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子社稷

第十六章 君子社稷

秦摯鬆了口氣,這才覺得手心濕漉漉地全是汗水。適才若有什麼差池,那可真是一場大禍。猛然想起身後轎中的皇帝,慌忙跪倒,道:「秦摯該死,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冒瀆了聖上,請聖上發落!」玄宗微微一笑道:「起來吧。你很好,處事機變,應付得宜。朕總算沒有看錯你。」轉頭對轎前那人道:「若由你處置,只怕朕此時已為暴民所脅了。當真是無用的飯袋!」那人滿面慚色,不敢吭聲。秦摯道:「此處不宜久留,待微臣護駕回宮。」玄宗道:「不必了。你只須記得,今日之事莫要對他人提起,若有他人知曉……」望向秦摯,停住了口。秦摯登時想起,玄宗微服至此,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不禁又是一陣冷汗,當下恭謹答道:「聖上放心,秦摯今日夜間酒後便即歸家,並未見到任何人任何事。」玄宗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揮手道:「你去吧。」放落轎簾,黑夜中悄無聲息地出了小巷。

秦摯記掛着楊府差人找他之事,腳步加快,趕回家中。秦勝已先在家中等候,見他遲遲不來,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門口轉來轉去。一見秦摯,如獲至寶,拉住他便往屋內走。

早見廳中坐着一人,校尉打扮,面色黝黑,滿臉鬍鬚,大剌剌地見了秦摯也不起身,道:「你就是秦都尉么?相爺有令,跟我走一趟吧。」秦摯見他傲不為禮,心中也不覺有氣,但想不必與傳訊之人計較,仍客客氣氣地道:「可有相爺的手諭?」那人也不多話,鼻子裏哼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在秦摯眼前晃了晃,道:「瞧清楚了。」秦摯見那令牌純金打造,上刻貔貅與牡丹,中間一個楊字以金絲纏繞,果然是當朝一品的信物。重又問道:「這位兄台,我與相爺素不相識,不知此番召我,所為何事?」

那人向天翻了一個白眼,道:「好羅嗦,你隨我走便是,問甚麼?」站起身便向外走去,秦摯只得跟隨。秦勝想說話又不敢,鼓著兩隻眼睛干著急罷了。

秦摯心中也有老大疑雲,只是不好說得,那人偏生也不愛多話。他細思自己與楊國忠從未見過,突然相傳,料非好事。擴騎與相國府的矛盾由來已久,自己乃是新進小卒,自然不會與此有何相干,不禁想到楊臨月的身上。莫非是楊臨月出了甚麼事情,追查到自己身上?不覺忐忑不安起來。

此時天色已晚,星月無蹤,那人帶着秦摯只管往前走,秦摯忽然心中一凜:此人所行的方向並非相府,竟是往荒郊野外而去。當下緊趕兩步,上前叉手道:「兄台且慢,相爺召我,難道不是前往相府嗎?」那人並不回頭,道:「跟我走便是。」秦摯聽此人說話,似是捏著嗓子,不禁疑雲大起,當下站定,一手扶住腰間刀柄,沉聲說道:「擴騎並非相爺親隨,有召自當前往,卻須說明道理,不然,秦摯若是抗命不遵,尊駕須也交不得差。」

那人轉過頭來,低低一笑,道:「大哥,真的不認識了?」聲音輕柔,卻是女子,秦摯大奇,只見他將面上的鬍鬚揭下,黑暗中雖瞧不真切,但瓜子臉兒,星眸含笑,婉轉婀娜,正是那日負氣而去的楊臨月。

天色沉暗,寒風驟起,正是晚來欲雪的天氣。室內卻是瑞腦銷金獸,暗香陣陣。加了沉香的熏爐置於夾壁中,故此看不見煙火,卻依舊暖意融融,滿室皆春。李輕塵披輕裘,閑坐榻上,翻檢舊詩章。憨兒在一旁教一隻雪白的鸚哥說話,淡黃小襖兒,湖綠衣裙上用銀絲綉著百蝶穿花的圖案,看上去尤覺清新可喜。忽聽廊下腳步聲聲,管家李寄言走了進來,道:「公子,常山雲巡尉使求見。」

