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困境
第一章困境
明珠塔直指蒼穹的海市，像一個極速運轉的精密機器，每一天都在創造著新的紀錄。
在這個被建築工程師精雕細琢的精密機器里，到處都是被慾望和利益驅逐的人們。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着標配的虛偽笑容，在這個燈火恍惚的繁華都市裏看起來尤顯亦幻亦真。
大客戶經理劉自豪駕駛着一輛V品牌汽車，行駛在這條尚未被車輛填滿的大道上。銷售總監安一諾坐在副駕駛，她蹙眉望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綠化帶，沉默不語。劉自豪看她一眼，笑道：「安總監，我覺得這單子十有八九能被我們龍騰拿下。」
安一諾聞言扭頭看向劉自豪，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打氣，便眉頭舒展，輕輕一笑：「這筆訂單我們付出太多努力了，要是再拿不下怎麼對得起大家的辛苦。我只是……」
安一諾說到這裏搖搖頭，覺得似乎有些庸人自擾。
這次的駕校訂單競標，龍騰汽車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同在海市代理V品牌的天昊汽車公司。而天昊汽車公司的總經理張強則是個讓安一諾絕不敢掉以輕心的人物。此人立足海市汽車市場幾十年，老油條一個。正所謂君子易處，小人難防。而這張強就是最滑頭的小人，不到最後一刻，安一諾的一顆心就落不了肚。
正出神想事，冷不丁聽到車喇叭一聲尖響。安一諾回過神，聽見劉自豪沒好氣地罵道：「前面那輛車有毛病嗎？這麼寬的一條道，怎麼就老是別在我前頭。」
安一諾剛鬆開的眉又皺緊，她看着前方那輛速度不緊不慢的SUV運動型汽車，它始終堵在前頭，只要劉自豪變道它便跟着變道，速度還壓得極低，令劉自豪不得不憋在它身後。
安一諾抬起手腕看了看錶，現在已經是七點四十了。如果按平時的速度，他們將會提前十分鐘到達交警隊。而此時被壓下來的車速肯定會浪費不少時間。如果競標結果公佈，競標單位不到場就會被視為自動棄權，就算有再大的把握能夠競標成功，也都是一場空。
安一諾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隱隱猜到了什麼，便對劉自豪說：「如果有什麼情況，別過多糾纏，越早抽身越好。」
「總監，什麼意思？」劉自豪聞言，扭頭看過來。
「小心！」
安一諾一聲驚呼還未來得及脫口，車身便一個急剎，力道推得安一諾往前一衝，若不是系了安全帶，只怕她得碰個頭破血流。
劉自豪不由得咒罵一聲，解開安全帶就衝下去。
前方的SUV下來三個人，個個體形彪悍，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兒。安一諾知道情況不妙，也下了車。劉自豪先檢查了車輛的碰撞情況，才朝那三人看過去，一見三人的體形，便下意識地與安一諾交換眼神。安一諾沖他微微搖頭，她知道劉自豪並不是衝動的人，只要那三個人不太過分，那麼這起事故就很好解決。只是……如果這不是意外，而是故意，那就很難辦了。
安一諾下意識地看向手錶，還有十分鐘就八點整。而投標結果公佈則被安排在八點半，就算現在沒有出這樣一樁事故，想要提前到達地點已是夠嗆。
那三個大漢正糾纏着劉自豪，三個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明明是他們違規變道，卻個個都像是佔了理似的，只吼得劉自豪不由得後退兩步。若放在平時，作為領導，安一諾肯定會衝到劉自豪前面，而此時卻又不同了，這是個陷阱，安一諾從一開始就知道。
已經到了上班的點，主幹道上的車也多起來。安一諾就是為了避開上班高峰期，才和劉自豪提前半小時出發。而此刻，面對着逐漸擁堵的車道，安一諾心急如焚。她再次看向劉自豪，那三個大漢將火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安一諾一咬牙，伸手招停了一輛出租，再沒有看劉自豪一眼，上了車。
「師傅，去交警隊。」安一諾想了想，接着說，「不要走這條道，前面左拐，然後直行，我會告訴你怎麼走。」
「那條道還在修，根本走不通啊姑娘。」計程車師傅扭頭看她。
「您聽我的，只管開。」安一諾交待完，又打了個電話給劉自豪：「是我，你別急，那三個人是來拖時間的，我先去交警隊，你處理完過來會合。」
