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別說在場其他人,周斯音本人驚訝了,鄒暮雲尋訪紀霜雨是讓下屬去做的,沒有大張旗鼓,在場人都不知道。

他原本也在思索除卻譚佑安,還有誰適合題字,甚至想到了是否應該用母親的遺作集字。後來見著紀霜雨,決定賭一把。

熟料不止賭對了,鄒暮雲甚至早就見過紀霜雨的字,還一直想找紀霜雨!

難道是看見了紀霜雨題寫的戲報子?可紀霜雨那戲報子是用毛筆字寫的,而且鄒暮雲雖看戲,卻對時下盛行的機關布景戲是很不喜歡的,屬於守舊派,不像會去長樂戲園。

「那可真是有緣了,看來這件事也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周斯音暗道也不知道我新年拜了這麼多座廟,到底是哪位顯的靈,回頭要一一還願。

這時候其他人也已經反應過來了,除了鬱悶的周若鵑,其他人不管懂不懂的,趕緊誇到位了:「此事也稱得上是書壇奇聞趣談了,周寶鐸說得真是太對了,我們學校這些學生就應該好好學學這位葫蘆老人。」

「小周公子很應該把這位書家請來一敘,大家共同見證你們三人這段奇緣。」

「真正是上天註定,天造地設,美談,美談!」

周斯音:「……」

這些人越說越誇張,連天造地設都出來了。

也有人心裡在想,到底是自己孤陋寡聞,還是這「葫蘆老人」是一直隱姓埋名的高人?

能兼具碑帖之意,還融入鋼筆里,大家心裡已經勾勒出一個像譚佑安那樣頭髮斑白的中老年男士了。

鄒暮雲其實也很急於和紀霜雨溝通,再當面看他寫字,他期盼地看著周斯音:「他可在京城?」

「在是在的,卻不知這幾日有沒有空,我譴人去問問吧。」周斯音道。

景明私立學校的校長趕緊道:「若是有空,不如明日請葫蘆老人也來共襄盛舉,觀看我們的慈善義演。我也想向他求一副鋼筆字,掛在學校。」

他們學校正是有周家出錢的,所以非常賣力地捧場。

其他校長也都應和了起來,這樣豈不是可以順勢讓鄒暮雲明天也過來。

鄒暮雲正是心情大好之際,含笑點了點頭。

在社會上打滾,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反正除了周斯音這種崽子,大家是不會隨意當面給難堪的。想當初被周斯音罵了幾天,周若鵑不也還在京城混得好好兒的。

周若鵑一直厚著臉皮站在旁邊,聽到這裡,卻是突然想到一個給周斯音添堵的法子,他故意盯著周斯音,待周斯音看過來時,露出一個冷酷的笑意。

周斯音:「?」

周斯音:「二舅,你為什麼傻笑?」

周若鵑:「……」

「誰……!」周若鵑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忍住那口氣,假惺惺地道,「哎!雖說我不懂書法,卻也想見這位書家的風采了。可惜,咱們這義演觀眾不多,明日恐怕更少。

「依我看,咱們京城居民還是更愛華夏樂曲。不如,去請個戲班來,唱幾段京戲,彈些絲弦,與原來的節目參雜著來。那場子自然就熱鬧了。」

周若鵑雖然經營能力一般,但作為周家子弟,也不至於太草包,這個主意出得很對頭。

在場一位校長連連點頭,「您說得確實有理。」他們明天後天還要演的,就怕場面越來越冷清,那也太難看了,還是得有助演。

周若鵑故意瞟了瞟周斯音,道:「近來最當紅的戲班就是含熹班了,而且聽說最近寶鐸才提攜了他們班社,破例讓人上《影劇世界》的封面。要是寶鐸去請,必是十拿九穩的。」

鄒暮雲不但不喜歡下流狗血、機關布景的戲,也很厭煩捧角的風氣。嘿嘿嘿。

他就故意提一提周斯音和含熹班的關係,外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是周斯音親口提的封面么。

周斯音:「…………」

周若鵑:「嗯?寶鐸你看呢?」

周斯音:「……卻不知這幾日有沒有空,我譴人去問問吧。」

周若鵑:「?」

周若鵑聽著這句話有點耳熟,還以為是周斯音一時失語了,心中暗爽,「那就太好了,也算是為慈善作奉獻。」

鄒暮雲聽說周斯音捧角時,一方面思及周斯音年紀還輕,可能一時喜好玩樂,另一方面也知道周若鵑怕是故意指出來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拿他當槍,他怎麼會開心,於是淡淡道:「也要多謝雲枝為慈善做的貢獻,聽說你今日都認捐兩千塊了。」

周若鵑愣了下,剛想說自己明明捐的是八百啊,主要就想來給周斯音添添堵。但是這種情況,怎麼好意思,只能硬著頭皮認了,「呵呵,呵呵呵,教育乃是大事,略盡綿力……」

最近作投資手頭可不松。他心中一痛,只能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我的電影公司一定會大賺的!

