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故事

第184章 故事

是啊,燕國的王滿懷希望,掰著指頭數日子,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三百六十三天……十二個時辰,十一個時辰,十個時辰……

一天一天的數,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掰。

真好,她就要回來了,很快,他們一家三口就要團聚了。

姬照光是想想,想了無數遍,還是忍不住嘴角上翹,笑得像個傻子,他仰頭看天,一片片雪霰從灰濛濛的天幕飄落。

下雪了,燕國第一場雪,白茫茫的人間。

驪山行宮,蒼翠的山頂蓋了雪白的帽,紅牆掛冰花,琉璃瓦掩青松。

朱鵲回來時,見到林風正笨手笨腳的,攙著姜朝露躺回榻上。

「林風!夫人身子都這樣了,如何能多折騰!你會不會侍奉夫人啊!」朱鵲立馬衝過去接手,怪罪的瞪了眼林風。

林風窘迫的摸了摸鼻子:「我是暗衛,當然不會……是夫人自己要求的,一定要親手把皮影人兒放到龕上去……我,我勸不住。」

「不怪他,是我自己。」姜朝露倚在榻上緩了良久,發黑的視線才看清眼前的人兒,笑道,「朱鵲你回來了……不對,你是因為什麼下山的?我叫你的?」

「夫人您忘了?是您說要吃……」林風果然是暗衛,直來直去,正要回答,被朱鵲一記眼神剎住。

「沒事,是奴自己回城辦事,讓夫人擔心了。」朱鵲把林風拉出去,壓低語調,「將死之人神志不清,你就不要較真了。以後夫人我來侍奉,你不用近身待着了……你來負責凈穢水的事吧。」

林風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個暗衛名存實亡,不在身邊添亂也是好的,遂點了頭:「也好,你比我懂。」

「夫人作甚要供奉神龕?」朱鵲看了一眼殿裏,目光飄忽道。

她意外的有些心虛,她不信鬼神,卻偏偏這時,腦海里冒的都是因果報應一類。

「是從宮裏帶出來的皮影人兒,夫人一定要親手把它供到龕里去。」林風沒有注意到朱鵲異常,娓娓道來,「夫人下跪祈求,說了句什麼……呃,下輩子,讓他做個普通百姓,柴米油鹽,家人康健……不知道是說誰。」

朱鵲鬆了口氣,皮影人兒記得是王上送給姜朝露的,和她沒關。

「我去準備凈穢水了。」林風說完便匆忙離去,原地就剩下了朱鵲一個,北風攜裹雪花刮過,模糊了她眉眼。

她從懷裏拿出枇杷蜜餞來,想到說書人的故事,墳前太醫署醫官的話,還有自己懷着最後的希望順路調查,發現一切都很自然,沒有人為動手腳的痕迹。

說書人的故事,是根據流傳多年的流言編的。

太醫署醫官的證據,是他們背景清白,卻異口同聲,說當時親眼所見的。

「師兄,我被騙得好苦。」朱鵲忽的掩住臉,嘶啞的笑起來,冰冷的淚水滾落,瞬間凝成寒冰。

然後她揚手,將蜜餞扔到臭水溝里,天地間風雪暗沉,落入她眸底,頃刻化為了一片漆黑。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大。

進入十二月,驪山大雪封山,銀裝素裹,青松簌簌的折了腰。

姜朝露的病情愈發嚴重,眉間的死氣發黑,都纏成了一團,水米難進,氣息微弱,什麼葯喝進去就吐。

是個人看見她這副模樣,都會說「就這陣子了吧」。

姜朝露卻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拖着一口氣,心裏有什麼掛着,放不下,就是不咽那口氣。

只有三個人的行宮,這個消息自然石沉大海,除了這三個人,世間再無第四個人知曉。

每天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辨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姜朝露想,為什麼還活着?

對了,還有件事……是什麼呢?

她想不起來。她腦海空白,逐漸倒退如孩童,曾經無比清晰的一幀幀過往,開始褪色,消失,歸於無盡的寂滅。

但看着窗外茫茫的白雪,聽着山下熱鬧的炮仗,她還是能意識到,要過年了。

「煮鍋子……」姜朝露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吩咐林風和朱鵲煮了鍋子,爐子就擺在她榻前,咕嚕嚕的湯冒泡,肉片在裏面翻滾。

多好啊,好像那五個人還在,還有一轉過身,就是某人端了酒杯來敬她。

「阿葳,新歲安康!」那人笑得眉眼彎彎。

——是誰這麼說呢?記不起來。

姜朝露混混沌沌的,又陷入昏迷,林風和朱鵲在榻前吃得熱汗滾滾,都是另一個世界了。

黃泉碧落兩茫茫,此岸彼岸,誰都是第一次經歷死亡,但其實它一直都在,一線之隔。

林風忙着凈穢水的事,不常在姜朝露面前晃,只有朱鵲,也不知道下山回來轉了什麼性子,開始經常的坐在榻前陪她聊天,雖然說什麼她也意識不到,但朱鵲估計是閑得,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的師父醫術高超,人稱管華佗,他平生的夢想就是當上太醫署掌醫,懸壺濟世,可是師父出身貧寒,當他的醫術聲名鵲起時,那些醫官世家出身的子弟,命奴僕砸了他的藥鋪,逼他從胯下而過,故意羞辱他……我的師父寧願硬生生忍着,從那些人胯下爬過,也想繼續行醫,但是後來……」

「那些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毒死了某個師父救治的患者,反過來嫁禍師父醫術不精,治死了人,因為我的師父年輕,又沒根基,根本無力反抗被刻意煽動的輿論……最後啊,能夠忍受胯下之辱的師父,卻忍受不了那些人,或者說他的患者,詆毀他的醫術……於是他學會了這輩子蠱毒般的一句話:人啊,要識時務。」

「最後我的師父,關了藥鋪,做了官家的幕僚,陪伴公子照質衛,和燕王做了交易,一條命,換一個掌醫之位……但他沒有回來,永遠留在衛國了……」

姜朝露有時候清醒,聽兩句,更多的時候昏迷,只覺得耳邊嗡嗡的,字句都分不清。

「朱鵲,你怎麼突然很多話了?」她竭力笑笑,死白的臉眼睛都很難睜開。

「夫人不喝葯了,奴沒有其他事做,就陪夫人解解悶。」朱鵲笑得溫柔,卻眸底寒意冷漠,如蓄勢的刀。

姜朝露無法,也無力勸阻,只能任由她絮叨,自己生死都管不了了,哪裏管得人家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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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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