電話剛掛斷，又響起。安一諾一看，是李昊陽打來的。
「嗯，正在路上。我從你家那條路走了，那是條近道……已經通了，我昨晚路過時就已經通了。」安一諾聽見電話另一頭的人聲音急切，只得安撫道：「你放心，這個單子我從頭跟到尾，不可能到了最後關頭出差錯！」
交警隊的大廳外，簡墨西裝筆挺地站在門口，他看了看手機，現在距離八點半還有五分鐘，參與競標的單位已經差不多全部到齊。簡墨準備回到場內，不經意地一抬眼，正看見一個一身職業裙裝的女人踩着一雙高跟鞋，下了計程車，腳步匆匆地朝這邊走來。
安一諾抬起手腕看看時間，還有五分鐘。她從包中取出鏡子看了看，發現因為剛剛的事故，原本扎得整齊的頭髮此時卻炸出一堆碎發貼在腦門上。她只得一邊走着一邊重新綁好頭髮，又將口紅補齊才邁入大廳。安一諾剛準備推開門，卻有一雙手率先行動。那手的主人不僅推開了門，還站在門邊等安一諾進來才鬆手。
可此時的安一諾除了說聲「謝謝」就再也顧不上其他，她也自然沒有看見簡墨那看過來的深沉的目光。
大廳內，張強果然已經到了，只見他抱臂穩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椅子上，一副氣定神閑志在必得的神情，而他身旁的大客戶經理趙大旺卻是一副患得患失的焦慮模樣。
除了天昊汽車公司的兩名代表外，張強的身後還坐着三三兩兩的其他看客。
「早啊，張總。」安一諾微微一笑，邊走邊大大方方地朝着他打了個招呼。
張強微微一怔，臉上滿是意外，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向安一諾淡漠地點了點頭，並未再回應半個字。
對方一副勝券在握的高姿態，安一諾一點不意外。
這次為了取得這個訂單，天昊汽車公司表現得非常積極，一直是張強親自跟蹤，後來才交給大客戶經理趙大旺。張強是天昊汽車公司總經理，而安一諾則是龍騰汽車公司的銷售總監。看似差之毫厘的職位，實則失之千里。
從銷售總監到副總經理是職場中最關鍵的一個過渡環節，這也是安一諾為什麼拚命守護這五百輛訂單的原因。
厚重的腳步聲響起，略顯肥胖的李科長兩手空空地走了進來，他遠遠地就看到了安一諾，微微點頭示意之後，朝着演講台走去，眼角的餘光快速掠過張強。
「喲！今天張總蒞臨啊？」
張強趕緊站了起來，一臉笑意地點頭：「李科長，前段時間老是出差，這不，剛回來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李科長眯着眼睛笑了笑，沒再和張強說話，他扭頭朝着台下的眾人說：「結果已經出來了，除了龍騰汽車公司和天昊汽車公司的人留下，其他人可以離開了。」
隨着一陣嘈雜聲，眾人陸續起身離開座位，坐在後排的簡墨和高景琰相視一眼，均是一副無奈的神情。
剛走出門外，高景琰就嘆了口氣：「這是什麼名堂？結果都沒有宣佈就讓走人。」
簡墨微微一笑，小聲說了一句：「走吧，我已經知道結果了。」
「什麼？」高景琰張著嘴，一臉茫然，簡墨明明和他一樣坐着哪兒都沒去過，他怎麼就知道結果了？
這時候，競標大廳內，演講台上的李科長遠遠地看了一眼安一諾，才說道：「這次的中標單位是龍騰公司，不好意思了張總，我們只能下次合作。」
張強點煙的手在空中頓住了，臉上的得意表情轉化為愕然。
「李科長，有沒有搞錯？」
「沒有錯。」李科長斬釘截鐵地說，「龍騰願意免費為所有車子改裝副剎以及終身提供上門的售後服務……」
「啊！這只是一個說辭好不好？」張強不甘示弱，「這個我們也一樣可以的！」
「張總，這個大家已經談好了，你就不要為難我了……」李科長不欲多言，他朝安一諾點點頭，才接着說道：「競標結果稍後會公示在我們的網站上。」
大廳外，高景琰和簡墨遠遠地就看見安一諾走出了大門，高景琰立即拉着簡墨迎了上去：「安總監，恭喜啊！」
安一諾突然聽到了道賀聲，轉頭朝着兩人望了過去。
前面那人穿著名貴西裝，腳下是一雙手工皮鞋，走路的姿態卻像是穿着汗衫套著人字拖一般，一副弔兒郎當的痞態。另一個人相貌雖然英俊，但面色冷峻，全身散發出一種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場。
「你是？」
「我啊，小高……」高景琰顯得十分自來熟，他強調性地解釋說，「高景琰。」
安一諾納悶，李科長並未公開宣佈結果，這人就對自己道賀，莫非聽到了什麼風聲？
她想了想，並未對眼前的人有半點兒記憶，只好附和地笑了笑：「謝謝。」
