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

高熱

李光霽勒令她跪夠一天一夜,果真半點不摻假,直到第二日深夜同一時間才讓人放她出來。

但李矜然卻是沒有堅持到那個時候,第二日下午就直接昏了過去。

等到下人奉令來開門時,她早已在冰涼的地板上躺了好幾個時辰。

原身再如何跋扈,也還是嬌生慣養著長大的,跪了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不暈才怪。

錦華院中,李光霽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潮紅,臉色蒼白的李矜然,心疼不已。

都怪他沒有把她教好,才會讓她這般任性,但凡她想做的事,便無人攔得住,如此便也罷了,偏偏還不懂得收斂鋒芒,得罪人了也不自知。

但凡她娘親沒有早早就去了,她也不至於這般......無法無天。

李光霽閉了閉眼,不願再想下去。

一名年逾五旬,身着灰色布衣的老人忽然出現在門口處,步履輕緩地走了進來。

「公爺。」李盛恭敬地朝李光霽行了個禮。

他緩了緩心中悲傷的情緒,「消息傳出去了嗎?」

「傳出去了。」

李光霽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李盛朝床上的李矜然看了一眼,面露憂色,「小姐身子如何了?可還發熱?」

李光霽無奈地搖了搖頭。

李盛心知李光霽此時心中定然擔憂,忍不住出聲安慰:「公爺也無須過度擔憂,小姐吉人天相,待會再服個葯,說不定便大好了。」

李光霽張了張嘴,想着再說些什麼,一聲突如其來地囈語打斷了他。

他看着床上悠悠轉醒的李矜然,連忙湊過去,迫切詢問:「然然醒了?可還有哪兒不舒服?」目光中充滿了老父親的擔憂以及疼惜。

李矜然甫一醒來,便瞧見了李光霽憂心忡忡的模樣,腦海中有一瞬間的怔愣,加上因為發燒而導致的頭暈眼花,更是不知身在何處。

過了好一會兒,李盛見她仍舊目光獃滯,一言不發,還以為她的身體出了什麼大問題,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急促道:「然然,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快跟爹說說話,不要嚇爹啊!」

不等李矜然回話,他又側頭朝候在一旁的李盛吩咐:「管家,快,拿我的令牌再去請太醫過來!」

李盛聞言,連連點頭,作勢便疾步往外跑去。

經過這麼一出,李矜然早就清醒了不少,見狀急忙喊住李盛:「李伯等等!咳——」緩了緩,「我沒事,不必這麼麻煩!咳咳——」

聲音聽着嘶啞至極,有種砂礫摩擦般的粗糲感。

李光霽蹙著眉,不贊同道:「哪裏沒事,」抬手往李矜然額頭上摸了摸,仍舊有些燙,「都還發着熱!」

「咳咳咳——」李矜然本想解釋一番,但架不住喉嚨實在難受,還未開口,便止不住地咳嗽。

她自己心中知曉她得的又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凍太久發燒罷了,哪裏需要特地進宮請御醫。

李盛被她阻止下來,又見她咳得厲害,很有眼力見地趕忙倒了水過來。

李光霽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身,都不敢使多點力氣,彷彿她就是個易碎的瓷人兒一般,隨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希望她能好受些。

他從李盛手中將水杯接過,遞到李矜然跟前。

李矜然看着遞到嘴邊的水杯,默默接了過來,低聲道:「我自己來就好。」隨後便迫不及待地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溫熱的水甫一滑進喉嚨里,李矜然便覺渴得快要冒煙的嗓子終於得到了緩解,不再那般難受。

李光霽看着仍搭在空中的手,有一瞬間的愣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房間內燈火通明,寂靜無比,只有輕微的喝水聲在空中響起。

待到李矜然整整喝了三杯水后,她才停了下來,手中的杯子也被李盛拿去放好。李盛知曉二人有事要說,便悄無聲息地出去了,只留下二人沉默地應對着。

李矜然一直低垂著視線,獃獃盯着眼前淡粉色的被褥,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光霽則面色微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二人皆是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李光霽才無奈地嘆息一聲,出聲命屋外的丫鬟將熬好的葯端進來。

揮了揮手,命人退下,屋內再次剩下二人。

他端起葯碗,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葯汁,小心地吹着,生怕燙到她。

李矜然看着遞到眼前的勺子,剛想出聲說阻止,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接收到了李光霽頗具威嚴的眼神,只好訕訕地將手放下,認命般讓他喂葯。

一碗葯喝完,李矜然只覺得嘴裏哭得發麻,幸好有蜜餞壓着,不然她說不定剛喝完又直接吐出去。

李光霽看着李矜然因為苦澀的藥味而皺得緊緊的眉頭,神色滿是無奈和不爽,心中頗覺好笑。

他輕咳了一聲,調侃道:「怎麼,葯很苦?」

李矜然白了他一眼,這不是廢話嗎?葯怎麼會不苦!

