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幕

第98幕

「曾幾何時的湛藍光輝,施為我遍身釘刑。何日解脫?早已自由……早已自由……」奧利芙注視着桌上枱燈橙黃的光芒,思緒彷彿還停留在那個夏夜。

「帕路提亞的詩。」

「這是卡呂布狄斯的民族詩人。也是他最喜歡的詩人。」她微笑,「是你……父親教你念的嗎?」

布里萊爾搖頭,她的聲音冷冽又飄渺,「她讓他枕在自己的膝頭,以免滿身傷口,因命運的顛簸,隱隱作痛。」

奧利芙一顫,「這篇《阿瓦隆》我曾與他共讀,沒想到……唉,這算一語成讖嗎?不過,也好。他如願在暖熱的夏天離開。雖一個人來到這個人世,卻沒有再一個人離開。」

「你在世間刻下的烙印,即便是滔滔的忘川綠水,也無法蕩滌無痕。」她低聲吟道,似是感慨,又似是感傷。

星光斑斕,明凈似銀,彷彿冬日的細雪般飄灑瀰漫。它們是否來自那個寧靜的夏夜?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迪安如今一定是自由的、幸福的。

奧利芙不禁微笑,她摟過女兒,重重地吻了吻她的面頰。

「在關於亞瑟王的傳說中,摩根·勒·菲幾乎都是以一個反覆無常的女巫形象出現,不過,費那萊陛下卻稱你為他的摩根仙女。這是巧合,還是他已經預知了未來?」布里萊爾平靜如水的聲音里忽然透露出幾絲悲傷,「臨終前守護亞瑟王的人,不是他的騎士、侍衛,更不是那個不貞的王后,而是摩根·勒·菲。」

奧利芙緩緩搖頭,「不是巧合。其實他心裏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費那萊家族世代都患有一種疾病,發病者都為男性。雖然遺傳到的概率不高,但一旦發病,等於被宣判了死刑,只能拖延時間,根本無法治療。迪安的兩個兄長和弟弟都沒事,可他卻……」她咬着下嘴唇,「不僅如此,他生來就患有腿疾,走路都離不開手杖。我知道他為此受過不少輕侮,甚至連他的母親和前任妻子都……不喜歡他。可我所知的迪安從不以之為忤,有時反而會拿自己打趣。他和你父親,真的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我知道,你恨父親。你不喜歡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父親他……」奧利芙皺着眉,努力斟酌著措辭。她想了半天,發現自己竟然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

「總之,以後若遇像他那樣的人,你一定要小心。就算是品行端正、無可挑剔的人,依然很危險。」

布里萊爾想了想,問她:「這些話,你同比阿特麗絲說過嗎?」

她搖頭。

「費那萊陛下的事呢?」

「也沒有。」

「為什麼只和我說?」

「我……我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他了。我還從未和人說過迪安的事。」

布里萊爾轉過頭,靜靜凝視着她。

「是這樣嗎。」

*

阿洛伊斯撐著下巴,擺弄著棋子。

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哈欠。

這幾天他一個人在外面遊山玩水,盡興是盡興了,可身體似乎有些吃不消。無奈之下就只能乖乖呆在房間里獨自消磨時間了。

門被打開了。

他有點不耐煩,以為是哪個僕人,「我不是說了沒吩咐就不要……哥?」

誰知來人竟然是約爾,他「騰」地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你是不是又沒好好休息,由著性子玩兒了?」

阿洛伊斯沒有否認,只是呵呵一笑。

約爾沉着臉,「雷伊斯叔叔只有你這個一個孩子。就算你不關心自己也得為他想想吧。」

「反正我的病也治不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阿洛伊斯!」約爾一拳敲在桌上,「你再胡說八道一句試試!」

「哥,你別生氣啊。我會當心的。」他伸了伸胳膊,「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約爾依舊沉着臉,「奧利芙人呢?」

「我也不清楚。應該在隔壁房間吧。」

「我去看過了,不在。」

「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說哥,奧利芙好歹是你的繼母,又不是你女兒,你瞎擔心什麼。」

約爾皺着眉,「她肯定回過諾索爾家了。」

「這也不打緊吧。只是去看看女兒而已。」

「女兒?」他露出了幾分憐憫,「是啊,女兒。」

阿洛伊斯眯起眼睛,忽然認真了起來,「她的家事該由她自己處理,跟我們無關。」

「你還準備在這裏遊手好閒多久?」

「我在哪裏不都是遊手好閒的嗎?」

「怎麼,你還想在這兒呆多久?」

「不知道,看我心情吧。」

約爾的臉色一沉,正欲發火,可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隨你便吧。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到時候會派人來接你們。」

「我還以為你會再多陪我幾日呢。」

「我又不是你,可以整日弔兒郎當荒廢時間。」

「反正我也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這樣也挺好。」

「你給我好自為之。」

約爾重重甩上了門。

聽到「砰」的一聲重響,他不禁跟着一顫。

看着眼前尚冒着熱氣的茶水,他深感後悔。

約爾根本不是容易動怒的人,他今天會那麼生氣,實在是自己的錯。

阿洛伊斯狠狠扇了自己的嘴一巴掌。

約爾也好,父親也好,都已經找過無數個醫生替自己看過了,可沒有人能找出醫治方法,只能暫時拖延。

他的王叔也是因不幸身患這家族病去世的。而王叔心性堅忍,還是費那萊家中罹患此病的人里最長壽的一位。

這病不常發作,平時倒也無甚苦楚。可它會在無形中侵蝕患者的身體。隨着時間的推移,患者的身體會越來越虛弱,精力也在慢慢被抽干。到了晚期,連手腳都無法動彈,只能躺在床上等待死亡降臨。

這病症看似仁慈,實則無比殘酷。

因為它往往在睡夢中帶走病人,所以被稱為「墨菲斯症」。

費那萊家貴為王室,代代不乏才智卓絕之輩。可也代代有人因身患墨菲斯症而英年早逝。想迪安布蘭德以君王之尊,問鼎天下,卻終究逃不過這命定的劫數,也實在是叫人感嘆。

阿洛伊斯瞪着天花板發了半天呆。不能比別人活得長久,就比別人活得幸福,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想的。

阿洛伊斯揉了揉臉,起身打開衣櫥,給自己換了身衣服。

準備出門前,他想了想,給自己加了一條短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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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後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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