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當年「靖難」之役，民間有許多關於惠帝生死之迷的傳說。一種說法是惠帝與皇後馬氏死於大火之中，明成祖朱棣命人將骨灰撿出葬以王禮；但更多的是盛傳惠帝當時並未死去，而是流落民間，以僧人的身份雲遊四方，傳說在湖北、湖南、四川、貴州、雲南等地都有他的足跡。

想不到數百年後，自己竟於海外的孤島上親眼目睹他的真顏！

洪熙官心中不禁頓時生出巨大的震憾，這個前朝仁慈的帝君雖然最終落得一個被自己的叔父趕盡殺絕的下場，但後世之人卻對其評價頗高。他或許並不是一位很英明果斷的皇帝，卻絕對是一個仁慈之人！

目光又倏的落在右首第一把座椅那人的身上，一桿鐵槍橫置在他的腳下，通體烏黑髮亮，寒意逼人。以洪熙官多年對槍的經驗，已感覺著此槍絕非凡品。想必此人便是惠帝遺書中提及的「槍神」徐公甫了。

「槍神」徐公甫之名早已歸塵土，但從這桿玄鐵鐵槍之上，也可遙想此君當年是何等的驚天動地，豪氣干雲！

洪熙官不禁悠然神往。

右手一招，長槍立時自地面射起，落入他的手中。長槍入手甚沈，一股森然的寒意頓時自槍身傳出，沿着自己的雙臂，直竄向全身。洪熙官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長嘯一聲，身形倏的騰空躍起，一槍疾剌而出。

槍尖所至，破空生嘯，心中甚是快意。只覺每出一槍，身內的寒意頓時去了幾分。一時之間，巨殿之內長槍疾舞，人影騰挪閃躍，眾怪物驚得目瞪口呆，聚在一旁的角落裏，吱吱喳喳亂作一團。

槍勢一斂，洪熙官仗槍傲立殿中，心中頓時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只覺掌中長槍與自己業已緊密的聯繫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割開來。他與「槍神」徐公甫遙遙相對着，思想穿越過漫長的時空，隱約感應到對方當年不可一世的雄霸之氣。

洪熙官心神震動，目光投向極高的大殿頂端，眼眶中充滿了淚水。

一聲嬌呼聲自身後響起！

洪熙官虎軀一顫，倏的扭過身子，疾步回到明月所在的石室之中。但見明月業已醒來，雙眼望着床前那一群毛茸茸的怪獸，蒼白的臉上現出驚駭莫名的神情。見到洪熙官高大的身影躍入眼帘，心中又驚又喜，悲聲叫道：「洪大哥！」

洪熙官張開強有力的雙臂，將明月緊緊擁入懷中，柔聲道：「不要怕，洪大哥在這裏陪你！」

明月瘦削的嬌軀在他懷中輕微的顫動着，幽幽道：「明月真是怕……怕永遠見不到你了……」

洪熙官感受到她心靈中的脆弱，一股莫大的豪情自內心深處洶湧而出，頓時充盈滿了整個的胸襟，目中流露出憐愛的神情，只覺自己應理所當然的去保護懷中這位柔弱的少女。心裏明白，從此刻起，自己已深深的陷入這個感情的漩渦之中，再也不能自拔！

一陣吱吱的聲音響起，那怪獸自石室之外走進，雙爪之中握著一些苔類的東西，遞至二人的面前，目中露出興奮的神情。

明月口中一聲低呼，立時往洪熙官懷中躲去，嬌聲叫道：「這是什麽東西？好可怕！」

洪熙官拍拍她的香肩，笑道：「不要怕，它不會傷害你的。洪大哥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麽，只是到了這個島上才發現它們的存在。宇宙間的造物真是神奇，等一會，你將見到更不可思議的東西。好了，你肚子餓了，先吃點食物。這些苔類乃是世間的至品，須得新鮮時候享用，你久居宮中，自是不曾嘗過了。想不到這孤島之上竟有這麽好的食物，難怪這些怪物朋友能生存繁延下去了。」接過那怪物手中的鮮苔，遞至明月的手中。

