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我心說,那個傢伙真是厲害之極,或者是童貫和知府聯合起來對付我,為了教訓我。我從來不曾遇見這等誣陷,心內如何忍耐?便大聲嚷嚷說:「那報案的是什麼人?都有記錄的,知府大人,你現在就把他找來,我們當面對質好了。」知府說:「老夫不過想了解真情而已。公子,即便真是你做了,又如何?有本府在,也不會讓你承擔什麼的。」我說:「我不過湊巧到了那裏,如果現在我得了字畫,放在何處?你竟然會相信,難道我是這麼一個卑鄙又兇殘的人?」我當時真的沒有冷靜了。童貫請知府和屬員都出去,又打發走呼風喚雨,然後問我詳情。

我把到那裏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既沒有提遇見阿飄的事,也沒有說我的內心活動。童貫看了我幾眼,說:「為父絕對相信你。仁兒,那你為什麼離開衙門呢?」我想了一下,說:「被一個敵人引出去的,一直到了外面許多路,發現前面一處起火,聽見是邱員外家,於是就上去。」童貫說:「現在為父告訴你,我已經決定不去那邱員外的家了,但另外有一個地方,是應天府外的楊閣老的家。那人當年曾與為父有私交,現在求他行個方便,多少價格聽憑他出,一定不會拒絕了。這種事,你不會再反對吧?仁兒,你知道為父行事算不得君子,但是也並不是惡人。想為父本是刑餘之人,在世受盡歧視和嘲笑,內心何其痛苦,其中滋味,不可與人道。同你說,你也不會懂的。你還是一個小孩子,你不會懂得。你看為父好像很不凡,無論在何處都被人巴結,其實那些人都不是正人君子,同為父一樣。他們都蠅營狗苟,巴望得到更大的權力。因為為父在皇上面前行走,以為凡事總是比他們要方便一些。仁兒,憑你的聰明,你該知道為父當日在杭州一帶同你說的全是瞎話。那是為父同阿工阿杜幾人設下的一個局。我本來以為你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見了這一切的榮華富貴,一定會忘乎所以,根本不會再持守你素來所堅信的東西。現在看來,是我錯了。仁兒,為父坦誠同你說,你不要見怪,以為我今晚喝得太多了。其實我內心很清醒。我是多麼希望有一個孩子呀,像常人一樣過幸福的生活。但是,如果現在你覺得我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根本不配做你的父親,你去可以離開我。我依然會一生記得你的。記得你給一個刑餘之人帶來幸福。如果你不拒絕,我還會給你一些銀兩,使你可以行善。如果你覺得我同天下所有人一樣,並不是最壞的,那麼請你留下來。即便一年只在我身邊一次,一次只有一個時辰,我也會很快樂的。我的內心會記得一個人,就是一個聰明善良純真的孩子。一個有真正親人的人,在世上便不會覺得孤寂無依,當他覺得這個世界拋棄了他時,當他覺得自己要同整個世界為敵時,便不會,永遠不會做出極端的決定來。像世上的光棍,他們會一無顧慮,而有子有家的人就不會如此了。我是真的希望你留下來,而且希望你不會被官場這一切罪惡所污。不會像一個公子少爺一樣,整日喝酒**賭錢惹禍。」

我當時真的不會懂男女之情什麼的。我不明白一個太監到底意味着什麼。他說得很誠懇,我相信他喜歡我。我便說:「義父,只求你不要再任手下這些人放縱了。也不要收受太多的金銀。我想過些天,去東京后,便獨自出去闖蕩一番。用我自己的能力來幫助別人,而不是依賴義父的力量。」我當時沒有猶豫多久。童貫的目光立時射出了慈愛和光澤,那是一種最快慰的表情,比他同那些巴結之人喝酒笑談截然不同。我說:「阿工三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呢?」「是將軍,大內侍衛首領,保護皇上后妃的。」「那他們如何稱為錢塘三劍?」「編的。隨口而說。不過,錢塘三劍是真有其人的。他們沒有這般年輕,仁兒,現在我放心了。帶你入宮時,你任何話都不可亂說,眼睛不可亂看。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說出來,當然,同我講是可以的,絕不能同任何外人說。不然,便犯了大罪。我們明日就坐快馬離開這裏。」

