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碰頭

雙方碰頭

屯長自方才起就一直在暗中觀察著荀啟。當他暼到荀啟似將目光短暫地停留在某個方向,一觸既離,不動聲色地隨着荀啟剛才的視線望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他半開玩笑半審視地盯着荀啟道:「席衛在看什麼?」

荀啟安然自若地道:「無他,不過是發現屋檐上有一隻家雀,正撅著尾羽,招朋引伴,瞧著頗有些趣味,故多看了一眼。」

屯長往屋頂上看去,果不其然,那裏有零星的幾隻家雀,正在憩息啄羽。

見此,他對荀啟的審諦之意去了大半,暗道對方少年心性,不似有城府之人,剛才那句「提醒」應是無心之言。

可他未曾察覺,靠近後頭的上方有一座閣樓,閣樓上懸窗尚未完全闔上,留了一條窄縫,正有一雙烏眸靜靜地往下探視,將方才他們的對話全部聽在耳中。

等荀啟二人漸行漸遠,那扇懸窗才被人放下,站在窗內的文士尾音飄忽,意味不明地重複荀啟方才的說辭:

「撅著尾羽的家雀?」

房中還有一人,身穿黛藍色深衣,手捧一卷,倚著矮几,專註地閱讀竹簡上的文字。聽到窗邊之人的話,他未抬頭地道:「雀首出巢,翹首以盼。奉孝方才之舉,如何不是招朋引伴的模樣?」

被好友一本正經地揶揄,郭嘉不予反駁。他從窗邊回到閣內,鬆散地往案几旁一座,抬指敲了敲案邊的弧紋:

「此處昏暗,仔細着眼睛。」

這句話似是關懷,又似意有所指,彷彿接着對方剛才的那一句揶揄,頗有幾分爭鋒之味。

聞言,另一人仍捧卷而坐,只略微調整了竹簡折卷的方位,回了一句「偶爾,不妨事」,便繼續瀏覽竹簡上方的內容,頗有幾分熟讀精思之意。

郭嘉還等著那人與自己爭辯,卻不想他鬥志昂揚,敵方竟早已輕裘緩帶地抽身而退,只得遺憾地罷手,神態間盡顯百無聊賴:「你這位仗義相助的席小友,只怕是不簡單。」

昏暗的光線中,另一人即便是倚著案幾,儀態仍是端方平正:

「何以見得。」

郭嘉啟唇一笑,從案幾下方摸出一隻巴掌大的酒壺,從懷中取出一隻玉杯,替自己斟了一盞:「能讓嘉吃了這啞巴虧的人,可不多見。」

這自嘲之語實乃濃濃的玩笑之意,當不得真。另一人卻在聽到這話之後,放下手中之卷,看向身側的好友:

「是與不是,都與你我無干。」

郭嘉將酒一飲而盡,把小巧似耳檔的玉杯放在手中把玩:「那可未必。」

另一人微不可查地蹙眉。

即便此處昧暗得伸手難見五指,郭嘉卻仍能想像出好友臉上的神色。

他漫不經心地道:「比起只有一面之緣的我,與他有過交接的文若應當比我看得更清楚才是。不日前尚是羈旅客舍之人,為了在短短的幾日內,就成了呂布的門下守衛,甚至入了董卓的群宴,拱衛左右,莫非這世上真有人能平白無故得此『機緣』?」

荀彧默然。郭嘉知曉,大約早在董卓群宴之際,荀彧便已看穿始末,只不過一直按捺不表而已。

不同於荀彧「兩相無事」、「互不添麻煩」的想法,郭嘉對荀啟既有端量之意,也有締交共事之心。

「他那日既然敢在董卓面前替你說話,一則自負本事,自信即便觸怒董卓也全身而退;二則熱腸未冷,豪俠仗義,願挺身而助。若能與他開誠佈公,互通信訓,一來你我可知寰內之事,二來他在董、呂近側,如入虎穴探物,若能有你我為外援,行事也能更便宜一些。」

荀彧半斂目道:「王司徒已於前幾日與席小將達成共識,你我無需再擾。」

郭嘉聽到王允的名字,神色頗有幾分不豫:

「王子師手段了得,卻非仁厚之人。平日互利尚可,可一旦橫生枝節,只怕會檐蛇斷尾……」

話語一頓,郭嘉收好酒具,整理衣裳起身,

「倒也無妨,左右那位席小友還會再來,我且去會上一會。」

荀彧亦起身而站,將卷好的書冊裝入囊中。

他不忘提醒道。

「席小將心若鏡台,極有主張。他既從未嘗試接觸我等,也未主動向王司徒尋求幫助,只怕並不喜你貿然前去。若他不願,你可莫要強人所難。」

郭嘉笑道:「嘉豈是強扭瓜蒂之人?不過是順勢為之,並向同進罷了。」

荀彧聽出他話語中的狡黠之處,峰眉微挑,繼續「善良」地提醒:「他既能以刃為箭,正中守衛的響鞭,想來武藝不俗。你若強扭之,倒也正好,讓他打你一頓便是。」

郭嘉:「……」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后,郭嘉搖頭嘆息:

