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博望坡

曹操仰躺在床上，在一番繁忙的籌劃和勞累后，此時卻不禁感到了寂寞。

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準備，明天就是大軍出征的時候了，無論以前如何失敗過，這一次是他要親手打開徵服天下的第一步。

「襄陽不是問題……劉備那點兵也沒什麼大礙……東吳有孫權借著長江天險坐守著……」他不停地問著自己是否有把握奪取最後的勝利，雖然一切都籌劃完畢了，但他總覺得事情的進行不會有想象中那麼好。「等拿下荊州后，許昌的大部隊就會出發，然後進軍長江……」曹操回味著郭嘉提出的計劃，頗感滿意。

他把頭側過去朝窗外瞄了瞄，煦暖的陽光透進屋內，六月天的熱量也蒸騰了起來。唯一意外的，是往日那熟悉的蟬聲莫名消散了……曹操的性格讓他不能適應這樣的安靜。

「衛兵！！」他有點吃力地用手撐坐了起來，兩個鎧甲戎身的士兵立刻趕到曹操的面前，屈膝跪下。「去幫我找一件普通的富貴衣服，你們也穿些樸素的衣服來。」

曹操在兩士兵疑惑的眼光中從床上站起，伸開雙手，挺了挺腰板。「我要去許昌城中轉轉，你倆也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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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東漢的首都，許昌的市集，無論是規模還是熱鬧程度，絲毫不會遜色富饒的襄陽。酒樓、茶館、藥店、典當行、小販的地攤、屠夫的肉鋪……琳琅滿目地在街上排列開來，吆喝聲、討價聲、鑼鼓聲，甚至是商販間的竊竊私語，都層次分明地充斥在丞相的耳畔。

曹操好久沒有回味過這種感覺了，小時候的他可以常常追逐在這滿大街上，無拘無束的……而如今身處豪奢的皇宮中，卻無時不感到種壓抑。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他心中總會告誡自己：我還有理想和抱負沒有實現，不應該沉迷於閑適。

可讓他不由自主的是，看到人們一派歌舞昇平、和睦安詳的景象，心中還是會有種不合時宜的慨嘆：

統一天下，成為霸者，是否真的那麼重要？

他不想再過分地思考這些問題了，似乎根本得不到答案，或者還是應該把真正的心思放在實現戰略上……

他突然又渴望起剛剛失去的寂靜，於是帶著兩個衛兵，極力避開些喧囂，走進了一個恬靜的小巷。

「丞相大人……明日要親自出征，怎麼還有心情來市井之地閑逛？」

曹操猛地抬頭，發現一個低矮的老頭正站在與他出奇的近的地方……兩個衛兵半拔出了隱藏在腰間的佩劍，發出尖銳的金屬摩擦聲。

「你……你是？你認得出我是丞相？」曹操沒想到自己如此好的偽裝仍會被識破，但一面又阻止了身邊衛兵的進一步行動。

「嗯啊……還真有點像。」老人的眼中充滿著懷念，彷彿如見故人般地盯著曹操，那本應顯得渾濁的雙眼，卻如此的炯神和清澈。

「我叫左慈。」

曹操一怔，他好像聽說過這個江南隱士的名字……怎麼會來許昌？

「我來這裡是為了履行自己四百年前的諾言，這個錦囊保管好，帶到戰場上……在你感到最危急的時候拆開，會為你指出一條道的。」不等曹操反應過來，老人已經輕輕地抓起他的右掌。

侍衛被老人略顯威脅性的行為驚得猛然拔出了佩刀，在刀光的反射中，老人卻並不在意，將黃色的錦囊鄭重其事地放在了曹操的掌面。

「丞相大人，祝你好運了！」那張皺紋滿面的臉開始漸漸地透明起來，彷彿原本灰濛濛的空氣被細雨滌凈。

「啊……」曹操猛地朝老人的身體抓了一把，卻只是撲空。

當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的時候，丞相和兩個衛兵愣在那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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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7年六月，曹操十萬大軍踏上荊襄大地，襄陽城新主劉琮為保全性命，望風而降。於是十萬大軍立刻把矛頭指向了新野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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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劉備帶領新野百姓開始逃離。」