那一夜,童貫和我住在一個房間,但在兩個床上。童貫不打呼嚕,但好像睡眠並不佳,有什麼心事一樣。我卻做了好幾個噩夢,有一個夢見小荷被隨心抓住,帶到什麼人面前,那人當着我的面就實施姦污,我卻無可奈何。好像那人是個富貴人,權勢很大的。又有一個說我落到了一處萬丈深淵裏,誰也不來救我,我被一條極大的蛇纏住,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我就被嚇醒了。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現在醒來,卻還不安。大概我的響動把童貫弄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沒有睡去,他問說:「仁兒,你有事嗎?」「做了一個夢,大概今天遇見的事太多了吧。」我們如此說着時,便聽見外面有嘈雜聲,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很快便有呼風喚雨到了門口,他們見這裏沒有異常,便不出聲。

童貫問了,說:「府衙發生了什麼事?如此不安定,這個劉知府真是混帳。」阿喚說:「回大人,聽說有強盜來偷了知府的一些寶貝。現在府衙的都頭等都在追捕。」說了沒一會,便聽有一群人到這裏來了。聽見呼風喚雨招呼說:「劉知府,童大人沒有事,你失了多少東西?嚴重不嚴重?不然,我們幫你一下。」聽見劉知府說:「天仁公子不在吧?」我還沒有回話,聽見阿呼說:「公子從來不和大人同住一處的。怎麼了?」劉知府說:「唉,天仁公子畢竟年少,一定懷恨老夫,唉……」阿呼說:「到底怎麼了?你說便是。」劉知府說:「老夫想同童大人說一句,這個人斷不能留在大人身邊,否則必為所害。他表面好像仁義善良,內心卻,唉,他實際上是一個飛賊。」

我心說,這個劉知府,真的對我懷恨在心,或者他設了什麼惡計來誣陷我。我便不做聲了。聽道:「你說什麼?」是阿雨的聲音。劉知府說:「失去銀兩等也就不提了,他連我的明兒也不放過,也搶走了。明兒的容貌你們幾位沒有見過,他一定在什麼時候偷看了。也許就是今晚將府衙的一些護衛迷倒的時候。我的明兒是南京城內的美人,剛剛許了人家。」劉知府的語氣內充滿憤恨。呼風喚雨說:「你的老眼昏花了,劉大人,你親眼看見是天仁公子嗎?真上見鬼,這樣誣陷人。」劉知府說:「老夫雖然沒有親見,但內子和幾名婢女都一口證實是天仁公子,老夫如何敢亂講?現在老夫只想來同童大人講一聲,可以擬文通緝他。」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坐起,童貫比我更快,呼地躍出門去,叫道:「劉大人,你把什麼人叫來,我當面問他。」我也披衣走了出去。劉知府一驚,說:「天仁公子,你原來就在屋內?」

不待我回話,童貫便說:「劉知府,你快快把夫人和仆婢都叫到廳堂,我們也過去。如果前時誣陷我孩子,老夫也難以辯明真偽,現在,你真是睜眼說瞎話。天仁今晚自外面回來,就一直同老夫在一起,你卻說這種話。」劉知府顯然很不安,但我可以覺察他內心或許以為我作了案后逃到這裏,尋求庇護,以我的武功,這樣做很容易。劉知府就去了,輕輕自語說:「真是料不到,會發生這一切的事。唉。」他對童貫的敬畏似乎完全消失了。我心說,到底是什麼人冒充我呢?難道是那個在邱員外家放火的盜賊?他們不應該是呼風喚雨幾人,也不大可能像阿工等,到底是童貫做下的,還是另有其人呢?盜寶這件不敢說,眼下這件應該不會同童貫有任何關涉了。他既然喜歡我留在他身邊作義子,設下這等局還有什麼目的?逼我離開還是逼我聽從他?還是萬一我生出異心,他就把這些加在我的頭上,當作是我的把柄?我當時只覺得江湖越來越險惡了。我的那種行善的心在當時竟然完全消失了。我心說,我原來是如此經不起考驗的人。