高景琰一把拉過身邊的簡墨，向安一諾介紹說：「這是我助理簡墨，他說你一定贏。」
「恭喜安總監。」被拉過來的簡墨只好配合地說了一句。
安一諾抬頭打量一眼簡墨，這個男人看着倒是英俊挺拔，但臉上神情十分冷淡，嘴裏雖然說的是恭喜的話，可語氣卻絲毫沒有「喜氣」，也不知道這人是從哪兒得出的結論。不過，安一諾還有很多事要辦，沒有時間在這裏和兩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陌生人閑扯。
於是，她莞爾一笑，簡短道謝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劉自豪開着車正等在交警隊門口。坐進車裏的安一諾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五百輛車子的訂單總算畫上一個句號。
她稍做調整，這才對劉自豪說道：「這次的訂單我們拿下了。」
「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一定會成功！」劉自豪歪著腦袋，激動地說，「安總監，還好你腦子轉得快，不然咱們都得被拖住！我劉自豪誰都不服，就服你！別人想一步，你能想三步，重要的是，你能在別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完美地堵住對方一切可乘之機。」
安一諾沒有說話，她望向遠處的目光有些不安起來。短暫的喜悅之後她將面臨更加嚴峻的考驗。這五百輛車的訂單隻是她晉陞的一個交換條件，龍騰汽車公司副總經理這個職位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結果。所以無論從交警隊開始招標選定車型還是到疏通關係的明爭暗鬥，她一直都是親力親為。從銷售總監到副總經理的職位晉陞是她現階段的職場目標，為此，她已經在海市的汽車圈打拚了八年。
集團會議時間是上午十點半，這次會議地點集團特意選擇在龍騰汽車公司，或許就是為了宣佈對她的任命。安一諾的心裏有着大大的期待和小小的不安。她從包里拿出三天前就已經準備好的演講稿，再次在心裏一遍遍地練習起來。
回到公司后，安一諾對着鏡子稍做妝容整理便帶着筆記本朝着會議室走去。總經理李昊陽的辦公室里有集團領導的聲音，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進去。
偌大的會議室已經有分公司的管理層到位，安一諾露出標準的笑意朝着他們頻頻點頭致意。
「安總監，聽說你們公司已經拿到那五百輛駕校車的訂單了？」有人湊過來開始發問。
「咱們龍騰有安總監這樣的行業女精英，肯定沒有懸念。」
「這下天昊汽車公司肯定急紅了眼吧！」
「聽說天昊汽車公司的手段一向下作，能從張強手裏搶奪訂單，那簡直就是老虎嘴裏拔牙啊！安總監能奪得這批訂單，厲害啊厲害……」
安一諾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就聽到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起來，言語里全是羨慕、鼓勵和嫉妒……
一陣腳步聲響起，李昊陽滿臉笑意地隨着集團領導走了進來。他身着合體的正裝，髮絲梳得一絲不苟，領帶還特意選了一個和西裝同一色系的淺色條紋，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
在眾人的掌聲中，李昊陽朝着安一諾看了一眼，安一諾立即對着他比了個「OK」的手勢。對方會意，表情也更加愉悅起來。
剛走出交警隊，張強就忍不住沖着大客戶經理趙大旺低吼了一嗓子：「說！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趙大旺也不做聲，只耷拉着腦袋跟在怒氣沖沖的張強後面。
張強有些氣急敗壞，拉開車門就開始罵了起來：「我前幾天問你的時候，你還在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我就出差幾天的工夫怎麼就乾坤大挪移了？這事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如果是你的問題，你趁早給我捲鋪蓋滾蛋！」
趙大旺默默地開着車子，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多說一個字，他了解張強的脾氣，如果強行解釋下去的話，他肯定待不到明天就真的滾蛋了。
