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終）

不朽（終）

「希德，你怎麼在這裡？」

佩姬驚訝地看著九頭蛇操控室內的希德還有霍華德。

「抱歉，我只是……」希德垂下頭。

佩姬嘆了一口氣，道：「史蒂夫讓你不用擔心，他會回來的。」

死到臨頭了。

希德諷刺地笑了笑，什麼也沒說，但總讓人感覺不寒而慄。

這種對他人生命的輕蔑。

［計算任務完成度中……］

［巴基·巴恩斯的鑰匙。］

這讓希德忽然想起他與巴基的過去。他原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的。

這把鑰匙，是巴基家門的備用鑰匙。那段時間他住在巴基的家裡，巴基便給了他一把備用鑰匙。

回憶起過去。

希德表情緩和了不少。

［巴基·巴恩斯的電影票］

哦，電影票——就是在那天，小個子史蒂夫才跟他真正認識。

［史蒂夫·羅傑斯的兔子］

那隻兔子可惜死掉了。

［……］

總之都是一些從他們身上得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佩姬看著希德漫不經心地在發獃。

她看到希德像是變了一個人。

那些溫柔無害的偽裝已經卸下了，讓人看見了他慵懶，漠然，極具攻擊力的一面——偏偏這樣的他更加美麗，像是一朵開到極盛時的花，張揚而艷光四射。

佩姬看著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但是卻仍然被吸引著，有幾個瞬間渴望撲上去懇求他給予一點對她的憐憫。

佩姬晃了晃腦袋。

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卻揮之不去。

恐懼，還是……

而在飛機上，被打倒的史蒂夫迅速地反應，從地上爬起來，扭身將盾牌砸向施密特。

施密特閃身躲開。

盾牌嵌進牆裡。

「你就這點能耐嗎？躲在殼後面的藍色烏龜？」施密特癲狂地笑著，撲上來和史蒂夫扭打在一起。

史蒂夫和施密特都是注射了血清的超級戰士，一時間彼此僵持在一起。

但是史蒂夫清楚，施密特比他強——因為施密特沒有任何的顧忌。

他只能硬撐著。

施密特也清楚這點。

他嘲諷地說道：「你看看你們，一群道貌岸然的東西，顧忌來顧忌去，最終把命也丟掉了。史蒂夫我問你——你甘心嗎！」

施密特一拳打中史蒂夫的頭部。

史蒂夫只眩暈了一瞬，之後再次頑強地站了起來，撲上去。

他忽然想起那個遙遠的過去。

厄金斯捏著酒瓶，指著史蒂夫的心。

［「不要想著去做一個好兵，而是想著去做一個好人。」］

「沒有什麼甘不甘心的！」

史蒂夫大喊，忽然爆發一般，按著施密特連續打了幾拳。

「這就是我——我可以永遠跟你耗下去！」

施密特後退了幾步，吐出一點血，冷笑道：「我們都不是人了，史蒂夫——我們擁有超過人類無數倍的體能，我們可以輕易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史蒂夫，我們就是神！只要你放棄那些無所謂的諾言與信念，你就可以擁有比現在還要強的力量！」

「可是……你——」

「你這個甘願淪落為庸才的廢物！」

「不——！」

史蒂夫用力反駁道：「我們不是神，我們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軀！」

「沒有人可以成為神！」

這句話激怒了施密特。

他狠狠地踢向史蒂夫的腿，史蒂夫閃開，卻被蹭到了腹部。

那裡猛地多出一道傷口。

施密特腳上裝了刀片。

「你本可以擁有神的力量！我們本來可以一起統治這個世界！」施密特朗聲說道，用一副極度失望的模樣對著面前的史蒂夫，紅色骷髏的臉露出一個奇異的神情。他揮拳打向史蒂夫。

史蒂夫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拳，然後被施密特扯著腳摔到牆上。

他們兩人現在都帶著傷，局勢僵持，就看什麼時候史蒂夫能抓住翻身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很快到來。

史蒂夫扭身躲開施密特一拳，在施密特沒來得及回身的時候扭回來將施密特一拳揍倒在地上。

施密特飛出去的時候，將裝載著宇宙魔方的裝置撞毀了。

宇宙魔方的恐怖力量瞬間外泄。

「你都做了些什麼！」施密特眼看著裝置被毀，忍不住憤怒地大喊，從地上迅速爬起來衝到裝置旁邊，徒手將宇宙魔方拿了起來。

這個藍色的漂亮的方塊在一瞬間忽然放出了刺目的藍光。

它投射出一片灰暗的星空。

那股恐怖的力量扭曲了空間。

史蒂夫看著眼前這一切，有些獃滯。

施密特也未曾料想到會發生這些——他不自覺地抬起手，卻發現那股力量正在吞噬他的身體，一寸一寸的。

他痛苦地大叫。

那股力量將他整個吞噬。

施密特消失了。

失去托力的魔方吊在地上，腐蝕機艙后掉了出去。

史蒂夫已無暇顧及魔方了。

他看著操縱台上顯示的「路線無法更改」的字樣，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些巨型武器。

