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昭家父子
當今天下七國,齊楚燕韓趙魏秦,楚國地盤最大。
地大,意味着物博。地盤大,產出就多,物資就超過別人。壽春是楚國的都城,都城是一國的中心,所以壽春的繁華,冠絕當今天下。
秦牧一進城就感受到這一點。
因為他一輩子,甚至幾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戴高帽的人。
高冠博帶,是現在君子的標配。可是楚國有錢,怎麼體現呢?衣服太寬了雖然看起來霸氣,但是行動的確不太方便,所以就只能向天空發展。
壽春的君子們,一個個腦袋上跟頂着個天梯似的,只看的秦牧想順着他們的帽子爬到天上去。
「秦先生,我楚國壽春之風采,比起蓬萊如何?」到了都城,昭厲自然忍不住要顯擺一番。看來向外人顯擺自己,古今中外人同此心,即使貴公子也不例外。
「嘆為觀止,嘆為觀止。」秦牧由衷的讚美——只看到這麼多高帽子,就不虛此行呀。
一行人穿過熙熙攘攘的鬧市,轉入一條安靜的街道。
「請。」這裏就是昭厲在壽春的家了。
楚國三大姓,昭,景,屈。這三姓是楚國最古老的姓,也最尊貴。
昭厲的府邸不是他一個人住,這時候是合族而居,昭家人都住在這裏。
這不是一座院子,都近乎一座宮殿了。
亭台樓閣,院牆角樓,一應俱全,就好像一座城中城。
昭厲請秦牧暫時在客房休息,自己先去給父母請安。
問安之後,昭厲立刻要說起自己最近這番奇遇,他爹擺手制止了他。
「昭厲,你這次回來的正好。你是昭家長子,如今都城多事,正要靠你我父子同心應對。」
昭厲的父親昭嚴,身為楚國「工尹」。
這時候的楚國相對於其餘六國,有點少數民族的味道,所以他們的官職設立也和六國不同。工尹,掌管楚國的工程建設,相當於後世的工部尚書,或者建設部部長。
他是楚國真正的權臣——管蓋房子當然有權啦。
昭厲看他爹神態嚴肅,似乎有大事要講,一時就不忙說秦牧的事,先聽聽都城大事——這才是根本。
「昭厲,如今的壽春可不是之前的壽春。大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就我看來,他時日無多。」
「大王要不行了?」昭厲沒想到他兩年沒回壽春,楚王竟然快完蛋了。
「你知道,大王的太子熊悍,不是大王的親生。」
楚王的太子竟然不是他生的!這消息要是換在別人聽來,肯定會炸了鍋。但是這個消息在楚國貴族圈裏不是秘密。
楚王一直無子,這時候春申君黃歇的門客李園,把他的妹妹李嫣送給了楚王。
正常來說,這也沒什麼,但是這事卻不正常。
因為這時候的李嫣並不是大姑娘。她這時候已經被李園送給了春申君當姬妾,而且還懷了春申君的孩子。
李園等於是賣一贈一,連大帶小一起把妹妹送給了楚王。
李嫣生下熊悍,被楚王立為太子,他其實是春申君的孩子。
昭厲作為昭家大公子,自然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
如果楚王一過世,熊悍繼承大位,那麼說來,春申君黃歇就是楚國事實上的太上王了。
春申君黃歇,不是正宗貴族。他出身卑微,是通過立下一系列大功勞,才被楚王封為春申君。
楚王對黃歇信任有加,如今黃歇是楚國令尹,是百官之首。
他不是貴族出身,所以一直和楚國的傳統貴族尿不到一壺裏面。
春申君現在已然對貴族很不友好了,如果他兒子再登上大位,這些老貴族的日子更加不堪。
這些話都不用昭嚴說,他只提一句「楚王病重」,昭厲就全明白了。
不讓熊悍繼位是不可能的。他是楚國名正言順的太子,如果昭厲不讓他繼位,那就是謀反了。
昭家並沒有謀反的打算。但是也不能就讓熊悍這樣順利繼位。
「必殺黃歇!」昭嚴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
只有殺了黃歇,這些貴族才能安心。否則熊悍和他親爹合起伙來,自己這些人哪還有喘氣的空間。
「爹,我有死士三百,當可成事。」
如今的貴族紛紛養士。也就是養著一群閑人。這些人可不是普通人,他們都是世間佼佼者,有着各種人所不能的本事。
比如「雞鳴狗盜之徒」,就說的是孟嘗君門下的「士」。(故事不細講,感興趣讀者搜一下就知道。)
昭厲做為貴公子,自然也養士。要不怎麼他那麼看重秦牧呢。秦牧的曲轅犁,翻斗水車,以及劃時代的「紙」,都意味着利益,代表着金錢。
有錢,他就能更多的養士,養門客。這些人就是他的私人武裝。如果他能養幾萬門人,那楚王的位置沒準自己也能坐上一坐。
楚王姓「熊」,他和「昭景屈」這些人一樣,他們最開始都是一個氏族的,大家是兄弟。
(他們都是姓「羋」的。最早的姓,是標示不同氏族——原始社會的氏族,熊,昭,景,屈,這是「氏」。通俗點說,羋是一個大家庭,熊昭景屈是各個小家庭。只是這時候,男人用「氏」來辨別身份,反倒是女人要用「姓」。這是為了同姓不通婚。所以羋家姐妹,也是他們一個氏族的——遠古算起。)
你坐了這麼多年楚王的位置,換我坐坐又何嘗不可呢?