知府在他私宅的廳堂,而非公堂里,他的夫人和仆婢等都不安地立在裏面,幾十枝蠟燭把廳堂照得很是陰凄的亮,在這裏,我沒有感覺一絲兒平安和溫馨,有的只是惱恨。門外,衙門的差人提着許多盞燈籠緊張防備着。或許他們對我的疑心甚於一切。當然,我也略略有一種體諒,可能他一家從來都過着上層人的安逸平靜,我們一來這裏,就接二連三地發生這一切難堪了。衙門的亂事對一名知府意味着什麼,他們比我更清楚。

知府的夫人是四十不到年紀的婦人,相貌平常,我想,也許是知府並不好色,也許是她的父親地位很高,當然,更有可能是知府在貧賤時娶了她的。知府的私事公事我都一概不知,我掃着她們幾人,便迫不及待地說:「劉夫人,今晚你看見是晚輩到你的房中來嗎?」劉夫人抬眼掃了丈夫一下,又看童貫,猶豫之極。童貫說:「你只管講,把你親眼看見的一切講出來,無論牽涉到什麼人。」童貫的語氣里分顯帶着他的不滿了。劉夫人又遲疑許久,說:「妾想,既然天仁公子沒有妻室,又愛我家明兒,那就成全你們吧。金家那邊我們可以退掉。」這話令我們都吃了一驚,包括劉知府。後來我想,也許劉夫人怕丈夫得罪童貫,沒有好的結果,看看我的長相還可以,就乾脆弄假成真,既可以保全丈夫的一切,又使女兒的名譽不會受到損害。可能什麼金家聽到這個消息不會再要劉明兒了。

劉知府在意外之後,竟沒有話說,可能也明白夫人的一番心意了。但是童貫不答應,他說:「劉夫人,這樣,照你的意思是說,今晚搶你女兒的果然是天仁了?真是笑話,你把時辰說一下,在子時呢,丑時?還是寅時?」那時,我們看見天色快放亮了。已經卯時,將近五點的時間了。劉夫人又猶豫許久,說:「童大人,發生這種事對我們兩家都不好,現在只有這樣才能化解一切。妾相信天仁公子不是出於惡意的。」我不再顧什麼,大聲叫道:「劉夫人,你到底看到什麼了?你為什麼誣陷我?我是這樣卑鄙無恥的人嗎?我搶你的女兒,現在放在哪裏?你看見的人真是像我一樣高一樣胖瘦一樣穿着?」我還想說許多話,還想開罵,舊人的一切**都衝出來了。但老傢伙阿喚拉住我,輕聲說:「公子,注意影響,天下傳出去……」我只有壓住火氣。

劉夫人說:「公子,做人總要講一點良心呀。你既然不喜歡我家明兒,為什麼做出這種事?」她立時手捂著臉哭起來。幾名丫環過來攙住她。童貫說:「劉大人,好,話講到這層,如果你能查出什麼來,再同老夫說,不然,敢動天仁一根汗毛,老夫也絕不會坐視不顧的。呼風喚雨,我們離開這裏。收拾一下,真是見他***青天白日鬼了。」童貫拉我出去,我恨恨地掃了劉夫人一眼。我心說,我得罪你什麼?你竟如此設謀害我。我們在收拾一切時,劉知府正同夫人說着話。那是我所不知道的。

劉知府說:「阿香,別哭了,我真是瞎了狗眼,把童貫這夥人接進來,現在明兒還未知生死呢。如果那狗雜種承認了,嫁給他,做個大夫人,倒還說得過去。現在,上不上,下不下的,要把我們明兒當作玩物或**,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我想去東京一趟,托托門路,求萬歲親自來調停此事,你說如何?」劉夫人輕輕哭着,說:「童貫素來被中宮寵信,諂媚皇上,你沒有實力反受其害,不要做好。要去,也要千思萬慮一番,周全了,才行得。稍一不慎,就會帶來滅頂之災。」劉知府說:「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在路上伏擊童貫,將他們統統除掉。」劉夫人說:「萬萬使不得,稍一出錯,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呀。」

我把那幾本書放在包囊中,塞上幾隻元寶,便到衙門外等著。一些護衛隨在身邊。那時,天很明了。許多商販挑着擔子吆喝着經過,早行的人也頗多了。我叫住一人,買了幾個肉包子,大吃着。當童貫出來時,劉知府一班人出來送行了,還是說一些天下最虛偽的話,面上也帶着人間最不可測的笑容。好像昨夜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真是可笑。劉知府在官場修了幾十年了吧?達到這等功力。我們騎馬出城后,就往楊府去。據說這楊閣老祖上就是天波府楊令公。