「難。今日之行,實在難矣。」

另一頭,荀啟接了屯長私下的指令,給他放了小半天假,讓他暗中查探皇甫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荀啟一接到屯長的這個任務,就知道這位屯長對董卓只怕沒幾分忠誠,不然,就算因為董卓對皇甫嵩的忌憚而關注皇甫家的動向,也不可能私自壓下這件事,只讓他一個新加入的小兵去查原委。

心中篤定,荀啟表面上還是裝作懵然不知,甚至還有幾分驚訝:

「這隻怕是皇甫議郎的家事,若我擅自窺探……」

屯長擺手制止,讓他不要再說,神色威嚴地道:

「此事與你無關,你只要照着我的命令去做就好……倒無需害怕,但凡有事,都有我在前頭替你擔着。這是我的腰佩,若遇為難之處,可去將軍府尋找裨將。只一點,你必須守口如瓶,不得對任何人提起此事。」

說完,便解下腰間的半個金屬扣,丟給荀啟。

等重新整理好腰帶,屯長又道,

「記得,要私下探訪,莫要讓西涼衛察覺。」

荀啟喏喏應是,立即按照屯長的要求前去查探。

他先回將軍府換了身常服,等離開將軍府後,又找了個四處無人的地方,換了另一身裝扮,根據原主的記憶,把自己前幾日悄悄扒拉的爐灰盒取出,兌了水,有重點地抹在眉峰、鼻翼等位置。

還未做好徹底的偽裝,荀啟忽然察覺到身後的異樣,似乎有一隻手在緩緩朝他靠近,離他的頸動脈只有半尺之隔。

荀啟如若無事地繼續手中的動作,在那隻手進一步靠近之前,突然側身一避,將脖頸納入安全距離,同時順着慣性出肘,一肘子打在來人身上。

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那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荀啟幾步繞到身後,隨身攜帶在腰間、薄如柳葉的刀片被他夾在指間,鋒利的一側抵住那人的頸項。

直到這時,荀啟終於看清那人的臉,頗為驚訝地揚眉:「是你?」

那人被利刃抵著,卻半點沒有緊迫慌張的模樣,只是老神在在地揉了揉剛才被一肘子打中的胸膛,一邊抽氣一邊:「這位小友,許久未見,何必如此招呼?」

荀啟似是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苦思冥想地考慮了半晌,重新招呼了一遍:

「又是你?」

聽到這三個字,即便是疏宕不拘,行事與常人不同的郭嘉亦不免陷入沉默。

他口中所指的招呼是「一肘子之後把刀鋒架在他脖子上」這件事,卻沒想到荀啟雖然從善如流地接受了「換一個招呼」的要求,可換的卻是口頭上的那個「招呼」——把兩個字的「是你」,換成了三個字的「又是你」。

如此清新脫俗的回應方式讓郭嘉短暫地失語,不等他啼笑皆非地為自己的待遇哀悼無奈,那枚壓着他脖子的刀片已經移開。

荀啟將刀片收回原來的位置,真心實意地道:「抱歉,方才以為有歹人要從後頭襲擊,對我不利。冒犯了。」

現在想想,剛才他察覺到的那隻手——雖然是從後方伸來,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在逐漸靠近脖頸,想要卡住脖子或者用手刀打暈人,但結合實際情況,基本可以斷定是這位郭士子見他挨着牆角不知道做什麼,便想從後方偷偷地拍他的肩膀,惡趣味地嚇他一嚇……沒料到被荀啟及時發現,差點釀造血光之災。

鑒於他給郭士子的驚嚇大概比郭士子給他的要多,所以荀啟極其乾脆地道了歉,同時解釋了自己出手的因由。

突如其來的道歉,反倒讓郭嘉生出幾分不自在。

說到底,若非他剛才玩心忽起,荀啟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而且,他也該慶幸荀啟沒有因為疑似的襲擊而直接下狠手,只是拿利器挾制——儘管他對自己識人的眼光格外自信,並不認為荀啟會不給對方申辯餘地,直接殺人。