明月將少許鮮苔放入嘴中，過了半晌，笑道：「嗯，真的很不錯！」茵苔類的生物素來生長於潮溫之地，乃是民間餐桌上的佳肴。洪熙官久走江湖，閱歷甚豐，什麽沒有嘗試過？

二人久未進食，這一餐雖然粗陋之極，卻是無比的愜意。明月的精神似乎好轉了很多，幾與往常無異。洪熙官心中不覺甚是奇怪，忽想起先前為她服用的那枚硃紅色的小果來，料想這一切定然與那枚果子有關。

當明月走出石室之時，頓為眼前一切生出莫大的震憾。她緩緩走至大殿的中央，仰望着極高極闊的頂端，不禁熱目盈眶。

洪熙官走至她的身旁，柔聲說道：「明月，不要擔心，洪大哥一定會想法讓你回去！」心中只當明月思家心切，不能自已。明月搖搖頭，幽幽嘆道：「明月是不想急着回到宮中，明月只是心裏高興！」

倏的回過頭來，兩道清澈的目光落在洪熙官寬大的臉孔上，動情的道：「答應我，我們就在此長相廝守，不再離開了！」臉上現出殷切的表情。

洪熙官心中不禁狂震，默默的注視着眼前這位出身於深宮大內的大清格格清麗的臉孔，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感情，驀的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四周無限的靜寂，在這空曠的巨殿之內，兩顆火熱的心正緊緊偎依在一起。

良久，明月自洪熙官的懷中揚起臻首，款款道：「洪大哥是否相信，這塵世之間的緣份，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洪熙官柔聲嘆道：「昔時有陶公筆下的『桃花園』，卻不曾想到竟會躍然眼前。乍然回首，眼前的一切當真是如夢如幻！明月，你果真能放棄所有的富貴榮華，偕同洪大哥廝守於這個了無人煙的荒島之上？」

明月自洪熙官的懷中掙脫出來，嬌嗔道：「洪大哥竟懷疑明月對你的情意？」瞥見洪熙官臉上現出驚惶之色，噗哧一聲，笑道，「人家是逗着你玩來着呢，你卻當真了！」

洪熙官苦笑道：「洪大哥向來不苟言笑，怎知你在逗我？」

明月輕聲道：「是明月錯了，從今以後，明月再也不會讓洪大哥緊張，好不好？」向前踱了兩步，漫聲呤唱道：「他將那花陰串，我將這徑穿。少年人乍識春風面，春風面半掩桃花扇。柳光扇輕拂垂楊線，垂楊線怎系錦鴛鴦，錦鴛鴦不鎖黃金殿……」歌聲柔美、宛約，悠悠揚揚，在空曠的巨殿之內回蕩不絕。

洪熙官心中大為感動，眼前不禁出浮現出嬌妻嚴詠春的倩影。當年初見嚴詠春之時，正是春風拂面，楊柳絲絲的時節。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仔細端祥著明月清麗的臉孔，動情的道：「明月，你……真是跟象極詠春了！」

明月微微一愣，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洪熙官心中一震，訥訥道：「洪大哥說錯話了麽？」

明月搖搖頭，向前踱出兩步，望向上首正中惠帝的遺體，岔開話題道：「洪大哥，你瞧，這些人的遺體雖然久經歲月，卻仍是栩栩如生，當真是匪夷所思？他們是怎樣辦成的呢？」

洪熙官苦笑道：「洪大哥只是一介武夫，在這些玄奧的難題之前更是微不足道了，明月自小成長於深宮大內，家學淵源，甚為廣博，定然能猜出其中的道理。」

聽到心上人的讚美，明月嬌靨上的笑容立時舒展開來，欣然道：「洪大哥，你真是太誇講明月了！」目光落大左首座上的兩個老頭的臉上，「咦」了一聲，說道：「這兩位長者象是很有學問的樣子。」