絕望稍稍漫上心頭。

他坐在操縱台前，只猶疑了一秒便擅自做了決定。

他要迫降飛船。

而在這最後的關頭——在打開通訊儀之前，他已經想好了他對於希德的遺言。

在這最後的生命里，史蒂夫還是在回憶他和希德的過去，回憶過去中被世間一切事物所牽扯出的一串對未來的夢。

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

儘管他知道，他的心已經先他的身體一步靠近地獄里的死了。

-

佩姬故作平靜地靠在一旁的操作台上，看著坐在她身旁的希德。

信號燈還在不停閃爍著，綠色的微光顫抖著牽動著史蒂夫的生命。佩姬盯著那個綠色的小燈，大腦里一片混亂。

理論上來說史蒂夫生還的希望很大，但是佩姬的心依舊發冷——為希德面上露出的令人膽戰的淡漠。

女人的第六感是科學難以解釋的存在。

佩姬的第六感瘋狂跳動著告訴她：史蒂夫大概率是有去無回。

信號燈旁的通訊燈驟然亮起。

「有人嗎……佩姬？」

「嗯！」佩姬慌張地應了一聲，然後看到希德不悲不喜地垂著頭，漂亮的指尖輕輕撫摸著金屬的操作檯面。

「現在的情況有點難解釋……」

「飛船上有噸量駭人的核彈，固定的投放目的地除了紐約……還有很多地方，無法修改——現在，我必須將飛船迫降，我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當玩笑。」

下面是冰洋。

「……」

佩姬閉上眼。

「拜託你告訴希德……我……」

「I'mhere.」

「——」

佩姬在史蒂夫說出希德名字的時候，就渾身發冷地，哭著離開了主控室。

她害怕——害怕希德那雙沒有任何悲傷甚至是喜悅的眼睛，害怕到像是無助的小動物遇上了可怕且冷血的掠食者。

又悲傷——悲傷史蒂夫的人生馬上就要停止在一片冰冷的海洋里，悲傷他如此在意希德，而希德此時正默默坐著，露出一個諷刺的笑，面上竟無一絲傷心的神色。

而始終沒聽見史蒂夫回應的希德，再一次說道:「我在。」

史蒂夫大夢初醒般應了一聲。

希德說出來的那兩個字如濃雲中奔走穿行的閃電一般觸醒了他，又如一隻輕輕擦過他心口的手，嘆息般地，飄飄然地很快離他而去了，眼看著是此生再也無法尋回的結局。

對希德的愛一直根深在史蒂夫的心中，時時刻刻都在與史蒂夫的大愛做抗爭，且數回佔據上風——如果不是堅鐵一樣的理智牽著他，他很難保證他不會為了希德放棄他的所有。

這是他和巴基的不同。

巴基愛希德，之前甚至決定戰後帶著希德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所以巴基愛惜他的那條命，哪怕吊在火車邊上時也瘋魔一般想要活著——活著，為了繼續讓希德無憂無慮地被他愛著。而摔落懸崖時，他大喊著希德的名字，分不出情緒地讓這個名字回蕩在冰冷的峽谷中，被刺骨的風吹散。

史蒂夫愛希德，心中永遠為他留著一片不該屬於自己的懦弱。

可是這份愛在數千萬的陌生市民的性命面前顯得恐怖起來——史蒂夫知道這份愛是個即將爆炸的炸彈，綁在紐約身上，而他握著停止炸彈的遙控器。這份愛遲早讓他瘋了。更可怕的是，史蒂夫竟然捨不得按下停止的按鈕。希德給予他的那片懦弱獰笑著咬住他的心尖。

——他捨不得希德。

捨不得希德的眼睛，他金色的睫毛，玻璃藍的眼珠子，以及蒼白的皮膚，有意無意掠過深淵的目光，笑起來回蕩在身體深處里的能讓他保持甜蜜的魔法……看著這一切的一切，在他史蒂夫死後會屬於誰？

史蒂夫根本捨不得按下停止深愛希德的按鈕，可是他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紐約就此毀掉。

他的小愛後退著為大愛讓出位置。

「對不起……希德……」

史蒂夫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懷錶打開，看著表蓋內貼著的，希德的照片，深呼吸了兩下，操控著飛船，直直往眼前的一片冰洋里衝去。

「對不起，我不能……」

我回不去了。

希德默默搖搖頭。

他知道史蒂夫要說什麼——說什麼，說那個沉重的諾言。

史蒂夫默契地沒有說出口。

希德慶幸。

慶幸他早就知道結局，慶幸他是只十惡不赦的魔鬼，對即在眼前的死亡沒有任何的觸動。

不然，那股莫名的衝動會按著他的臉讓他落下虛偽的眼淚。

希德沉思了片刻，抬起頭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現了史蒂夫英俊的面孔。

「史蒂夫。」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

飛船帶著本世紀最後一個活著的，深深愛著希德且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沖向孕育了希德的地獄，沖向了死亡。

傲慢的冰川都將為此肅然起敬。

海洋將托著一切痛楚漫上天際。

「史蒂夫。」

「我在。」

輪到史蒂夫說這兩個字了。

「你去死吧。」

希德的語氣沒有任何惡毒的起伏。

「沒關係的。」

「——」

史蒂夫看著貼了希德照片的懷錶掉進了船艙的角落。

他喉中梗著呼之欲出的愛。

「我早就知道了。」

希德笑著。

「每一次我送你離開，我就讓自己先知道了，知道你不會回來，讓自己不要再抱希望。」

「史蒂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

「我恨你，史蒂夫。」

「不管你在哪，我都不會去找你。」

「史蒂夫——是你殺了我……」

「你是兇手。」

控制台上的信號燈熄滅了。

牽著誰性命的綠燈，再也不會亮起。

希德平靜地站起身。

沒有落淚。

至始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