我們出城五十里,便遠遠望見楊家那頗大的府宅了。宅子外面有幾十棵百年古樹,周圍全是農田。田間有揮鋤的農夫。我忽然想起師父來,他們正像師父一樣,每天太陽尚未出來便下地幹活。師父現在會不會好呢?有沒有思念我?師父吃得三餐也像從前一樣清苦嗎?我真想把懷中的幾隻金元寶送到師父面前,再替他買一身新衣,配一匹寶馬。童貫帶我等人進去,讓其餘人守在外面。楊府的人進去報告他們的老爺,便在客廳里招待。

楊老爺年在六十上下,穿着也不是很闊綽,精神很好。我們在客廳時,他一進來,便綻開笑容,高叫道:「童大人,真是難得,今日怎麼有空來寒舍小坐?歡迎歡迎呀。」大步迎過來擁抱童貫。看來童貫所言不虛,他們是好友。童貫說:「有點事要煩擾兄台呀。」再坐定,楊老爺吩咐僕人備飯。他看向我時,忽然變了臉色。我感到他目光的異常。楊老爺極力顯出從容來,輕輕問:「童大人,這位少年是誰?」童貫忙介紹,說:「犬子天仁,天仁,快拜見伯父。」我便按照禮節向他磕頭。楊閣老拉起我,輕輕說:「童大人,兄弟借一步說話。」我內里忽然發生一種不安來,因為我感到又有什麼關於我的事出現了。而我又是莫名其妙的。

童貫沒有出去,他向呼風喚雨幾名親信掃了幾眼,他們都出去了,楊府的家丁也出去了,我沒有走。童貫說:「楊兄,犬子年少,但仁善純真,不像老夫充滿奸詐,哈哈,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楊閣老又盯了我一眼,才輕輕說:「那,老夫忽然忘了要說什麼了,哈哈,人老了,真是沒有用,剛到嘴邊都忘了。」我還以為他真的忘了呢,哪裏知道他是說謊?童貫說:「楊兄,讓老夫猜一猜,是不是我仁兒昨天或什麼時候到了府上,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楊閣老望着童貫,似乎要判斷清楚,對方所說是真呢是假。童貫說:「天下恨老夫者何止百人?他們明裏鬥不過老夫,就暗中下手,暗中又屢屢被我仁兒所阻,他們就設下這等毒計,想先除掉我的仁兒。楊兄,你只管說,但是老夫可以明確告訴你,絕對不是我仁兒作的。如果是壞事。他從來不做任何壞事,哪怕一句謊話。」

楊閣老顯然相信了童貫,便輕輕說:「童大人,你斷得不錯,正是壞事,就在凌晨,天將明時,有一個人易容和令公子一模一樣,當然,穿着不同,身上好像還帶着一股香氣,來這裏,把老夫幾十年精心所藏的字畫全部盜走了。那人的輕功極其高明,武功也如此。剛才老夫懷疑是令公子,現在想想,令公子哪有他有肌膚白?雖然不是大白天,老夫的眼火還沒有昏花的。」童貫說:「身上帶着香氣?不是迷香的氣味?」楊閣老說:「我們都沒有昏迷,顯然不是了。我們是在他盜了那些寶物出去時才發現的。追時已經來不及了?」童貫說:「那人既然身材像我的仁兒一般大小,皮膚特別白,楊兄,不是女人還有什麼?身上的香氣正是女人的香葯。」我一聽,心說,是了,一定是了。如果那人不是阿飄,就是華山嬌鳳等人。她們對我恨之入骨,就用這種方式害我,而本來對童貫充滿殺意,所以專門跟他作對了。我當時差一點就把阿飄的事說了出來,但我內心是不希望童貫和武林中人發生血腥的。如果告訴他,童貫一定會派兵剿滅泰山派和華山派,許多人都將死在這戰事裏。

