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遠遊歸鄉
「少爺，你走慢一點，老僕腿短，可跟不上少爺的腳力呀！」餘杭城外十里地，一老一少前後而行，那少年一身遊俠兒服飾，臉上帶着不少沙塵，略顯枯槁，面龐和長發也都沾上了泥濘，不見原本面貌，雙眼耷拉，也沒見到多少少年人該有的神采。
「老陳啊，我都說了我一個人去便好了，你說你跟着我到那龍場作甚，只是平白連累了我一個少年兒，還要替你這比我年紀大好幾輪的老頭操心這操心那的，你若不跟來，我老早便到家歇息了。」
老陳樂呵呵的撓了撓自己的腦袋，露出一口黃牙傻笑道，「這世道不太平，總得有人跟着少爺，不然王爺也不放心。」
「呵！他會不放心？整個王府恐怕也只有老陳你和那幾個大哥會擔心我這沒爹沒娘的孩子了。」少年郎嗤笑一聲，撓了撓自己的長發，嫌棄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接過老陳手中牽着的老馬，看老馬朝着自己打了一個響鼻，濺了自己一身唾沫，沒好氣的一拍老馬的腦袋罵道，「就你們兩個最大爺，吃吃喝喝，若真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有個勞什子用。」
老馬咧著馬嘴憨憨笑着，身後老陳也是如此，少年朱雲華搖了搖頭，嘴角帶笑繼續往那餘杭城方向走去，「老陳，加把力，到城裏先去孫大娘那裏做個推拿，拍掉這一身的晦氣，再好好去醉仙閣吃上一頓，吃了大半年的乾糧，都不知道熱菜是什麼味道了。」
老陳哈哈的點着頭，亦步亦趨的跟着朱雲華往餘杭而去，少年遠遊龍場一時興起，卻滿載而歸，此番前去找孩提時所見過的王先生，如今一看，真的算是一尊有大學問能耐的大儒了。
「來，兩壺老黃酒，再來三兩鹵牛肉和一碟老味腌蘿蔔，牛肉要每天卯時鹵的頭一批，其他時間的統統不要！」餘杭城郭的一家小酒肆，朱雲華直接坐在了酒肆的最邊上，能遠看江水，近看餘杭城裏黎民萬象，算是一個十分難得好位置，若不是常客，斷然不知道這尋常酒肆會有如此一個好地方。
「這位客官，可是許久沒回來餘杭了？」店小二擦了擦本就很乾凈的桌面，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雲華，便是搜空腦袋也想不出眼前之人是誰，但若不是熟客，是不會清楚自己這家普通酒肆的不同特殊之處，光說這牛肉，若不是地道的餘杭人，是不會知道自家老闆每天卯時的牛肉大為不同，加了獨特的香料，一天就這麼一鍋。
「宋家老二，你家大哥都不認得了？我說你這眼力還得好好練練，不然哪天要是哪個大主顧換個行頭你就認不出來了豈不是白白糟蹋了生意，也就是這蘇大爺心善，看你小子沒個落實的營生，讓你在他店裏謀一份生，不然就你？」
朱雲華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宋鍾揉了揉眼睛，方才恍然大悟驚喜道，「原來是大哥回來了，我說今天早上醒來咋地有喜鵲一直在叫，還在想哪裏的彩頭，大哥這幾個月不在餘杭，這餘杭城都感覺安靜了不少，可是讓我們弟兄幾個陌生的不得了，大哥你先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跟老蘇說一聲，再給你打盆水來洗洗臉。」
朱雲華揮了揮手，宋鍾腳步輕快的朝着裏屋走去，不一會兒就捧著一盆水跟一名七十歲上下的老者一道走了出來，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雲華開懷笑道，「好好好，你這一去，倒是磨去了不少戾氣，一眼看去，心性平穩了不少，看來年輕人還是要多出去走走好。」
老蘇徑直坐在了朱雲華的對面，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壇老黃酒，酒罐外落滿了塵垢，封泥一開，這老黃酒的香味一下噴了出來，擋也擋不住。
「今日難得開心，好好慶祝一番，這酒，一般可是喝不到的哈哈！」老蘇提起酒罈給自己，朱雲華以及老陳宋鍾都倒了一碗，酒色純正，酒香醇厚，老蘇舉碗示意幾人，無需多言，便各自喝了一大口，一股熱流湧入心肺，暢快無比。
「雲華，你且說說，那王家小兒如今學問講個什麼，我與其父親龍山公也算是舊識，那孩子跟他父親不一樣，從小就有靈性，遠沒有他父親這般，死板！」老蘇眯着眼，享受着這老黃酒的餘味，朱雲華喝了一口，腦袋昏昏倒也是脫口道來，「王先生真的不愧大儒之名，其學說不同於如今天下盛行的前宋理學，問道於心，止於至善，外看出塵黃老味道，細細品來，卻是經世致用的落地學問，雲華愚鈍，聽不懂個大概，僅記住零星二三點，當時王先生論道，十四省及南北直隸都有學生前來，那般景象，實為震撼。」
老蘇聞言，眼神當中閃過不少的落寞和羨慕，舉起酒碗又喝了一口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看啊，這王家小兒，怕真是要實現小時候的那句無知狂言了！」