李光霽沒有理會她,接着說道:「怎麼,還同我置氣嗎?」

「我沒有。」李矜然低聲反駁。

「還說沒有,難道不是你怪爹爹罰得太重了?方才連爹爹都不想理。」

李矜然:......她是真的沒有同他置氣,只是她穿越到這裏不過幾天的光景,面對李光霽總還是有些不太自在罷了,同樣的,也不知曉該說些什麼。

但若是說她對這個處罰沒有絲毫怨言,那肯定是假的,畢竟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李光霽見她不答,也不在意,繼續道:「要不是你做錯事在先?爹爹怎麼會罰你?」

李矜然被他這句話給噎了一下,心知歸根究底事情起因終究是因為她,便沒再回話。

李光霽見她神色怏怏,似有些心虛,說話的底氣也開始增長,嗓音逐漸變大。

「說到這個,我還沒說你呢!我都跟你耳提面命多少次了,不要同那莫延今過不去,你偏不聽,他到底是哪招你惹你了,虧得你打小便隔三差五地進宮作弄人家!」

「你說說看,你同他到底有什麼仇什麼怨?」

「以前那些事便算了,可昨晚,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居然敢跑到一個太監的床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啊!」李光霽說到此事,怒氣值更是漲到了極點,氣得臉紅脖子粗。弘厚的嗓音更是直接將李矜然震得動也不敢動,只能縮著脖子坐在床上承受他的怒氣。

李矜然現在後悔萬分,你說好好的,幹嘛同他還嘴,乖乖聽他講不就好了嘛!

現在好了,還不知道要被訓多久。

是以,李矜然如今便只得作鴕鳥狀乖乖聽着李光霽的訓斥,但她的心緒早就不在這上面了。

縱使她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但通過這短短几日的相處,她也能感覺得到李光霽身為一個父親,確確實實對她打心底里疼愛,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稱得上溺愛了!

如今見他這般生氣,大抵是她這次的行為確實過於出格了,雖然用她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其實沒什麼,但這終究是在古代,可以說得上是有傷風化了,也難怪李光霽要這般罰她。

想來也是怕她不長記性,這次犯了下次還犯。

也難為他這麼操心!

李矜然默默等李光霽說完,想了想,還是好好安慰安慰他老人家吧!畢竟年紀也略有些大了,要是氣出個好歹來可就不太妙了。

隨後朝他挪近了一點,略微僵硬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仰頭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他,濕漉漉的眼眸中充滿愧疚:「對不起,爹,我錯了,您別生氣!」

但她下次還敢。

李光霽把怒火吼出來后,心中的怒意便消得差不多了,如今又見李矜然這般小心翼翼地求饒,心中早就軟成了一團,再多的火氣也沒了。

雖說如此,但哪回她犯了錯不是這樣,嘴上說着錯,轉頭又恢復了那個無法無天的性子。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他從小便捧在手心上養大的女兒,除了原諒她,替她收拾每次闖完禍后留下來的爛攤子,別無他法。

他安撫性地拍了拍李矜然的手:「好了,不說這些了,你現在身子尚未好全,還得好好休息才行,免得落下什麼病根。」

李矜然見他的心情已然平靜下來,便不再多說什麼,低低「嗯」了一聲。

她的頭仍有些昏沉,藥效也開始發作,剛一躺下,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李光霽看她陷入了熟睡,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子,默默嘆了聲氣,便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

而另一邊的督公府,莫延今正面色深沉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人,周遭壓抑的氣氛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啟稟督公,屬下剛剛得到消息,文國公府的李大小姐果真在祠堂中跪了一天一夜,隨後又起了高熱,被放出來時,人已經昏了過去。」

莫延今聞言,雙眉挑起,冷「哼」一聲,「國公府的人就沒有徇私?」語調有些陰陽怪氣,似是不太相信般。

那人搖了搖頭,堅定答道:「沒有。」似是想起什麼,繼續問道:「那國公爺送來的那些賠禮該如何處置?」

莫延今略略思索:「收下吧。」隨後便擺了擺手,屏退了那人。

屋中的蠟燭不斷燃燒,發出「呲呲」聲,窗戶正支開着,沒有關上。

一陣風忽然吹過,正對着窗戶的幾支蠟燭猝然熄滅,整個房間比原本昏暗了幾分。

而陷在昏暗中的莫延今此時神色莫測,手指有規律地在案上輕輕敲動,「扣——扣——」。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突然頓住,規律的聲音豁然消失。

他抿了抿唇,玩味道:「既然國公爺都罰過了,那這次便算了。」頓了頓,「不過,倒是有些可惜呢!」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想了想,他又嗤笑一聲,嘴角稍稍揚起。

可下一瞬嘴角的弧度又立即消失不見,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若再有下次,可就不是這般輕易了事了!」

窗外依舊明月高懸,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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