不說點什麼,又讓托尼心裡感到焦慮。
所以他說道:「要我幫你嗎?」
「不用。」希德頭也沒抬地回答。
「……」
托尼偏過頭去深呼吸了幾下。
「真的不用?」
希德聞言抬起頭來,看著此時表情平靜甚至有點滿不在乎的托尼。
「不用。」
「……」
托尼又偏過頭去,表情扭曲地咬牙切齒。
說句話怎麼這麼難?
以前是這樣的嗎,托尼?啊?以前跟那群女的說話,是這樣的嗎?
「好吧,我實話實說——希德,我想聊天。」
「……」
希德皺著眉看向托尼。
「這太無聊了不是嗎?」托尼指了指這個昏暗的禁閉室——那群人這鬼地方就算裝了這麼多燈也還是黑得可以。
「如果不聊點什麼我會無聊死的。」
托尼摸了摸胸口。
「悶死的。」
「……」
「那你想聊些什麼?」
希德放下拆卸導彈的工具。
「嗯……」托尼思考了片刻,之後說道:「你們那個年代是不是有很多漂亮女人?」
「還好,每個時代的漂亮女人都很多。」
「是嗎?我不這麼覺得,至少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出過像你,像你這樣的美人。」托尼說著話,抬手在希德身上比劃了兩下,「我保證,你要是出去絕對能做電影明星。」
「我又不會演電影。」
「你不是劇場演員嗎?」
「那個?哦,只是糊口的差事,我覺得做的並不是很好。」
「……」
托尼搖搖頭,道:「你是不知道,你的那些表演錄像現在在網上,每天每天,都有全世界成千上萬的人觀看……你真是個萬人迷啊?」說到最後語氣甚至有點嘲諷了。
「……」
當希德還默默在想「網上」是什麼的時候,托尼已經換了個坐在椅子上的姿勢,跳過了這個話題。
「聊點別的。」
他仰著頭,神情高傲。
希德將臉頰旁的一縷較長的頭髮挽到耳後。
「你有談戀愛嗎托尼?」
希德低下頭將一點鈀拆出來,微微又抬眼看向托尼。
「戀愛?」
托尼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似的。
「哦天啊,沒想到我還能在活著的時候聽到有人問我談過戀愛沒。」
「所以?」希德歪了歪頭。
托尼的身體前傾一點,說道:「聽著,老古董,我不談戀愛,我只和女人上床。」
「……」
希德茫然地眨眨眼,拿著工具的那隻手不自覺地垂下來放在桌面上。
似乎是托尼的情史嚇到了他。
「啊……我沒想到……」
希德攤手。
一時間安靜了一會。
托尼沉默了只片刻,忽然語氣尖銳地問道:「那你呢,你在過去有沒有喜歡的女人?睡過女人嗎?睡過幾個?」
希德眉頭一皺。
托尼在希德皺眉的那一瞬間就泄氣了。他知道他又把這次的聊天聊崩了。
面對希德,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咄咄逼人。
「我沒有喜歡的女人。」
「也沒有和女人睡過。」
希德摸著粗糙的工作檯面,嘆息般地說道。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托尼——」
希德又換了只小型導彈上來。
「愛情,還有人對於性的渴望,總是要這樣莫名其妙沒有原因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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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的童年設定是劇情需要,體諒一下~
如果文章有什麼我沒注意到的bug請大家幫我指出謝謝啦!
下周二還有周四都會有更新
因為沒有存稿而且平常比較忙所以更新時間很難定下來,還請大家諒解,謝謝!
每次寫有話說都感覺自己好像還有什麼忘記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