張強閉着眼睛鬱悶地仰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這個單子他也一直跟蹤，只是最近忙了點，才在幕後指揮着趙大旺，他覺得龍騰汽車公司給出的條件並不比自己給的優厚，而且在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他也都打點到位了，就連最後，為了以防萬一，他還特地安排人拖延住安一諾的時間，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現在會是這樣一個結局。更何況是敗給對手公司的銷售總監，而且還是個女人，這更讓他心生不服。
張強思來想去也沒有搞明白問題究竟出在哪裏，睜開眼睛要發問時卻發現趙大旺一臉心神不寧的樣子，差點闖了紅燈。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趙大旺頭上，怒火中燒地吼了起來：「你找死啊，紅燈沒看到嗎！」
「表哥，我……」
「我不是你表哥！」張強根本不給趙大旺打「親情牌」的機會，直接堵回去，「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清楚！」
「我……」趙大旺小心翼翼地說，「我一直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我覺得肯定是龍霸集團和考務科的人關係更鐵一些，這次駕校基本上沒有什麼發言權……」
張強更加不耐煩了起來，不等趙大旺說完就舉手制止了對方的說辭，勒令說：「說重點，我沒有時間跟你繞！」
趙大旺撇了撇嘴，一臉委屈，他偷偷瞄了一眼再次閉目養神的張強，支支吾吾地說：「就是那次打點的時候……我……」
說到這裏，他有些卡殼。
「說！」
張強睜開眼，眯着眼睛盯着趙大旺，臉色陰沉：「不然，你知道後果……」
趙大旺想了想，這才緩緩說：「一開始大家都是一樣在公平競爭，而且我一直在關心競標的進度。可誰知道龍騰汽車公司在結果公佈的前一天就開始操作了……」
「你確定你說的是真話？」張強怒視着趙大旺。
趙大旺一個哆嗦，繼續說：「我專門派人在龍騰汽車公司悄悄打聽了一下對方給的數字，對方的數字明顯比我們還少，我就悄悄抽出了一部分……」
張強怔了怔，他緩緩轉過頭來看向趙大旺，接着對方的話補充起來：「你從中做了手腳？」
「表哥，我錯了……」
趙大旺怯怯地看了張強一眼，他已經做好迎接一場更加猛烈的暴風驟雨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張強突然沉默了。他望着蹙著眉頭、一臉思索模樣的張強，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響。
張強一反常態沒有說話，透過車的風擋玻璃，他看見前方劍形的電視塔撲面而來，直直地插在自己的胸前。
憤怒從他臉上消失，轉而變為更加凝重的神色，他沉思片刻，用一種自言自語般的口吻說：「這女人不容小覷，聲東擊西和移花接木的本事太厲害了！」
「什麼意思？」趙大旺一臉委屈地問了一句。
張強沒有回答他，而是嘆了一口氣，說：「江邊停下！」
「你這是……」趙大旺一臉的不解。
「滾下去！」張強終於爆發了，指著趙大旺罵了起來，「你屬豬的吧？被人套路了都不知，去江里把你豬腦子裏的屎洗乾淨再回去算賬！」
車子剛停穩，張強就跳下了車子，他一把把趙大旺從主駕位置上拉了出來，自己坐進去之後，一腳油門就沖了出去。
「我好像知道錯哪兒了……」站在江邊的趙大旺望着絕塵而去的張強，一臉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龍騰汽車公司的會議室里，站在演講台上的李昊陽手握著遙控器，整個人在燈束的照射下舉手投足都熠熠生輝。台下眾人一邊看着投放在牆上的PPT（MicrosoftOfficePowerPoint的縮寫，一款演示文稿軟件）一邊聽他講解，他的聲音在偌大的會議室里回蕩著。
「六月份的展廳客流為一千二百批次，同比去年新增一百一十五批次，環比上月下降九十批次；而成交率同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二，環比上個月也增加了百分之三……」