楊閣老說:「那一定是,一定是了。但天下的女子武功如此高明,好像並不多見。」童貫說:「她一定是蝴蝶谷漠漠女妖的孫女了。我總有一天要血洗蝴蝶谷的。」我便說:「義父,我出去把字畫追回來,我一定能夠得手的。」童貫不同意,他顯然不放心我獨自出去。但是我堅持。楊閣老說:「公子,不要逞強了。天下現在頗亂,江湖中異人極多,你不可以太過天真了。他們抓住你,就不會再寬仁的,他們中許多人存着偏激,對朝廷充滿不滿,把恨意加在一切官員上面。」我還堅持,我說:「伯父放心好了。義父,我走了。」便飄然而出,再不回頭。

我心說,阿飄的目的就是想我上泰山,我上去就是,使他們不再無故傷害別人。楊閣老和邱員外以及劉知府的女兒劉明兒都是無辜的。但我更希望很快就遇上他們。因為童貫向我說去楊閣老處時,外面什麼人也沒有,而這人竟知道了,可見當時在偷聽,而又輕功了得,伏在什麼地方,連我也不曾發覺。我騎馬馳出幾十里,果然遇到了。當時在鄉間的桑林外側小路上,我見前面有幾人行走,慢下來,我怕撞了誰。豈料來得正是對頭怨家,阿飄和她奶奶。我看清時,她們也奔得更快了。我躍下馬,她們還以為我要逃,前後攔住了。我心說,正要找你們呢。我笑笑,望望阿飄,真的難以再懷恨。她太美了,看見她的面容內心便生出一種好感。

阿飄說:「保羅,你去哪裏呀?」她問時語氣溫柔,或說帶着一種討好的味道。她奶奶盯着我,有一種惱怒。我說:「要去尋一個人,那人把我一件寶物偷去了。」阿飄立時說:「什麼寶物?我可以幫你找回來。」她閃著美麗的眼睛。我輕輕一笑,說:「好呀。可是那人很狡猾,又很陰毒,盜寶物時卻冒充我的名,你說抓住她該如何?」阿飄說:「殺了他便是。奶奶,現在我們可以回泰山去了吧?保羅都同我們一起走了。」那婆婆說:「傻丫頭,他說的人就是你呢。他正要找你呢。」「我?」阿飄顯然不解,或說故意裝出不明白來。我說:「阿飄,把東西還給我吧。我豈會真抓你?你冒充我做下的一切事我都寬容你,我明確告訴你,我不會再同你去泰山的。」阿飄的表情依舊像剛才一樣,使我真的很疑心到底是不是她做下的。奶奶說:「阿飄真的偷了你的東西?什麼東西?你說吧。老身剛才發現你的目光有異,才這樣說的。」我心說,你當真厲害,阿飄沒有發現什麼,你卻發現了。我說:「奶奶,你們的人在城外殺童大人的手下明搶那些東西我也沒有說出來,後來在衙門內作的我也沒有揭發,但你們居然放火燒邱員外的家,實在太過分了點,所以我只有出來尋你們了。我現在請你們把東西還給我,然後永遠不要把無辜的人當作受害者,否則,你們和你們所恨的人還有什麼不同呢?」

阿飄說:「保羅,我真的沒有冒充你什麼,真的沒有,我冒充你做什麼?我又冒充得來嗎?」她的語氣表明所說屬實,但我如何會相信她?我說:「你為了使我無法再留在童大人身邊,所以費盡心機。我從來不想和誰結仇,只想取回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心說,如果你這樣一再相逼下去,受害的就不只是你們武林各派的人。阿飄說:「保羅,我真的沒有呀,保羅……」她竟然哭起來。我覺得她好討厭。裝腔作勢的。這樣我就會罷休嗎?

她奶奶說:「保羅,你要說清楚,到底阿飄作了什麼?她可是想不開的人,如果發生什麼,我不會放過你的。現在,我要帶你去泰山,或者另外的地方。如果你拒絕,可以,試試我的內力是否會答應。」阿飄說:「保羅,我真的沒有做什麼呀,你到底失去了什麼,說出來吧,如果你冤枉我,我實在很恨你的。」我便把內情稍稍詳細地講了一遍,我現在真的無法判別阿飄是真的表情還是假裝的。阿飄說:「保羅,那我幫你一塊找那人吧,我真的沒有做這件事,你現在相信了嗎?如果沒有找到那人,我就不回泰山去,好嗎?奶奶,會不會是華山嬌鳳做下的?她的輕功比我不知要高明多少。」老太婆問我說:「你所言屬實?」我說:「可以保證。」老太婆說:「真的不是我們做下的。先時我兒子他們幹了什麼,阿飄都沒有隱瞞告訴你了。要不,我們現在去見華山嬌鳳劉芳芳吧。問問她。我也好替你們了結其中的恩怨。」我便答應。我把馬給阿飄坐,向她道歉,說:「阿飄,我錯怪你了。」阿飄有些羞澀,垂著頭,說:「沒事。如果你堅持,我真會自殺的。我咽不下這口氣。保羅,昨夜,我真的沒有看見你什麼的。我只在外面,沒有捅破窗紙。我不是這麼下流的人。」最後一句說得很輕很輕。