在十萬大軍浩蕩的隊伍中，曹操騎著那匹渾黑的「絕影」寶馬，聽著夏侯惇最新的軍事報告。

「哦？那小子逃命都捨不得仁義？還是拿新野百姓當擋箭牌？」曹操輕蔑地笑了笑，若真的是後者……「難道要我屠殺新野的百姓嗎？」

他用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滴，抬頭看看當空的驕陽——夏天的酷熱又如往常那樣如期而至。曹操不由得朝遠處望了望，兩座綠色的山丘間夾著條還顯寬闊的林道。

「元讓，這是什麼地方？」

「此處離新野還有十里，前面就是被當地人稱為博望坡的地方。」

「那叫全軍輕裝前進！！抓緊時間佔下新野，再追趕上劉備那小子！！」說到后一句時，曹操舉起了緊捏的拳頭。「帶著那麼多百姓，逃不快的！」

曹軍士兵腳下的步伐，在曹操的號令下變得急促起來。從高處望下，就如條巨蟒張開血盤大口向新野猛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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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望坡林陰的遮蔽下，曹軍士兵們頓覺涼爽了不少。每個人似乎都開心了起來，隊伍中也模糊地隱約著士兵們的說笑。

「元讓啊！這地方有點……」

惟有丞相曹操心沒有放下，他把頭向四周觀望了一下，山坡和樹木掠過他的雙眼……他想起了一些東西……跟《孫子兵法》上的記載有關。

「這兒挺舒服的，士兵們的心情也會好很多……」夏侯惇的話驟然被後方的叫喊聲打斷。

「敵軍劫糧！！！」

隊伍立即淹沒在士兵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無數人馬下意識地向後方涌去，顯然是希望能給予遭到襲擊的同伴一些支援。原本尚覺寬闊的道路，此刻也開始擁擠不堪了。

曹操聽到了兩旁坡上的叫喊聲，一排排紅色的箭撲面而來。他抬起頭，是火！當箭支準確地射在林道邊的樹木上時，火焰也自覺地擴散開來。

「全軍保持隊形！！向兩邊作戰！！」

夏侯惇手舞著偃月刀大喊著，他看到兩旁燃起了熊熊大火，前方也突然閃出一隊人馬。

「常山趙子龍在此！曹賊，汝命休矣！」

喊殺突然從四面同時響起，各種帶著火的滾木、大石從坡上被推了下來，如暴風雨般霹啪地砸在曹兵身上。隊伍因為剛才一時的慌張而收縮，此刻卻因為火勢相阻而舒展不開來。

「老子沒聽過你這號人物！丞相，我去應敵！」夏侯惇領著一隊人馬立刻沖向了前方殺來的趙雲軍，當極富有衝擊力的鋼槍搭在獨眼將軍的刀上時，他已經感受到了來人的可怕與強勁。

「趙子龍……」夏侯惇還以顏色地翻起自己的刀，一面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曹操扯起韁繩，轉了馬頭趕向後方，他希望能把士兵們重新組織起來。

接著高溫的陽光，火勢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著，曹操震驚地看著他的一個個士兵被烈火包圍著身子，拚命地喊叫打滾……「怎麼會這樣！！」他怒罵一聲，用袖子掩住臉，不想再被這些慘景所刺激。

絕影突然剎住了腳，一道巨大的火牆擋在了他面前。

「進退兩難了……」他驚惶地策著馬在原地打轉，四周混亂至極的場面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著。到處是烈火、流箭、伏兵，根本找不到出路。

「難道我曹操大軍要在此被全殲？！！」

這是最危急的關頭了……他心中默念著，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丞相把手伸到衣服中，取出了一個黃色的錦囊。

「組織士兵向道路中央集中，背靠背以攻城強駑還擊兩方；命前方大將帶兵守住西南一無火處，化解敵軍的前方衝擊；其餘兵力圍剿後方襲擊兵糧敵軍，完事後再全力反攻。」

「高！！」曹操欣喜地翻閱完手中那塊錦囊布，用力地吐出一個字后，便立刻拔出令劍開始親自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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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望坡的坡后，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山頂的木亭，是此一帶隱者賢士常來往的地方。與山下的慘叫和黑煙瀰漫相反的是，諸葛亮端坐在亭中，一面向陷入火海的博望坡觀察，一面不忘咀嚼一下口中清淡的茶。

