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別離1

第7章 愛別離1

無憂把自己關在閣內,一遍一遍回憶研究在靈蛇廟看到的前世自己的日記。那些封在心尖封印里的前塵往事像是打破禁錮的魂靈,在他腦花中翻騰跳躍,一幕幕清晰地映在他面前。

江南水鄉,金陵城外,地藏庵對面,一排青磚黛瓦,那是金陵城最富有的江家,江老爺是狀元出身,曾做過蜀地縣令,因政績突出,老來身弱,在皇帝的准許下,便攜家眷返回老家金陵。辭官隱退的江老爺承繼江家的茶葉生意,許是老人善事做的多,積累許多福報,茶葉生意越做越好后,江家又開闢了錢莊,布莊,米市,經過三五年的時間,已成為金陵城最富有的商賈。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老爺五十歲時,老來得子,最後娶進門的小妾李氏又給他增添一子,這小幺兒是江老爺的第三子,江家家財萬貫,恨不得多生幾個兒子,奈何自從長房生下一子一女,二房生了一子后,二十年間竟一直無子,直到娶了李氏,這才又添了第三子。李氏這幾日要臨盆,江家的僕人們忙來忙去,江老爺更是每天跪在佛堂,念半天經,祈禱母子平安。這日早晨,李氏晨起,忽覺肚子疼痛難忍,江老爺在佛堂念經,聽見僕人驚慌失措,喊著李夫人要生孩子了。江老爺從佛堂出來,抬頭看見一隻喜鵲銜著一根松樹枝落在李氏房門前。

「喜鵲銜枝好兆頭啊!」

江老爺在僕人攙扶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李氏門前。房門內,產婆已經進去,只聽門內一陣陣慘叫,江老爺像是第一次做爹,踱來踱去,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念叨著。

「怎麼還沒生下來……怎麼還沒生下來……」

僕人第一次看見五十歲的自家老爺如此失態,大氣不敢出,更是被江老爺帶的也緊張起來,張望著門內動靜。門前那支梅樹上的喜鵲丟下松枝,嘎的一聲飛走了,江老爺彎腰撿下松枝,剛起身,便聽到門內一聲孩子的啼哭!

江老爺緊緊握著松枝,視若珍寶,對著空中合十念阿彌陀佛。孩子生下來,白白胖胖,十分俊美可愛。江家的下人們都說,小公子將來肯定是個十分俊美的公子,剛生下來就如此精緻可愛。江老爺看著這祥瑞賜福的孩子,便讓人打造了一個紫檀木盒子,十分寶貴地把松枝珍藏起來。

孩子還未出生,江老爺就已經想好了名字,富戶人家孩子出生,十分講究,不僅要做複雜的洗禮,還有請廟裡的和尚來做一場法事,為孩子祈福。法事結束后,江夫人安排和尚去廂房吃齋,江老爺把一塊月光色的玉石手串放在孩子襁褓中,並給孩子起名叫江流月,字含章,別名望舒。

江老爺對這幺兒最是喜愛,更是把紫檀木內珍藏的松枝時刻帶在身邊。小流月長到三歲,江老爺親自教小流月識字讀書,什麼三歲啟蒙經典,聲律啟蒙,三字經,幼學瓊林等等,要求小流月熟讀背誦。有時候江老爺去地藏庵與法師討論佛學佛理,也會帶著小流月。幼小的孩子,在寺廟,聽抑揚頓挫的佛經唱頌歌,看見莊嚴肅穆的拜佛儀軌,處處都是好奇,處處都是有趣,比背書有趣一萬倍,竟鬧著不願意離去。江老爺從禪堂出來,哭笑不得,老禪師亦是慈悲一笑。

「這孩子,佛緣深厚!阿彌陀佛。江施主可經常帶他來。」

江老爺雙手合十,虔誠的念一句「阿彌陀佛。」

「多謝禪師,我這孩子聰慧敏銳,以後定是前途無量。」

江老爺眼睛里滿是對這孩子的讚賞和期許,與禪師相視一笑道別。小流月在父親的牽扯下,依依不捨離開地藏庵。回去路上,江老爺試探問道。

「你為什麼喜歡那裡啊?」

小流月瞪著清澈的眼睛,望著彎腰淺笑的父親,天真軟糯的聲音回答道。

「因為不用背書!」

江老爺沒想到孩子會這麼回答,反而哈哈哈大笑道。

「凡事不認真不收其效,不嚴肅不成其事,不獻身不明其志。」

小流月盯著父親,臉上是不似孩子該有的認真疑惑。

「父親,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老父親緊緊握了握小流月的手,大手牽小手,奔向家裡。