.

.

「紀先生,我們東家想請您去參加慈善募捐會,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胡司機立在紀霜雨面前,說道。

正月十五就要開演新戲了,紀霜雨正緊鑼密鼓地綵排,他擺擺手,「不去,我這裡忙著呢,工作怎能分心。」

胡司機趕緊道:「不是不是,東家說有賣字的機會,請您去賺錢的。」

紀霜雨站了起來:「我向來熱心慈善,此事義不容辭。」這邊嘛,其實也排得差不多,他去賺了錢就回來!

徐新月也在一旁,酸溜溜地道:「我還真以為是什麼兩難取捨的事呢。」

胡司機:「徐東家,還想和您商量,從含熹班借些人去協助演出,我們照三倍的演出費賠給您。」

因為含熹班和戲園是有合約的,借了人那對他長樂戲園有影響的話,自然要賠。

徐新月鄭重地道:「公益之事,太重要了——借幾個?」

紀霜雨:「……東家,你取捨也蠻快嘛。」

班主點了幾個樂師,還有應笑儂這個台柱子,大家一起去協助演出。應笑儂到時也不必唱整本,來幾個唱段就行了,畢竟是類似晚會一樣的演出,沒時間給唱整齣戲。

第二日,慈善義演貼了報子,應笑儂現在叫座能力正高,果然觀眾呼啦啦就湧進來了。

這叫應笑儂唏噓得很,他門前冷落數年了,沒想到趕在年前演了一齣戲,達到了以前也不及的高度。

如此想著,應笑儂對紀霜雨更和藹了,還讓他先進門。

紀霜雨推辭了一下,和應笑儂並肩進去的,一眼就看到周斯音在二樓,身上彷彿閃爍著金錢的聖光。他招了招手,就情不自禁往那邊走。

應笑儂他們則是要去後台準備了,待會兒他會上台清唱段花臉戲,再反串唱段青衣,以娛大眾。

現場也有戲迷,立刻能認出來,是應老闆,還有上了《影劇世界》封面的那個導演啊。

有心人看到紀霜雨沖周斯音打招呼,心裡便想,周若鵑還真沒說錯,周斯音和含熹班的人相識,倆人打招呼還挺光明正大。

周斯音一點也不像他人想的那樣,要和含熹班的人避嫌,甚至主動迎了上去。

再看那個紀霜雨,也步伐急切,一副要團聚的樣子。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呀周先生。」紀霜雨覺得周斯音人真不錯,還帶他來賺錢。

「新年好。」周斯音點頭,問道,「你認識一位叫鄒暮雲的先生嗎?」

紀霜雨聽都沒聽過,「誰?」

周斯音心道果然如此,昨日鄒暮雲沒有細說他們的淵源,但他猜想兩人是都不知道對方身份,他低聲和紀霜雨交代了一下這件事。

紀霜雨回想了一下,也實在沒想到自己什麼時候寫過鋼筆字給什麼高官,還被惦記上了,這人還說滿京城找他,可他人就在長樂戲園,甚至在雜誌上拋頭露面了,也沒見人聯繫他哇。

不過,管他的呢,今天有錢賺就是最好的……

「這就是紀先生?在《影劇世界》封面上看到過你。鄙人周若鵑。」周若鵑走了過來,一臉自來熟地道。

他一開始其實想得更多的是金雀,畢竟金雀是坤伶,比較好扣鍋,但是看到紀霜雨立刻覺得不錯,這個也行!