洪熙官道：「當然，這二位前輩乃是當年惠帝身邊的兩個大學士，學富五車，一個名孫向晚，一個叫做樂……雲……」一時之間，記不起第二人的名字來。

明月道：「是不是樂雲生啊？」

洪熙官連聲道：「不錯，不錯，明月真是歷害，竟然知道得這麽多。」他先前與明月說起這孤島上的巨殿之來歷時，僅是簡略提及惠帝朱允紋之名，卻不曾說出另外四個臣子的姓氏。

明月笑道：「我沒有你說的那麽歷害，這孫向晚與樂雲生二人，史書上都有記載，很是有名，明月只不過是讀過他們的一些著作罷了。孫大學士精研天文地理以及玄學，著有《北斗論》，甚有見地；樂雲生卻擅長土木之學，相傳前朝建文年間皇宮之中的地道便是此君之傑作，是以『靖難』之役中，惠帝才得以逃過一劫。對了，此間的構造絕非僅止於此，否則以這幾人的身份和地位，豈能奈得住這段漫長的枯燥乏味的歲月？洪大哥，我們四處走一走！」

洪熙官柔聲笑道：「在這孤島之上，我們將來有很多的時間去做這些事，你身體欠佳，需要好生休養！」神情之間，頗是關切。明月雙眉一蹙，眉宇之間浮起一抹淡淡的陰翳，幽幽道：「我沒事的，洪大哥，你不用太擔心我！」目光投向西首角上的幾個怪物身上，異道，「它們在做什麽？」

洪熙官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幾個怪獸正在搬弄著一個巨大的圓球，嬉戲得正至興處，二人走近一看，但見那圓球原來是用牛做成，上面划著一些細小的線條，雖然年代久遠，紋路卻仍是清晰可見。

明月瞧了半晌，搖搖頭道：「真不知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正在迷惑之間，曾為洪熙官帶路的那怪獸驀的自旁竄至，雙臂一陣亂舞，嘴中發出嗚嗚的聲音，明月臉上泛起一陣蒼白，嬌軀靠入洪熙官的懷中，似是有些害怕。那怪獸似乎有一些不耐煩，轉過身去，大步竄至石壁之前，舉掌按向壁上的一塊向外凸起的石塊。

嚓！嚓！嚓！

石壁之上忽向左右裂開一道丈許高的石門。

洪熙官笑道：「原來，這位老兄是告訴我們密室的所在，它能明白人的心思，我們真是小瞥它們了。」說話之間，二人向石門之內。

裏面竟然是另有洞天。原來是一間長約五丈，寬三丈的石室，頂端鑲了一顆明珠，將整座石室照耀得纖毫畢現。

石壁之上，刻着數行篆字，字體雋秀，寫道：「海外一孤島，島上有三寶：一曰：」朱果『，乃聚天地之靈氣而成，可遇不可求，是為良藥，亦能延年益壽，強身健體；二曰：「墨熊』，本是為沿海土著與猿、熊雜交而成，甚具靈性，是以引入『吾皇殿』之中為權作役使；三曰：」紅丹『，則取地底異質，久煆而就，只待吾等百年之後，納入口中，髮膚不腐！吾與樂學士等公追隨聖上左右，避居孤島，潛心學業，終能大徹大悟。蓋天地之造化，不無神奇。落足之所，乃一巨球，諸多版圖，盡納其中；翹首而望，無限虛空，吾等實微不足道也。「

洪熙官二人不約而同的想起眾「墨熊」玩耍那個巨大的球體，皆相顧駭然，心中頓時生出巨大的震憾，彷彿置身於一個玄異的世界之中，眾相紛呈，思想穿越無盡的時空，與這個睿智的智者如此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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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前面兩個章節中的「怪物」一詞，現更正為「怪獸」，這樣也許文雅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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