李輕塵面露喜色,道:「快請。」擲下了手中詩簡,從榻上立起身來,早見一個三十多歲,身材魁梧,面容堅毅的男子走了進來,雖是一身便服,卻目光敏銳,龍行虎步,一舉一動中顯露出軍旅中人特有的英悍之氣,原來便是常山太守顏杲卿麾下武將雲天浩。李輕塵哈哈大笑,道:「雪夜故人來,實在是難得之極,多日不見,一向可好?」一面示意憨兒與李寄言退下。那人也是大笑,道:「好是好,只是僻處塞外,不能得見公子,每每若有所失。」李輕塵道:「幾時返京的?我卻不知。」雲天浩道:「數日前便回來了,原想奏告之後便回,卻遷延至今。」李輕塵道:「可曾見着聖上?」雲天浩面上掠過一絲陰雲,道:「尚未。聖上一直在驪山行宮,已有多日不朝了。」李輕塵不覺蹙起了眉頭。

雲天浩道:「你我雖然文武殊途,承蒙公子不棄,以我為友,相交以肝膽,是以今日不揣冒昧,登門求助。」李輕塵道:「你欲奏何事?」雲天浩面色轉為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李輕塵微微揚眉,道:「此處無閑雜人,但說無妨。」雲天浩低聲道:「我在塞外巡防,有一股匪徒,乃是胡人,常來滋擾,搶掠財物,荼毒百姓。我決意撲殺此獠,設下圈套,深夜伏擊,將其盡數擒獲。未料到那匪首,卻並非山野草寇,竟然是東平郡王安祿山安大人帳下武士,號稱曳落河的便是。」

李輕塵哦了一聲,道:「難道是東平郡王失察,致令手下以官作匪?」雲天浩道:「曳落河乃是安祿山收編的同羅、奚族與契丹武士,勇悍無比,野性難馴。若說不服教化,滋擾邊民,倒也在意料之中。但此人被擒之後,竟然口出狂言,道天下即將為安家所有,我等均死無葬身之地。態度囂張,若有所恃。」李輕塵面色也沉重了起來,道:「你是說……」雲天浩不待他說完,便點頭道:「不錯。是以我憂心如焚,與太守商議之後,星夜趕來京城,欲稟明聖上早做提防,卻不得其門而入。尚望公子有以教我!」說着倒頭便拜。

李輕塵伸手攔住,道:「茲事體大,容我細思。」雲天浩急道:「安祿山之事,邊關早有傳聞。他屠戮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以此求進;納嚴庄等人之議,招募死士,秣馬礪兵,其心可知矣!一旦發作,定非疥癬之患!」李輕塵苦笑搖頭,道:「你當我真的可以向聖上進言么?」雲天浩道:「公子聖眷方隆,聖上曾經說過不可一日無公子的話,可見聖上重公子,尤勝於他人。若公子尚不能勸得聖上,天下又有何人可達聖聽?」

李輕塵微嘆,看着廊下那隻白鸚哥,道:「聖上所喜,詩詞歌賦,風雅之道。便如人豢珍禽,只是愛其鳴聲清脆,羽毛豐美,卻不欲見其展翅高飛。我深諳此理,方可自處,不然,哪裏來的自在生涯?」雲天浩愕然,方待言語,李輕塵接道:「你今日前來,可有他人看見?」雲天浩道:「並無人見。」李輕塵道:「這就好。聖上最忌之事,便是宗室與邊將交往,你我之間君子之交,本極坦然,但若有讒臣進言,聖上也難免疑忌。是以這兩年,宗室遭貶斥的頗多,倒是外戚、宦官與胡人得寵。究其實,無非是這個緣故。」

雲天浩默然,良久方道:「但此事關係大唐國運,在下千里馳騁,不過是為了心繫社稷。公子也是李姓,難道竟無動於衷?莫非是我錯認了公子?」言語中已有憤激之意。李輕塵道:「你且莫急,此事需從長計議。」負手行至庭中,一陣寒風吹過,只覺面上冰涼,抬眼向天,但見漫天飄絮,雪花一片片落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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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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