「老蘇要是也想聽聽，也可以去找找王先生，聽說再過不久，王先生便要來餘杭看看。」朱雲華被酒勁沖了腦袋，也沒注意到老蘇的不尋常，反倒是邊上老陳看了出來，卻也不提醒，只是一個勁的喝着老黃酒，享受至極。
「人老了，喝了酒便要睡了，雲華，今日回去好好休整一下，明日來我這裏，看看你文章功課可有拉下，府試也快要到了，不使勁一把，怕是過不了關了。」老蘇晃晃起身，抱着那一壇老黃酒就往裏屋走去，朱雲華苦着個臉悶頭又喝了口老黃酒，撇頭看見那老馬眯着眼，兩隻鼻孔直冒着氣看着自己，沒好氣一拍馬頭，「就你這憨貨，什麼都要，來，喝了酒，就給我去考試！」
老馬嘶鳴一聲，叼著酒碗將老黃酒一飲而盡，抽風似的原地轉了幾個圈，撲哧一聲就倒了下來，朱雲華轉過身看着笑意不止的宋鍾呵呵笑道，「小宋，很開心啊？來來來，讓大哥看看你這幾個月手腳功夫有沒有長進，我們幾個，就你手無縛雞之力，這可不大好，走，去後面院子試試！」
朱雲華笑着將宋鍾拖到了後面，清晨的酒肆又安靜了下來，唯有老陳慢慢飲酒，略帶感慨道，「老爺啊，你想讓少爺安安靜靜過着一輩子，但這天，似乎不想啊，老翁執書以教者，天下能有幾人啊！」
正午，餘杭城內，朱雲華老陳還有那老馬一道朝着餘杭城中心而去，半年時間不長，但城內變化不少，早先年江浙沿海一地受倭寇侵擾極盛，民不聊生，官府無所作為，官兵更是腐朽無用，縱使倭寇人數不多，但所過之處，無所攔截，但是在福王請示以戚元敬為都指揮使司之後，一掃浙江敗局，以熟悉海事地形的當地強壯農戶為士卒，提升軍餉，訓練軍力，斬殺倭寇數以萬計，給了江浙一帶十載安寧。
「宋濂為布政司，戚元敬為都指揮，一內一外，福王麾下，整個江浙都被治理的有條不紊，天下賦稅七成出於此地，我看，當今陛下最近幾年怕是又要掀起一場大戰了。」朱雲華自言自語，駐足在一間不大不小的府邸前，等老陳打開門房后便走了進去，半年未有人影，院子內雜草滿地，朱雲華皺了皺眉道，「老陳，府里還有多少庫銀？」
「所剩不多，除了那些少爺不願意動的，不到十兩。」
「十兩，就是不知道南京那邊會不會把這半年的銀兩補上，若是沒有，你我二人怕是又得勒緊腰帶過日子了，醉仙閣怕是又去不了了。」朱雲華耷拉着個腦袋，走進屋內換了一身衣服后，等老陳將老馬放回馬房中后，便要帶着老陳一道去找孫大娘，做一套活血去乏的好活計。
結果二人剛一出門，就見到餘杭城主道來了八匹高頭駿馬，神采飛揚，最先兩人並駕齊驅，一人年輕約莫二十餘歲，雖然年輕，但眼神沉着，眉角之間沒有多少另人反感的狂傲，另一人已至中年，鬢髮微白，威風尤盛，一雙丹鳳眼飽含看透一切的精明，讓人不敢與其對視片刻，二人之後六人，雖是侍從，然而人人面無表情，殺意凜然，一身玄甲加身，絲毫不顯吃力，可謂萬里挑一的精兵。
這為首二人，恰恰好朱雲華都認識，見幾人朝着自己而來，朱雲華行了一禮后道，「符華兄，怎麼送點銀兩都用得着這個動靜，這樣子，倒是讓雲華心裏慌兮兮的。」
「你小子也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誰不知道你小子膽子大得很，這次遠遊貴州，真的很好！」那年輕人一個翻身下馬，拍了拍朱雲華的肩膀，然後從袖中掏出了幾張錢票塞到朱雲華的懷中，「本來那老狗還想剋扣下來，還好我讓人盯着了點，才沒被他偷走了去，我可知道你小子過不慣那苦日子。」
「那是以前了，這半年的日子可算是把我折騰壞了，肚子餓的時候那鐵一樣的饅頭，地里的野菜不也是吃着照樣香，符華兄可別再把雲華當小孩子看，不過嘛，還是多謝符華兄保住這銀子。」朱雲華樂呵呵的笑了笑，此舉看似容易，但卻是把符華自己推到了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要知自己，在那王爺眼中可沒有什麼印象。
「說謝幹嘛，這都是小事，還有一事，王爺讓你這個月內前往南京，府試要在南京應天府，而不能在杭州府！」符華見朱雲華面色一變，張了張嘴又將話吞了回去，一個翻身上馬，「雲華，這次王爺的意思比較堅定，你最好還是聽這一回，還有王爺其實沒有你想的那般不好，我還另有它事就不跟你繼續說了，南京府日後再見！」
符華說完，就示意身後幾人跟上，朱雲華強打精神目送幾人離去見那戚元敬還在邊上，心中疑惑問道，「戚指揮可有什麼事要找雲華？」
戚元敬上下細細打量了一番朱雲華，調轉馬頭緩緩離去話音方才傳來，「若是南京府試不順，可以回餘杭，老夫可以安排你入我軍帳。」
朱雲華一愣，回神之餘已是看不到戚元敬了，轉身看向老陳還在那憨憨傻笑，不禁笑罵道，「老陳你啥也不關心，走走走，孫大娘那裏舒展舒展，其他的，都別管！」
一主一仆，前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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