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胎
楊天出世三年之後，康陵郡就開始流傳出一個傳言。
「太守楊大人家的三少爺，是個怪胎！」
很多官紳士賈在酒桌上，趁著酒意，都會拿這個傳言作為談資，取笑一番。「楊家在河西興旺了百年，終於有了污點！」對楊家權勢忌妒的那些人，也終於有了腹誹的機會。
但事實上，三少爺楊天在出生后不哭也不鬧，斯斯文文，模樣秀氣。一開始，還頗令太守府的家丁和丫鬟們都為之稱讚，都說三少爺長大后肯定是個翩翩佳公子。
但是，連續三年都不哭不鬧，冷了、熱了、餓了，也是不吭聲。而且，就連最簡單的「爹娘」都不會喊，哼都哼不出一聲，這恐怕就很有問題了。
「三少爺估計是個啞巴！」這是最初流傳出的議論。
直到有一天，太守府的家丁抱著楊天，去參加郡城祖神廟祭天的慶典，楊天突然當著許多人嚷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狠狠的嚇了一大跳。
「老天爺就是個王八蛋！」
這句話顯然不是一個啞巴會說的，當然，也不應該是一個正常孩子能說的。
所以，從此以後，楊天就被當作了一個怪胎。
如果說，僅僅只是開口嚷了一句對老天爺不敬的話，那接下來的事，就更加令人驚嚇。
據說，在一個狂風閃電的夜晚，小楊天躲過了府中家將的巡視，舉著一個大風箏，獨自偷跑到太守府外的小山上放飛。
而且，那根風箏線居然用的還是鐵絲，更令人詫異的是，風箏頂端上還系著一塊小鐵皮。
找雷劈？這不是找死么！
當太守府的家丁拚命將楊天抱回后，楊天還大為不滿，嘀咕著「毀了一個實驗……」云云。
這件事之後，楊天是個怪胎的傳言，就更加令人深信不疑了。
終於，在楊天年滿五歲的那年，太守楊逍親自到郡城的祖神廟中，請出主持銀袍祭司，到太守府中為楊天祈福。
但是，銀袍祭司在祈福之前，剛剛取出的占卜龜甲，就讓小楊天給抓斷了。
很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就連一向嚴肅莊重的銀袍祭司，在當時也都有些動容失色。
然後事情的發展，就更加令人驚異。
銀袍祭司又取出了一柄符紙折成的符劍，還沒等他開始頌咒，那柄符劍就離奇的自燃，成為一堆灰燼。
所有在場觀禮的楊家族人，都已經開始驚疑不安起來。
然後銀袍祭司就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將鮮血混著符水抹在眉間，非常仔細，非常細緻的，觀察著三少爺楊天的面相。觀相之後，銀袍祭司沉呤了很長時間，給出了八字批語：
「戕克父母，顛覆家運！」
這個令所有人萬分震驚的八字批語，終於熄滅了太守楊逍心中的最後一絲期盼。
然後，在太守府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一個夜深沉靜的晚上，楊天被送出了太守府，遣回了城外的楊家老宅。
雖然對外宣稱是送三少爺回老宅養病，但是私底下，太守府的人都知道，這個三少爺，恐怕從此就是被遺棄了。
……
兩年後。
遠離康陵城中心的西南區有一片沙棗灣，鬱鬱蔥蔥低矮的沙棗樹圍靠著一處佔地頗廣的宅院。
這裡就是河西楊家的老宅，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
此刻在楊家老宅西角極幽靜的一個院落中，一個有些瘦弱的小男孩正倚著魚池旁的假山，懶洋洋的靠坐在一張涼席上。
小男孩約莫七歲年紀，眉目如畫，雙眼清澈透亮。
他正剝開了一顆葡萄，仰天扔進嘴中。在他的身旁坐著一個青衣青帽的小廝，十四五歲左右，手中輕搖著一柄薄扇。
正值初夏時節，魚池假山旁雖然微風徐徐，但仍然有些暑熱燥氣。
「至尊寶戴上那個觀音菩薩的金箍圈，就變成了齊天大聖孫悟空，從此以後就不能再有前世的記憶。他會踏著七彩祥雲，把牛魔王狠揍一頓，救出紫霞仙子，然後就會跟著唐僧去西天取經。」
小男孩的聲音稚嫩，神采飛揚的講著故事，他旁邊的青衣小廝也是聚精會神，聽得津津有味。
「然後呢？」青衣小廝見三少爺又開始剝葡萄，慌忙問道。
「然後就沒啦，其中有個經典的愛情片段，被我掐了，9527你還小，是不懂的！」
「三少爺，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我的前世是誰呢，會和至尊寶一樣也是個神仙嗎？」青衣小廝華安托著腮幫子，又接著問道。