「也怪……」郭嘉正想說,也怪他自己突然從後方靠近,讓荀啟誤會,冷不防地,荀啟又一次先他一步開口。

「不過,若非郭兄上回心善地扶了我一把,我怎麼也要將郭兄這隻作亂的手砍下,以出心中惡氣。」

荀啟毫無違和地說出這句兇殘的話,對近距離觀察到的董卓的蠻橫之態活學活用,乍一看竟把董卓悍匪的精髓學了個七七八八。

若非他眼中綴著星星點點的笑意,宛若陽光折射湖面的粼光,郭嘉只怕也被他這生動的演技鎮住,開始對自己看人的眼光產生動搖。

經荀啟這麼一打岔,因為剛才那一出烏龍而誕生的些許鋒芒皆盡消散,兩人之間的最後一絲芥蒂也隨之消失。

郭嘉不由莞爾。這還是第一次,在他消融隔閡、主動緩解雙方關係前,被對方先一步控制主場,三言兩語地化解嫌隙。在感覺到新奇的同時,他也開始重新正視這位尚未及冠,還未加成年禮的年輕小將,更嗅出幾分「同道中人」的味道。

「多謝不砍之恩。」郭嘉煞有其事地作了一揖,抬頭打量荀啟臉上尚未完全抹均勻的灰色,嘖嘖稱奇,

「這是何物?只有少許抹於面上,竟讓席小將瞧著……像是變了個模樣?」

「這是某位仙長送我的獨門秘方,」荀啟不能解釋原主擅易容的技能,便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郭士子若好奇,盡可試上一試。」

他撿起剛才為了制服郭嘉而隨手丟在地上的小木盒,走回原位。

「郭士子是否要試一試?」

在經過一番遲疑后,到底是對新事物的探究欲.望佔了上風,郭嘉點頭稱是,便聽到荀啟朗聲說了句「把頭低下來」,下意識地照做。

雖然比荀啟大了兩三歲,但郭嘉並未比荀啟高多少,這一低頭,就讓荀啟更輕鬆地夠到他的腦門,取了盒中之物替他塗抹。

郭嘉感受着順滑的觸感,正暗暗猜測這東西究竟是何物,配了那些藥草。他輕輕吸了吸鼻子,謹慎地聞了聞,不知為何,竟聞到一股爐灰味。

原本帶着稀罕與好奇的臉上,立即多了一分謹慎:

「此物……怎會有爐灰味?」

荀啟加快動作,把郭嘉的鼻翼與兩頰全部塗灰,這才慢悠悠地道:「大約因為那位仙上喜好煉丹,故而做出的秘方也有一股爐灰之味。」

郭嘉心中仍覺得哪處不對,可他觀察荀啟的面色,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最終他只得仍由荀啟亂抹,等到結束后,跑到旁邊的水窪邊看了看,發現除了變得黑了些,五官仍是那個五官,似乎與原來的自己沒有什麼不同。

等他再次抬頭,發現荀啟已經沒了蹤跡。他忽而想起荀彧曾對他說過的話,竟是全部應驗了,哭笑不得地搖頭:

「文若誠不欺我。」

又抬手在臉上搓了搓,查看食指上那片粘結成塊的灰色,再次嗅了嗅。

「好個席小將……這根本就是爐灰吧?」

郭嘉如何回去洗臉凈面,姑且不提,藉機離開的荀啟在小道邊攔到一個挑着乾柴的樵夫,拿銀錢買下他的所有乾柴,自己接過捆着柴的竹竿,往北邊走去。

一路上,他拿着手中的一隻樹枝,輕輕地敲擊竹竿,有幾個浣衣的女子聞聲出院,問他乾柴怎麼賣。

荀啟隨意報了個適中的價格,遇到需求量少的就交易,需求量略多的就拒絕,就這麼一路走到皇甫家,還剩下一大半的乾柴,繼續敲擊竹竿。

舊院子內今日並沒有哭聲,只有幾聲雞鳴。大約是聽到竹竿的敲擊聲,門扉悄悄地被打開,有一雙圓潤的大眼怯生生地出現在門縫後方,畏怯謹慎地看向外頭。

正是晨時為他與屯長開門的少女。

藏在門后的少女發現門外是一個她未曾見過的樵夫少年,畏怯減少了些許,卻仍舊警惕地盯着荀啟,直到荀啟目不斜視地提着乾柴,即將走遠,她才着急地換了一聲:

「樵者稍待。」

隨即推門而出。

然而,她並不敢離門太遠,只是站在門前,不自覺地抓着自己的手,小聲詢問:

「一捆門栓粗細的柴,需要好多錢?」

荀啟報了個比市價略低一些的價格,就見少女眼前一亮,對他說「要一捆,請稍等」,便進屋去取錢。

少女進屋的時候,還不忘關上門板,足見她的戒心與謹慎。

荀啟耐心地等著,還沒等多久,就見三四個流里流氣,疑似地痞的人結伴往這個方向走來,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

二合一。

謝謝大家關心,昨天打了一針天麻素,感覺好多了,但還是暈暈乎乎的,可能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加上趕稿失眠,半夜又被家人吵醒,睡眠嚴重不足……

接下來會嘗試調整更新時間,可能提早幾個小時更新,可能選擇白天更新,試着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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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在大魏天團當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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