正在做筆記的安一諾聽到這裏心中不由得緊了又緊，幾乎李昊陽的每一個工作報告都是由她做出來的，這個PPT也不例外，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五月份的成交率環比上個月是下降了百分之三而非增長……
她不免有些緊張地看向坐在第一排的集團領導們，有人在做筆記，有人在安靜地聆聽着，似乎李昊陽自己篡改的數據並沒有引起大家的關注。但是，安一諾的心裏依然有着些許的不安，她覺得李昊陽的膽子也太大了點，如果有心的人聽出了其中的錯誤數據，他是不能自圓其說的。
「六月份工作重點增加銷售部的意向客戶的管理，每天上報新增訂單和新增交車，並對留存的意向客戶進行梳理和分析；市場部會增加有針對性的外拓活動；售後部門要和重點保險公司重新商談返點以及事故車的送修比。」李昊陽稍做停頓，而後抬頭鄭重地說，「我的月度工作彙報完了，下面我想宣佈一件事情……」
聽到這句話，安一諾的內心激動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想像著自己演講的樣子，在心裏再一次默背着演講稿。
「經過三個月的不懈努力，我們龍騰汽車公司終於拿下了五百輛駕校車的訂單……」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幾位集團領導頻頻點頭表示讚賞。
看着李昊陽神采飛揚的表情，安一諾的心裏充滿了小小的幸福感，這是她追隨了七年的男人，既是她的領導又是她男朋友，甚至見證了對方在職場努力打拚的每一步。為了他的豐功偉績，她幾乎包攬了一切能夠包攬的工作，心甘情願做他背後的推手。
這一次，他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李昊陽的目光穿過前排的人群和安一諾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他朝着安一諾輕輕點頭，目光中似乎夾雜些許的讚賞、鼓勵和溫情。安一諾悄悄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龍騰汽車公司一定不會辜負集團領導所給予的厚望，一定嚴格執行並完成集團制定的各項年度任務目標，爭取為龍霸集團新的目標添磚加瓦，再創輝煌！」
掌聲雷動，集團領導和眾管理層再次微笑鼓掌。
看着李昊陽在台上做鞠躬狀，安一諾有點糊塗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到最後也沒有提任命自己的事情，她的心突然亂了起來。
這時，五十多歲的庚董事長適時站了起來，他似乎有話要說，猶豫了一下，說：「麻煩李總稍等一下……」
這時的安一諾覺得一定是自己太心急了，畢竟是集團公司大會，即便是宣佈也肯定是集團領導宣讀任命書。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面帶微笑，認真聆聽庚董事長的講話。
「龍騰汽車公司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績離不開龍騰汽車公司所有員工的努力，更離不開李總這樣優秀的『領頭羊』帶隊。尤其這五百輛駕校車訂單的取得，更加體現了你們創造輝煌業績的決心。我為集團公司有你這樣優秀的職業經理人感到驕傲！」
李昊陽站在台上，雙手對着庚董事長做合掌恭敬狀，虔誠地說：「感謝庚董事長的肯定，我一定不負眾望，再接再厲！」
掌聲漸落，庚董事長伸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他先是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記的筆記，而後又抬頭看向台上的李昊陽，指著PPT說：「麻煩李總把PPT翻到第五頁，我有兩個問題需要請教一下。」
李昊陽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凝固，他很快調整成如常的表情，然後乖乖地把PPT翻到第五頁。
「我發現一個問題啊，就是咱們每次收完訂單之後，很多訂單不久之後都成了『死訂單』，你剛剛提到了訂單成交率的問題，我想知道咱們店的訂單成交率是怎麼算的？」庚董事長認真地看着李昊陽，等待着他的解說。
「這個……」李昊陽的臉上開始有汗珠滲了出來，他解釋說，「這個應該是用成交數除以保有訂單數。」
