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愛別離4

第10章 愛別離4

「澗草短短青,山月郎朗明。」

四月的杭州,果真是應了那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山色空濛楊柳枝,春風碧水桃花溪,湖光山色禪音妙,吳儂軟語最知心。

江流月帶著妻兒母親在杭州城外十里處的桃花溪安住下來。溫潤的山間環境對李夫人的身體調養十分有益。每日里,李夫人含飴弄孫,精氣神提了許多,不似在金陵時病怏怏的。俞月梅則偶爾陪著江流月談詩作詞,一家四口,日子逍遙自在。

一日,午後。江流月在杭州的舊友馮子息來訪。這馮子息生的清秀端雅,一看便是高潔風雅之人。江流月對於馮生的來訪,甚是驚喜,兩人相見甚歡,江流月領著馮子息到竹間小築品茗清談。這馮子息本是背著一把古琴來的,他最近尋得一曲古調《西江月》,聽說江流月來了杭州,便立馬背了琴來與江流月切磋。

馮子息是杭州一富戶人家的小公子,家裡兄弟四個,大哥二哥三哥都是做了官的,在太平盛世當官,會輕鬆一些,可現在是戰亂荒年,三位哥哥做官做的流離不定,都在刀尖上提命。家裡父母最寵愛他,也不指望他繼承家裡生意,更不指望他學哥哥們做那要命的官,便由著他的喜歡,醉心音樂。當初江流月逃避婚姻在杭州的那三年,他倆因一次偶然的機會相識,發現彼此對音樂有著獨特的見解,兩人相見如故,很快便成為知交好友。江流月離開杭州的這幾年,馮子息只要收集到別緻的譜子,便會抄一份寄到金陵,研習琴譜有了心得,也會寫信告訴江流月,兩人紙上往來交流。

馮子息:「含章兄,你可真沒趣,來了杭州,也不通知我一聲,為你接風洗塵。」

江流月:「馮兄,我是想著安頓下來,再邀請你們,誰想你……」

馮子息:「等著你邀請,黃花菜早涼了。」

這馮子息也是幽默風趣的主,在江流月的朋友中,應該是最幽默風趣的一位,江流月本人比較恬淡寡味,一本正經,不善言辭,因此最喜與他交往。

馮子息:「聽說伯母身體不大好,你們就多在杭州住一段時間吧,吃的穿的用的,直接說,我讓家裡人送來一些。」

江流月:「多謝馮兄!」

酒逢知己千杯少,知交好友話必多。兩人從回憶過去在杭州的種種,到訴說離后各自的遭遇,一番唏噓人世無常,一番慨嘆舊友相逢的喜悅。時間不知不覺,已是黃昏。俞月梅為兩人送來杭州的名茶西湖龍井,這馮子息是第一次見俞月梅,很禮貌恭敬地接過茶盞,道一聲謝。俞月梅離開小筑後,馮子息立馬打趣道。

馮子息:「沒想到啊,江兄你果真好福氣,娶得這樣一位嫻雅清秀,風姿卓絕的妻子,怪不得你之前在杭州隻字不提!」

江流月端起茶盞小抿一口,道。

「年少輕狂不懂事,馮兄,你休要再提啊!」

馮子息爽朗大笑,把話題轉到正題上來。

馮子息:「哈哈哈,曾經不輕狂,枉做少年郎!江兄,我今兒帶來一曲古調,你來品品,怎麼樣。」

馮子息從琴袋裡小心翼翼拿出古琴來,這是他最愛的一把琴,琴音錚錚如玉石,琴身古樸通透,紋路精緻,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馮子息整理儀容,端坐整齊,開始撫琴。

室外遠山如黛,竹林清翠,微風如綿,夕陽黃昏,流霞飛起。室內清揚流暢的琴音,時而如朗月清照,時而似月黑風高,時而如泣如訴,悲涼如杜鵑泣血,時而歡暢愜意,如明月清泉洗滌身心。一曲彈畢,餘音裊裊,兩人很久才從琴調氛圍里清醒過來。

江流月:「古人說器樂之中,琴德最優!馮兄,你這一曲,有一首詞最貼切:

晚日寒鴉一片愁。

柳塘新綠卻溫柔。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

相思重上小紅樓。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馮子息收起古琴,端起茶盞,細細品了好一會兒,放下茶盞,拍手稱快。

馮子息:「真不愧是江兄啊!」

晚飯時間,李夫人邀請馮子息留下來一起吃頓飯,江流月也極力邀請他留下來。馮子息在這一家人的盛情邀請下不便再推辭,便留下來了。飯後,俞月梅帶著孩子回房,李夫人自去休息,江流月和馮子息又聊了許久,若不是礙著夜深下山不方便,他們估計能秉燭夜談到天亮。送馮子息下山後,江流月踏著月色,一級一級踩著石階,樹影婆娑,月光在溪澗里碎成星星的光亮,為山林的一切鍍上一層柔和的微光,江流月感覺特別平靜,沉浸在這一派祥和里。石階盡頭,俞月梅淡淡的影子又小又短,她單薄的身子站在月色里,有些不真實!江流月抬眼的一瞬間看到等在盡頭的俞月梅,心頭一陣波動,他說不清那種感覺。自從父親去世后,就再也沒有人給過他這種溫情,好像他的人生只有孤獨的歸途,而今在這山月之下,有個人在等他!

