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而啟

《[三國]蓋世無雙》

//作者：積羽成扇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1.01.11

*

曉燈燃盡，四下幽昧。

刑房淤積著經年不散的血腥之氣，將熬了一宿的疲憊蒙上麻木與晦然。

太師董卓站在污穢的刑房外，雖初掌權柄，豐碩的面龐卻已積威甚重。

他盛氣凌人地踏上乾淨的台階，被肥肉擠成一團的銅鈴眼滿懷惡意地盯着牢檻內的赭衣青年，不時閃過兇狠與刻毒。

「荀侍郎，現下從實招來，尚可對你從輕發落。何顒已畏罪自盡，爾等逆行之舉早已昭彰，你若想活命，就早早供出共謀者的姓名，休要執迷不悟。」

黃門侍郎荀攸昨日因為密謀刺殺董卓一事泄露，被捕。昔日高門名士淪為階下囚徒，哪怕身着一襲被洗得變形泛白的赭色秋衣，被以烹人為樂的董卓咄咄威逼，他仍舊巋然自若，如在竹林對賦一般高華雅緻。

若是只看荀攸的鎮靜與從容，旁人決計猜測不出——昨夜董卓命人在刑房內擺上酷刑，把除了荀攸以外的其他涉嫌者折騰得血肉模糊，就是想讓荀攸心生驚懼，受不住精神上的催折，進而匍匐認罪，供出世家涉事的餘孽。

董卓帶來的衛兵有不少被昨夜的血腥酷刑嚇得胃冒酸水，險些吐了一地，只畏懼於董卓的威勢，死死忍着不敢露出分毫異常。

反倒是直面威脅、出身貴重的荀攸最為平靜，既沒有顯現出膽小丑陋之態，也沒有失了分寸——像其他被捕的士人那樣虛張聲勢地咒罵董卓。

一部分衛兵肅然起敬。可不管這些衛兵如何作想，對於董卓而言，荀攸這副風淡雲輕的模樣恰恰比痛哭流涕地求饒或者驚惶大罵更令他窩火，讓他恨不得斬其頭顱，拿來為寶貝坐駕下酒。

而荀攸在聽到他的最終警告后，果然還是那副令他厭極的平和模樣，從容不迫地向他行禮：「攸昨日之所言，句句屬實。」

董卓早已失了所以耐心。見荀攸仍不認罪，他勃然大怒，一把搶過刑吏手上的鐵烙，投入炙熱的銅盆中，將刑具烤得通紅：

「不要以為本太師不敢將你如何，既然不識好歹，就叫你嘗嘗這刑具的滋味——正好，看一看是你嘴硬，還是本太師的鐵烙更勝一籌。」

眼見那燒得火紅的鐵具離荀攸越來越近，不少衛兵不忍再看。唯有荀攸，依然從容，不曾露出絲毫異色。

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

烙鐵的紅光已近在咫尺，將荀攸胸.前的肌膚照亮。

就在那一瞬間，一道清朗的笑聲平地而起，落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那正可謂是「聽之在前，忽焉在後」，笑聲竟像是在不斷轉變方位，讓人分不清源頭。片刻后，笑聲迅速蔓延，連綿不絕地從四面八方傳來，圍着整個監獄旋轉。

在座之人哪曾聽過這種詭異的音效？衛兵們被這環繞式立體音嚇得魂不附體，就連猙獰舉著烙鐵的董卓也哆嗦了一下肥肉，驚駭而戒懼地環顧四周。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笑聲戛然而止，整片牢房恢復安靜，只剩牆上的油燈時不時地發出微弱的劈啪聲。

越是靜，眾人心裏越是煎熬難安。

董卓喝令親兵把守各個通道，隨手將刑具丟到一邊，提起五十斤重的長戟，目光四巡，不放過每一個玄異之處。

就在眾人嚴陣以待的時候，一道仙逸的身影從房梁悄然飄落。

定睛一看，只見那是一個慈眉善目、鶴髮童顏的方士，身着鴉青色長袍，腳踏雲霞輕履，一支棗木柄浮塵虛抱懷中，端的仙風道骨。

這一派仙長下凡的架勢鎮住了不少人，就連董卓也沒有在第一時間發難，只死死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怕這神出鬼沒的「妖人」對自己不利。

「福生無量。」那方士甩了一記浮沉，雙目矍鑠地平視董卓，「相國手握大權，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必親自動手做這有傷道化之事？」