紀霜雨以為就是個單純來搭訕誇獎自己的,習慣了,「是我,謝謝。」

居然還謝謝自己,真是傻得可愛,周若鵑笑呵呵地陰陽怪氣他們:「我雖是寶鐸的舅舅,還真從未見過寶鐸結交什麼戲界人士,今天看到本人才明白,難怪!」

紀霜雨毫無停頓地接話:「天啊,是哪個舅舅?被罵的那個嗎?」

周若鵑:「……」

可惡,這個人也好會陰陽怪氣。

周若鵑:「那個不重要,我是說你相貌挺好的,難怪……」

紀霜雨打斷他:「這個我知道啊。說點我不知道的。」比如你這個舅舅到底是不是那個舅舅。

周斯音:「就是他。」

紀霜雨:「哦哦——」

這事兒原本過去好一陣了,他一提,旁人看熱鬧的人眼神又不對了。

周若鵑:「……」

……這絕對是被周斯音叮囑過了,故意懟他。

周若鵑沉著臉,索性也不玩陰陽怪氣了,直接羞辱道:「小子安敢得意忘形,今日你是仗著我外甥在此。說什麼導演,不就是梨園中人,下九流之輩,能有幾日春!」

演員地位提高還真不久,雖然深受廣大群眾歡迎,貶低的聲音也不能完全斷絕,畢竟伶人一度被視為游娼賤業。尤其當對方只是想藉此來侮辱人的時候。

周斯音冷冷道:「人不以職業所謂上下九流分貴賤,應以人品道德而分,若服簪纓而行不入流之事,牲畜也。」

「說得好。」紀霜雨讚賞地看了周斯音一眼,心說這樣子比較像傳聞里的周公子,難怪書妄言都無法相信他膽小。

紀霜雨亦是自若地道:「我也沒有要否認的意思,我就是梨園行的。我是五音不全,不然還能登台唱。大家都活在新社會,就你死在舊時代了。」

在場多是教育界人士,許多早已皺眉,覺得周若鵑說話過分了點。伶人從前確實被人輕視,尤其是坤伶。有些好面子的文人和伶人來往,都不敢在明面上,怕被人臆測。

但是前些年,國內鬧災,也是戲界的坤伶牽頭,舉辦義演賑災,一點點讓大眾印象改變。就連一些名流政要,也會和名伶往來。

在場自己就是戲迷的人,那就更覺得不妥了,還是周寶鐸說得對。這周若鵑,咋為了找回面子就亂咬人。

「你也少裝得多麼道德了,誰知道你們什麼關係,這樣替他說話,還連著捧那戲班子,上《影劇世界》的封面。」周若鵑哪管周斯音和他到底什麼關係,決計拉他下水,大家一起被圍觀咯。

這下部分圍觀群眾的眼神果然又從譴責,變成了在周斯音和紀霜雨身上來迴轉,被激起八卦之心。

咦?嗯……

這時二樓的樓梯口隱隱有了動靜,茶園的老闆迎了什麼人上來。

隨即那方的賓客就有開口打招呼的,「鄒部長。」

這裡一時也就安靜了下來。

鄒暮雲大步走上樓,心情很好的樣子,「方才這裡在談論什麼新聞么,在樓下我就聽到動靜了。」

大家默契地看向周若鵑。

周若鵑:「……」

周若鵑臉憋得發紅:「失禮了。我也是在見識寶鐸和他這位愛重的戲界人士。」來來來,大家一起,今天就是那葫蘆老人寫得再好,你必跟我一樣開心不起來。

鄒暮雲幾步已走到了近前,沒了人群的遮擋,目光一下落在紀霜雨身上。

這張臉太容易認出來了。

而且剛才在一樓,遠谷就已經和他說這青年到了,還有現下滿場也都知曉的紀霜雨的工作。遠谷還很慚愧,年前事務繁忙,也是沒想到,竟沒早發現這位封面人物,全往學校找去了。

紀霜雨亦認出了鄒暮雲,這不是在崑崙圖書館借自己鋼筆那位鬍子大叔嗎?他想起自己落下的草稿紙,瞬間明白了。

鄒暮雲心中的遺憾終於真正圓滿,方才匆匆安慰下屬,就連忙上樓了,此時也不顧其他了,趕緊和紀霜雨打招呼,撫掌笑道:「且慢,先讓我與葫蘆先生敘舊——真是找你好久呀!你可還記得我?

「真正是巧,方才遠谷和我說了,我才知道,為何我請人在各大學校,卻都尋不見你。好在咱們的緣分實在太深厚了,周雲枝先生也推薦你來此,便是寶鐸不請你,今日咱們想必也能見面吧!」

他說到後面,笑得愈發真誠,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周若鵑:「???」

周若鵑聽著臉就從紅變綠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紀霜雨。

他一心認定周斯音請了兩種人來,一種是戲園子里的,另一種是書家,是那個不知哪蹦出來的葫蘆老人。否則,他怎麼可能對著紀霜雨就肆無忌憚地惡語相向。

他光想著,這都叫葫蘆老人了,還筆意有成,不得四十五歲了?

結果,就特么你葫蘆老人??

看完又看周斯音,牲畜?到底誰才是牲畜??

紀霜雨也轉頭,好奇地看著周若鵑:「你推薦我來啊?」

周若鵑:「…………」

……你媽了個葫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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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國當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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