是的,有個人在等他,他的孤獨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加快步子,想要一下子站在她面前,緊緊擁抱著,他怕這溫情會消失,他怕那無盡的孤獨會再次纏繞他!

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幾個石階后,他又慢下來,變成一步一個石階。都怪這月色太溫柔,也許剛才是他的錯覺!他抬眼望著石階盡頭那個單薄的身形,眼淚忽然就奪眶而出。

「何苦要這樣……」

俞月梅望著石階下晃動的身影,月色之下,那身影更加清瘦,孤獨的攀爬著,她真感激自己站在這裡等他,看見一個不一樣的他,這個他孤獨如孤魂野鬼,寂寞如遺世獨立。結婚的這六年,她慢慢地懂他了,雖然笑著,但他心裡有悲,雖然活著,但他心裡沉寂如死。她盡她可能給他溫情,他要她多讀書,她便多讀書,期待通過詩詞走進他心裡,他孝順母親,她便盡十二分心力照顧母親,期待母親身體好起來,讓他開心。他要親自教孩子識字斷句,她便任由他隨心去教孩子,私下裡還教導孩子要表現得好一點,讓父親開心。她的一切心思,都在表達她深愛著他。他愛荷花,她便在****的時候,撐著油紙傘為盆里的荷花遮風擋雨,她感冒了,他責怪她,為何偏要在雨里看荷花,她笑著說「那是你最愛的荷花,可不能讓暴雨摧殘了!」。

一個女人用生命在愛著他,江流月心裡都清楚,他的心在慢慢的從死寂里重生。

踏上最後一個台階,他站在她面前,俞月梅伸手去擦拭江流月鬢邊的水氣。他溫熱的臉頰瞬間爬過觸目驚心的寒涼,江流月反手握住俞月梅的手。

「手這樣涼!怎麼還站在這裡等我?!」

俞月梅淺笑著,繼續為他擦拭水氣。

「我不等你,誰等你……」

江流月鼻頭一酸,強忍住眼裡的血絲和酸楚,緊緊擁抱著俞月梅。

「我想送你一個新名字,叫山月,可好?」

俞月梅輕撫江流月的背。

「好,我早覺得月梅這名字有些俗氣。」

一切安頓下來,江流月在馮子息的搭橋牽線下,在西子書院做了教書先生。不是因為沒錢,只是江流月覺得不出去做點事情,白瞎了他這一身才華。馮子息是西子書院的琴師,教授古琴,他當然願意江流月也來西子書院,知交好友變身同僚,多向江流月學習文采,求之不得,當然最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可以隨時跟江流月交流琴譜琴藝。

江流月剛來西子書院一月,他的文學課便成為書院最受歡迎的課。他講述文學不似別的夫子古板生硬,江流月的文學課生動有趣,他竟然可以把琴藝、繪畫、金石篆刻、音樂、射藝糅合貫通在文學課里,使艱澀難懂的文學理論變得風趣易懂。

他上課的時候,可以邊彈琴邊講解作文精要,也可以把格物致知的枯燥理學通過潑墨繪畫表意出來。偶爾他還會應學生們的要求,為他們篆刻石印。被他批改過得文章,無論改之前多麼平庸乏味,改過之後絕對是文采飛揚,成為爭相模仿的佳作。

書院的學生們,早已把他看作神明!而江流月的名聲早已傳出西子書院,傳遍整個杭州,甚至傳到金陵!江溪珏聽說江流月在杭州教書為生,立即修書一封,問他是否錢財緊缺,花銷不夠,隨即又寄去許多銀兩,足夠他們一家四口在杭州的吃穿用度。

江流月名聲大震,慕名而來的學生們擠破西子書院大門,已嚴重擾亂書院的正常學習,為了躲避瘋狂求學的學生們,江流月向院監請辭三個月,待風潮過去,再回來教書。

辭去教書工作,江流月每日里在竹間小築里研習詩詞,苦練書法。書法是他一直最愛的,從小到大,無論多麼勞累心煩,每天是必須要練習一個時辰的,十幾年間,從未間斷。這段時間馮子息為他搜集來很多名家名帖,剛好趁這段時間他能安靜下來研習。

自從那晚山間相攜回來,江流月就直呼俞月梅為山月。兩人情意更濃,只要有時間,俞月梅就陪他一起看書練字。不過大都數時候,俞月梅會陪著李夫人一起抄經,只是李夫人身體時好時壞,大都數都是俞月梅代抄。偶爾江流月也會陪著俞月梅到山下的清涼寺燒香許願,把抄好的經書送給寺里師父處理。

清涼寺不似地藏庵,清涼寺坐落在桃花山下,桃花溪繞寺而流,江流月住在桃花溪的上游,清涼寺在桃花溪的下游。山寺依山勢而建,寺內古木參天,曲徑通幽,綠蔭濃郁,黃牆青瓦,給人一種無上清涼之感!

俞月梅在佛堂跪拜,江流月在寺內閑逛一圈,僧人們貌似在做法事,木魚聲混著頌唱聲,無端的,江流月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和靜謐感受。他不由自主站在門外,凝神駐足聆聽聲聲梵唱。

自此以後,江流月總是隔幾天就去清涼寺,與廟裡師父攀談,看他們清心寡欲簡單規律的僧侶生活。

時光靜好,歲月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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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空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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