董卓眯起眼：「你是何人？」雖未明言，臉上已儘是「關你屁事」的反詰。

方士和緩一笑，絲毫沒被董卓的兇悍氣息嚇著。

「老道李意，不知世俗的方外之人罷了。」

四周已有定力不夠的士兵發出倒抽冷氣的聲響。

「李意？莫非是那活了三百餘歲的青城山仙人？」

「就算還未成仙，那也是得道高人，入東皇帳下的活神仙，嘶——」

……

因為太過震驚，有一兩個士兵忍不住低呼嘀咕。才叨叨了兩句，他們就憶起董卓往日的積威，嚇得跟鵪鶉似地住了嘴，不敢再出聲。

董卓也聽說過李意這一號人，心中更為警惕。

他推開近側的親衛，提着長戟往前走了兩步，目光中隱藏着審視與不善：「聽聞天師知生死，通玄機——不知天師是否能算到自己的死期？」

方士暗覺不妙，手心因為緊張而沁出了一些冷汗。他的心跳不正常地律動了幾下，竟好似生出幾許難言的疼痛。

他強撐著調整呼吸，竭力維持明面上的若無其事：「占者，不自筮也……」

算命不算自身，他自然不能「算」出自己的壽數。

聞言，董卓哈哈大笑，中氣十足的狂肆笑聲險些震破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你既不知，那就由我告訴你——你的死期，就是今日！」

董卓冷笑着說完，提戟而上，疾速刺向方士。

……

荀啟正是在這個時候穿過來的。

剛穿過來的一剎那，心臟的刺痛讓他難以抑制地前傾，半跌半蹲地坐在地上。

這一坐，恰好躲過疾馳而來的長.戟。但在其他人看來，這位「半仙」竟是被董卓嚇破了膽，狼狽地軟了腿。

這算什麼半仙？真正的半仙會慫成這樣？

宛若幻想破滅，眾位衛.兵對半仙的崇拜，對神鬼手段的恐懼，都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董卓收戟冷笑：「果真只是個鑞槍頭。在本太師面前充大蒜，活得不耐煩了？來人——準備一口大油鍋，把他丟下去，炸成焦黑色再撈上來。」

「是！」

窸窸窣窣，一陣嘈雜的聲響。

等熱騰騰的油鍋備好，荀啟終於從心絞痛中緩了過來，迅速整理腦中還未完全潰散的記憶碎片。

等他勉強弄清了目前的處境，忍不住低罵一聲。

他穿的這人與自己同名，也叫荀啟——別看外表是個鶴髮童顏的道士，其實這幅樣貌不過是他的偽裝，相當於現代的cosplay。

實際上，原主今年只有十八歲，之所以Cos成道士的模樣，完全是為了救牢房裏那個叫荀攸的士人。

至於不遠處那個說要把他炸油鍋的壯碩男子，名叫董卓，是一個人人喊打的反派人物。

荀攸，董卓……這兩個名字是不是特別耳熟？

就算沒讀過相關的歷史，只要玩幾個帶有三國元素的遊戲，多看幾個歷史公眾號的點評，就能明白這兩號人物是誰。

剛穿越就和曹操的重要謀士與前期最大的反派攪和在一起，這個「驚喜」真是來得猝不及防。

而更讓荀啟覺得頭痛的是——

他穿錯世界了。

荀啟，華夏特殊現象安全保衛部的精英成員，本該去秦朝阻止濟羅國篡改歷史，保護華夏歷史文明的A級執行者，因為心懷叵測者的暗算迷失方向，不慎穿越到一個「在救人中途突發心臟病，不幸猝死的假道士」身上……即將上演被董卓丟入油鍋的慘劇。

而從小鮮肉到炸豬肉，只有一個荀啟到一口油鍋的距離。

董卓命人在油鍋里加入食鹽，丟入蔥蒜，爆香后搬上筷箸等餐具，這才叫人去抬荀啟。

倒在一旁的荀啟猶自垂首彎腰，環在身前的手扣緊浮塵的木柄，等待暴.起。

不等衛兵走近，一道清透的男聲先一步傳來。

「且慢。」

一直從容得近乎淡漠的荀攸忽然上前一步，擋住衛兵的去路。

董卓見油鹽不進的荀攸終於顯現出不同尋常的反應，頗有幾分揚眉吐氣之感，故意諷刺道：「怎麼，荀侍郎也想分一杯羹？」

此等誅心之言，即便是荀攸也不免微微變了神色。

他即刻垂眸而立，掩去眼中的利芒，並袖道：「我有一言，欲問道長。」

董卓譏色更濃：「你一個階下囚，還敢與本太師提條件？」

荀攸不卑不亢道："若太師准予，攸自當盡心竭力，替太師解惑。"

怎麼都撬不開的蚌殼終於開了一道細口，董卓抱着一種貓戲老鼠的心態同意了荀攸的要求。

荀攸緩步走到荀啟身前，膝地將他扶起。見荀啟面色尋常，未有異樣，荀攸神色略松，溫聲詢問：「道長可是從漢中而來？」

這句話顯然是說給董卓他們聽的。

在這句正常音量的問話結束后，荀攸又用只有他與荀啟能聽見的聲音，迅速說了另一段話：

「道長既能獨身入虎穴，定有全身而退之能。攸欲助道長逃離此地，還請道長莫要顧及於攸……攸另有自保之法。」

荀啟驀然抬眸，正對上荀攸寧和而堅毅的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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