「意思就是要你好好背書。」

江老爺雖然很疼愛小流月,但是在識字背書做功課方面,卻是十分嚴厲。字寫得不端,要罰跪,書背的不對,要罰跪,該會的識字斷句不會,要罰跪。這樣枯燥乏味嚴苛無趣的日子,唯一的樂趣輕鬆便是跟著母親去地藏庵。母親在父親的影響下,經常去地藏庵念經做法事,逢年過節都會去小住幾天,吃齋念佛。江老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小流月長到四歲半,江老爺便給他請來金陵城最好的私塾老師,獨自為他授課講學。父親再嚴厲也會帶著幾分慈愛,只是私塾老師便只是嚴厲。小流月每次下課回來,總要到父親門前行禮問候,父親身體好一些,便會招呼他進去,詢問進學事宜,小流月總是滔滔不絕把自己新學的知識,新背的書講給父親聽。江老爺總是露出欣慰的喜悅,只是這樣的情景越來越少。有一回小流月一下課堂,來不及把書包丟給下人,飛快地奔向父親的房門,今天第一次作文,老師誇獎他寫得很好,說他比外面的秀才寫得還要文采飛揚。小流月剛來父親院子外,便聽到裡面抑揚頓挫,法器喧響。「怎麼再做法事?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小流月悄悄推門而入,父親房間的門虛掩,下人們神色慌張進進出出,門縫裡看去,穿著袈裟的和尚們手持法器,嘴巴唱誦,在父親床前一圈一圈行走。小流月心跳到嗓子眼,呆若木雞,盯著裡面看。一個僕人走的驚慌,一下子踢到小流月,把小流月的書包踢翻在地,幾本書散落地上。這僕人嚇得不輕,雙手輕拍小流月身上檢查時否受傷,又忙把書撿起來,抱著小流月出去。

「父親,怎麼了?」

僕人抱著小流月奔回李氏房間,李氏正坐在床邊傷心無助地流淚。僕人喊了一聲李夫人,把小流月放下,便退出來了。小流月奔到母親身邊,不知所措,看著這樣的母親,孩子懵懂,害怕,卻沒有流淚,只拉著母親的手問。

「父親,怎麼了?」

李氏一聽這話,一把抱住小流月,哭的更加悲痛欲絕。

江家像是經歷一陣戰亂,兵荒馬亂五天後,江老爺身體恢復一些,能坐在院子里曬太陽,雖然只有半炷香的時間。小流月在學堂里學習更加用功,別人在玩,他在角落裡默默讀書,別人偷工減料完成先生布置的作文,他則認認真真用心作文。他希望用優秀的成績給父親帶來喜悅,希望父親的身體快點好起來,像之前那樣教他讀書習字,教他繪畫書法。從學堂回來,小流月總是先要去父親院子里行禮問安,期待能與父親說話。這天他又在門外行禮問安,竟然聽到父親喊他。小流月一把推開木門,奔向父親,臨到父親前,又克制速度,輕輕緩緩站在父親面前,深深鞠躬行禮,輕聲喊一聲「父親!」。江老爺擺擺手,示意小流月坐在他腿上,小流月遲疑一下,便蹲在父親身邊,江老爺一下一下撫摸著小流月的頭髮。

「聽說你功課很好。」

這是一個父親對孩子最克制最深情最讚賞的一句話,小流月望著淺笑著的父親深深點頭。

「好孩子,千萬要記住父親給你說的那句話『凡事不認真不收其效,不嚴肅不成其事,不獻身不明其志』。無論做學問,還是為人處世,要深深記得這句話。」

小流月臉上流露出小孩子不該有的睿智和理解,陪著父親呆了一會兒,父親咳嗽的厲害。

「回你母親那裡去吧。」

小流月看著下人把父親抬進房間,帶門關上,才依依不捨離開。

五歲的時候,父親終於熬不過病痛的折磨去世了!江家為江老爺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法事,五歲的小流月在人潮喧囂中,跟著母親披麻戴孝跪在父親靈前,五彩斑斕的**幢幡,叮叮噹噹的法器梵樂,和尚們抑揚頓挫的誦經木魚聲音,在這一場生離死別的悲喜里,小流月只覺得恍惚木訥,不似在人間。

父親去世后,小流月與母親還住在原來的院子里,只是生活不似以往舒適。大哥對他的功課格外嚴厲,少有犯錯就是很重的處罰,母親也更加小心翼翼活在正房夫人的威嚴之下,一切吃穿用度能儉省則儉省,只對他的讀書學藝一如既往。正房夫人是大家閨秀出身,多少會注重顏面,從不正面為難他們母子,卻也從沒有好臉色給到李氏。在這樣的大家庭里,小流月再也沒有笑過,從前偶爾的天真爛漫全無,反而一身少年老成氣派,對身外之物從不放在心上,只珍重兩件事物,一是父親給他的月光色玉石手串,一是紫檀木盒珍藏的松枝。

一晃眼十年過去,江流月已長成為文採風流,繪畫書法技藝高超,詩詞歌賦俱佳的翩翩貴公子。可惜啊可惜,正如金陵城裡人人傳揚的那樣,江家的小公子千好萬好,就一樣不好,做事太較真,常年綳著臉。

十年不苟言笑,縱然翩翩少年,哪家姑娘敢嫁過去呢?可就是有這麼一個敢吃螃蟹的彪悍女子——俞家的三女兒,俞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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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空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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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愛別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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