這一計應該是相當命中了曹軍要害的，讓主公劉備帶百姓先行撤離，自然使曹軍加快速度放鬆警惕。

「如果能借著火勢大大地削減甚至以此逼退曹軍，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只是……」諸葛亮啜了口茶，手在放下茶杯的一刻卻停在了半空中：山下的戰場上出現了意外的場面。

曹軍排成整齊的隊伍射出強駑，很快擊潰了坡上的少量新野軍。正面的趙雲將軍帶領主力人馬衝殺，卻被一道火牆阻擋，而唯一的道路又被曹軍的獨眼大將帶兵塞住了。而更遠的地方，張飛、關羽兩人領兵破壞曹軍補給線，卻遭到了重重包圍……

諸葛亮凝固著臉色站了起來，他正擔心火勢雖然能阻隔曹操，但也會阻撓己方軍的進攻……

「這就是曹操的能力？！」

他在亭中踱了幾步，腦中迅速地對新的場面進行了分析和處理。「不愧是曹操啊……這種狀況下也能指揮自若。不過既然拖延時間的目的也達到了，再不退的話只怕會有覆沒的危險。」諸葛亮撣了撣白羽扇，遺憾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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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布置好了！我們往後退！」新野軍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前方的士兵們開始往後跑了。夏侯惇正欲去追，卻被剛剛趕到的曹操一把拉住：「前面有埋伏！」

當曹操軍整理好隊伍通過了博望坡時，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了。更讓曹操懊惱的是，他們一路平安地到達了空城新野，更無什麼埋伏可言。

「全軍在博望坡折損5000人，受傷者更達上萬……」夏侯惇恨恨地向曹操報告了這一情況時，手已經氣得發抖。「我們連正面作戰還沒開始呢！！」

曹操倒是感到好受了些，他捏了捏那個黃色的錦囊，若不是它，自己能不能活著還是個問題……「劉備那小子又從哪請到了如此厲害的軍師？在我們警惕性最低的時候給予了我們最狠的打擊！！」他這才想起了《孫子兵法》上「火攻」篇的分析。

「劉備已經有充裕的時間撤離了……」

曹操的信心突然搖了搖，自己也許是自負了些，沒有帶軍師過來協助一下。他想起了仍卧病在床的郭嘉，心中就是一陣愧疚。

「不過我們還是拿到了襄陽，戰略的步驟目的達到了。下面就與孫權那小子，噢，說不定劉備也會參與進去，決一雌雄吧！！」

事到如今，他只有這樣來安慰一下自己和心中咬牙切齒的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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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

剛剛帶領新野百姓趕到江夏避難的劉備，見到同樣安全抵達的諸葛亮和眾將，不禁喜出望外。

「主公，曹軍最近應該不會敢從水路發起什麼攻擊了，我們暫時的安全……」

「多虧軍師啊！雖然最後讓那曹賊僥倖得勝，但俺們畢竟達到目的了！」張飛繪聲繪色地向劉備描繪了一番作戰的情況和諸葛亮計策的運用，直聽得劉備嘖嘖稱讚。

「主公……曹操是那麼厲害的人嗎？」諸葛亮突然打斷了張飛的話。「從我以前對他性格的了解來看，他能在那時候做出如此出色的指揮實在是不敢讓人相信啊！」

「軍師說得對，他甚至好像觀察了整個火戰場，很了解火燒的路徑啊……」趙雲回憶起自己被夏侯惇帶著弓箭隊死死地擋在火牆外時，就是一陣懊惱。

劉備一下子噎住了似的，從他對曹操的了解中，他是個會用兵的人，但顯然不會有如此讓人驚訝的能力。

「主公，軍師！你們來看！」

已經走到城牆上邊緣的關羽指了指遠處浩浩蕩蕩的數十艘樓船，那是江夏駐留的一萬多水軍。

「如果再加上新野剩下的數千部隊，就有近兩萬兵力。然後再聯合東吳孫權一起對抗曹操，縱然他再來數十萬大軍，我們也會有贏的機會。」諸葛亮舉起羽扇，指著遠處一望無垠的水面，從左至右地掃過。

「是啊，長江……」劉備喃喃自語，與諸葛亮相仿，那雙剛剛陷入迷惑的雙眼已經回復了信心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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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滾的長江東逝水，以一種傲然的氣勢迎接著恢宏的血戰。

哪怕是最聰明的智者，誰又曾多想，一場不屬於人類之間勾心鬥角的陰謀卻慢慢地延伸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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