春申君黃歇如今已經高居令尹的位置,如果他兒子再做了楚王,這些老貴族的確會更受排擠打壓。
這時候民風樸實,所謂樸實,就是不服就干。不能殺楚王,殺了黃歇也一樣。
昭厲瞬間就下了決心。要出動門下死士,刺殺黃歇。
「黃歇必須死,不過卻不能由我們動手。昭厲,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不要那麼衝動。」
「以爹的意思呢?」
「昭家殺了黃歇,太子能不報復?到時候你讓咱們怎麼辦?你殺了他親爹,還能落着好?」
昭厲一想,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如果楚王不行了,太子繼位,自己又殺了黃歇,那是太子親爹,他豈不是第一個就要殺自己。
「爹有何妙計?」
「我們要找一個太子絕對不能殺的人來辦這件事。」
「誰?」
「李園。」
聽到昭嚴說出這個名字,昭厲一拍大腿:「妙哉!」
要不說薑是老的辣呢。
李園是太子的舅舅。他妹妹李嫣,是太子親娘。
如果李園動手殺了黃歇,雖然殺的是太子親爹,但是太子還真不能殺了李園——這是他舅舅。
可是李園為什麼要殺黃歇呢?他之前是黃歇的門客,現在因為妹妹的原因,自己也算成了一方勢力,可是畢竟之前兩人還是有關係的。
李園也不是傳統貴族,他的出身和黃歇一樣,他們都是楚國新晉貴族。從姓都看得出來,他們都不屬於三大姓。
「你這兩年不在都城,不知道都城情況。」昭嚴給昭厲解釋道:「太子日見成長,李園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可是他再高,也高不過黃歇,高不過令尹。現在黃歇擋了李園的路。」
昭厲連連點頭。還是爹爹見識高明。
「李園現在身為左尹,他要想再上一步,當上令尹,就要踢開黃歇。如果黃歇不死,太子又繼位,到時候黃歇的位置只能坐的更穩。」
「爹,有沒有另一種可能,黃歇和李園,反倒會更加合作,聯手打壓我們。」昭厲想着,他們倆合作也是有好處的。
「如果李園不曾當過黃歇的門人,還有這個可能。但是現在絕不可能。」
昭嚴這樣一說,昭厲就明白了。
李園如果之前和黃歇沒關係,他們反倒有合作的可能。但是李園之前是黃歇的門客,他還把妹妹奉獻給了黃歇。
門客和主人不是平等的關係。
說的粗俗點,貴族養門客,就跟養一條狗一樣,看家護院的。
禮賢下士,那是做給人看的。貴族的心裏實際上根本不把門客當人看。
這個時期,階級壁壘分明。貴族是貴族,人才是人才,這是兩個概念。
雖然這時候戰亂紛紛,也因為戰爭激發了各國對人才的渴望,但是人才是「打工仔」,貴族是「世界的主人」,這是兩個涇渭分明的階級。
(這概念應該不難理解,二十一世紀的世界現狀,和那時候也差不多。)
李園曾為黃歇的門客,從心理上就對黃歇矮了一頭。雖然李園現在貴為楚國左尹,但是黃歇對他呼來喝去,亦如從前他當門客時候。
這讓李園早就怨恨在心。
他奮鬥了一輩子,不是讓人當狗訓的。
就算昭家不想殺黃歇,李園都想殺黃歇。
可是想歸想,真正要動手殺人,李園還沒這個勇氣。或者說,他沒這個實力。
黃歇是春申君,門下三千死士,這在楚國是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
除了楚王的正規軍,民間私人力量屬黃歇最強大。
李園也養士,但是養士要錢。你不能給人家天天吃大豆小米,還半飽。
養士,養門客,那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否則到時候誰給你出力。
人家是賣命給你,你也得給出值得人家賣命的待遇。
李園比起黃歇,那是窮多了。
「李園需要錢!」昭嚴最後說道:「我們要在這方面想辦法。要從金錢方面下手,引得李園不得不出手。」
聽到老爹說起錢,昭厲馬上想起了秦牧。
錢,有啊!我回來不就是為了錢的事嗎。
「爹,我遇到一個人。他……」
昭厲詳細的講起了秦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