原來我們是向東京方向去的,現在隨了阿飄祖孫倆,我們反向泰山一邊去。一路上,阿飄顯得有時候興奮有時候不安,我發現她屢次偷偷看我。那時,我正為身體某些位置長了一點點的毛而不安,我內心有一種了解自己和了解女孩子的**,但我一直深藏不露。我的良心告訴我,這種事是可恥的,凡想着這類事都是可惡的,不應該的。我所以沒有想任何東西,只是覺得有阿飄這麼美麗的女孩子同行,內心再也不會無故地孤寂或無聊了。那時熱天,但農田裏依舊有許多農夫在忙碌著,他們的衣服全濕透了。我聽見阿飄說了一句:「這些人真苦。」我忽然覺得和她的距離短了許多。原來她也會同情這些百姓的。聽奶奶說:「做農民還有什麼辦法?最苦的並不是這些。這些誰都能忍受。最苦的就是那些官吏為了賄賂長官上司,而把稅賦私自加了許多。本來一個農民在正常的年份就只能勉強吃飽,現在天下旱災如此嚴重。唉。做人最苦的就是一生辛苦還養不活家小。保羅,你在家裏的時候,學會了插秧割稻沒有?」我臉一紅,說:「還沒有。奶奶,師父從來不叫我做這種苦事。每當農忙季節,師父總和鄉鄰調工,互相幫助把莊稼收進來。我只去送點點心或開水。或者在田裏尋泥鰍洞捉泥鰍和黃鱔。捉來自己卻不想吃,送給鄰舍或者拿鎮上去賣了。」阿飄說:「泥鰍不咬你嗎?」「不咬的。用兩隻指頭死死夾住它,它再滑也溜不掉了。黃鱔倒咬人,特別那些大的黃鱔,像蛇一樣。大的我從來都不敢捉的。有一個同伴一次讓黃鱔咬了,手指腫了七八天。因為不能做事,他父親還打了他一頓。」阿飄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我捉過蝴蝶,青蜓,還捉過小鳥。我最怕山上的毛毛蟲了。特別是那種會辣人的。還有毒蜂。」

我說:「我也很怕的。剛才你一提起,我就覺得脖子難受,內心發毛。」阿飄發出悅耳的笑聲,說:「你一定也被辣過,不然,斷不會產生這種感覺的。」我點點頭。奶奶說:「你們真是天生的一對。保羅,由奶奶作主把阿飄許給你,可以嗎?」阿飄紅著臉,再也不說一句話。我說:「奶奶不要笑話我。我是什麼人?阿飄是何等尊貴的女孩子。又如此美麗,豈可埋沒了她一生?」我想把話題引開,正好看見前面一群人馳騁過來,便說:「這些官府之人一出來就可以認定了,從來都是那麼趾高氣揚。」奶奶說:「他們不是官府的。他們是丐幫的。你看,為首之人握著一根青竹,正是丐幫幫主鄭百通。那後面的,是丐幫十二長老。」我臉一紅,剛才隨便這麼一看,只見騎馬的,就以為是官府。

丐幫約十五人,向我們而來,當相距不過十丈時,他們停了下來。我內心忽然不安,覺得他們沖着我的。看去,只見鄭百通滿面怒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鄭百通年約在四十開外,或者五十好幾了,顯得尚在中年的樣子。他的衣着平常,額前系著一條黃色的絲帶,薄薄的。後面的人有年輕有老者,個個持一根打狗棍。他們都帶一種殺意。鄭百通叫道:「泰山婆婆,你身旁這小子是什麼人?」奶奶說:「保羅,我孫子,怎麼?幫主有事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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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淪亡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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