「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是不一樣的，9527，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三少爺楊天突然有些迷茫的望著遠空，咬了咬嘴唇，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笑道：「我的前世肯定不是個神仙，這我卻是知道的！」
華安也笑了笑，在他的心目中，三少爺就是最聰明的，他說的話肯定也是對的。
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年僅五歲的楊天就被送到了這個老宅中，華安就是在那個時侯，成了楊天的貼身小廝，相伴著渡過了兩年的歲月。
而華安這個名字，也是楊天取的。
「從今天起，你就叫華安，編號9527。如果哪天來了一個叫秋香的丫鬟，那就是你未來的媳婦！」
當時三少爺笑眯眯的說著，華安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華安也一直很好奇，三少爺明明伶牙俐齒，「學問」也是很高，說出的話和講出的故事，都是華安從未聽過的奇聞奇事。
這樣一個聰明的少爺，怎麼會有人說他是個怪胎呢？
「9527，又在瞎想什麼？」楊天看著華安，眨了眨眼睛問道：「是不是在想秋香！」
華安慌忙的擺擺手，臉都已經紅了：「沒什麼，三少爺又取笑我。」
楊天撇了撇嘴，感到有些無聊，將手中的一顆葡萄扔進魚池中，怔怔的看著池中的鯉魚游來游去。
「三少爺。」華安見楊天的臉色不好，似乎又像以前一樣滿懷心事，馬上又說道：「三少爺，今天夫人又要來看你啦，你應該高興才是……」
「我做的那些東西藏好了沒有？別讓娘看到，免得你又挨罵。」楊天的興緻仍然不高，抬頭看著空中的雲彩，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兩年來，楊天閑著無聊，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物什，但每次都鬧出不大不小的亂子，而每次也都是華安挺身而出，為楊天擋災，自然也免不了受楊夫人一通訓斥。
「都收好了，不過夫人還是喜歡三少爺你多看看書……」
華安還未說完，魚池對面的廊道就傳來丫鬟行禮的聲音。華安趕忙跳了起來，整整身上的衣衫，又將楊天坐席的周圍收拾乾淨。
不一會，楊夫人就在兩個丫鬟的陪伴下，穿過庭院的廊道，款款而來。
「這麼熱的天，怎麼就坐在外面，也不怕曬著！」
華安和兩個丫鬟都恭身退去，楊夫人挨著楊天坐在假山旁，愛憐的用絲巾擦了擦楊天的額頭。
楊天卻出奇的沉默著，心不在焉的將手中的葡萄扔進水池中，濺起一圈圈漣漪。
「你是不是還在怨爹爹不來看你？」
楊夫人看著自己的兒子，突然嘆了一口氣：「其實你爹爹將你送到這楊家老宅中，也是一片苦心！這兩年來，你平平安安，無病無痛，爹和娘的心中都極是欣慰……」
苦心？楊天暗自冷笑，兩年前銀袍祭司說的八字批語，楊天卻是記在心中。雖然在這老宅裡衣食無憂，但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放逐！
這兩年來，除了楊夫人經常來陪伴楊天，楊逍卻從未踏足老宅來看望自己的親生兒子，哪怕是連一封家書，都沒有送過。
自從被遣回楊家老宅以後，就連自己的兩個哥哥，楊天連面都沒有見過。
「戕克父母，顛覆家運！」
這八字批語，已經將楊天隔絕在楊家之外，成為一個棄子。
母子連心，楊夫人也能猜到楊天在想些什麼，輕輕整理著楊天的衣衫，柔聲道：「天兒，等秋後涼爽，娘就為你找一位好老師，教導你習文練字，將來知書明理，安樂一生，不是挺好的么！」
「安樂一生？只怕活得長久了，耽誤了楊家的家運！」
楊天淡淡的說了一句，言語中透著冷意。
他小小年紀，居然說出這樣絕然的話，楊夫人頓時就愣在當場。
「你？！……」
楊夫人被氣得雙眼通紅，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揚起手掌，竟是捨不得打下，顫聲道：「天兒，你年紀還小，有些道理你還不懂。但你要記得，你總是爹娘的骨肉！是我的兒子！」
楊夫人的神情變得疲憊，扶著假山站起身來，嘆息一聲，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黯然離去。
楊天看著母親落寞的身影漸漸遠去，默默無語。
「三少爺，夫人對你是極好的……」華安悄悄站在楊天的背後，卻不知該怎麼勸慰。
「我知道。」楊天的眼中抹上了一層朦朧，喃喃道：「但是我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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