「嗯……」庚董事長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剛剛講到『零售完成預測』的問題，這個問題是目前咱們集團公司很多管理層都不太懂的。多數管理層總是做不到在月初的時候能夠預測當月的零售數據，這個如果做不到的話就會導致給銷售團隊當月任務目標不夠準確，這差距太大太小都起不到激勵團隊的效果。今天正好集團所有的管理層都在這裏，不如你給大家講解一下如何做『零售完成預測』?」
李昊陽大腦一片空白，全身毛孔似乎都在冒汗，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後腦勺，雖然笑着，眼神卻游移不定。
台下安一諾更是替他着急，現在的李昊陽總是喜歡在外圍維護和打點着所謂的「人脈關係」，早就忽略了公司的業務管理，庚董事長的問題顯然是難住了他。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安一諾輕吁一口氣，適時地站了出來，她大方自然地走上演講台：「您好，庚董事長！我是龍騰汽車公司的銷售總監，我叫安一諾。您問的這個問題是我們銷售部的內部問題，所以，我來解釋可能更為合理一些。」
李昊陽仍然笑着，主場的位置留給了安一諾，兩人擦身而過時，他沒有看安一諾，眼神冰冷地站到投影儀光束之外暗淡的光線里。
「零售完成預測我是這樣算的，先用公司的平均客流乘以綜合建卡率得出第一個結果，用這個結果加上當前保有的活躍潛客得出第二個結果，再用這個結果乘以潛客轉化率再加上當前保有訂單的數量得出第三個結果，最後就是用第三個結果乘以訂單成交率。」安一諾邊說邊用白板筆在一旁的白板上寫出她說的預測公式，「按照這個演演算法就可以得出零售完成預測的結果了。」
現場一片安靜，只看見眾人都用筆在紙上抄寫着安一諾書寫的公式。見庚董事長輕輕點了點頭，一旁李昊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起來。
「還有一點……」安一諾接着說，「剛剛我們李總說了訂單成交率的演演算法，這個也算是我們銷售部的內務事情。在『零售完成預測』里也會涉及到這個數字。所以，在李總說的基礎上我再給大家細化一下公式，這個訂單成交率的分子是『計算時間內的開票數』，分母是『計算時間內新增訂單數』加上『計算時間前保有訂單數』。這樣算的話，得出的就是銷售部的訂單成交率。」安一諾說完，也在白板上寫出了這個公式。
一瞬間的安靜之後，在庚董事長的帶領下現場掌聲一片。
方正汽車公司，簡墨站在辦公室里透過玻璃幕牆看着空空蕩蕩的展廳，那裏除了幾張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的洽談桌和一個接待台之外就是門口兩盆苟延殘喘的綠植了。
這時，高景琰一邊吸著星巴克的摩卡咖啡一邊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半開玩笑地說：「我剛才在車間轉了一圈，你猜我發現什麼了？」
簡墨收回目光，等待高景琰的解說。
「我發現啊……」高景琰賣起了關子，然後湊到簡墨的旁邊小聲說，「我發現車間里的烤漆房都生——銹——了！哈哈……怎麼樣？這個笑話冷不冷？」
「冷！簡直比南極還冷！」簡墨面無表情地瞄了他一眼。
「我這不是調節一下氣氛嘛，唉……想做好汽車公司的業績還真是不容易啊。」高景琰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用一副悲戚的表情說，「你要再不親自管理，我都想當逃兵了。」
「高總，別忘記了，公司的法人是葉子勛，經營者是你，我不過就是您的助理而已。」簡墨微微一笑，看着高景琰認真地強調。
「別別別，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只是個虛職而已。」高景琰喝了一大口的咖啡，連連擺手。
簡墨看了高景琰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深邃的目光透過玻璃幕牆看向展廳，幽幽地說：「可是我缺的也正是經營能力啊。」
「你說什麼？」高景琰一口咖啡差點兒噴了出來。
「我剛回來，對於國內的汽車市場不太了解。何況你知道的，我是技術出身，對於營銷管理並不擅長。」簡墨說，「所以，我們需要挖一個職業經理人來輔助我們。」
高景琰點了點頭，對此表示贊同。
「對了，你是怎麼判斷龍騰汽車公司會最終奪標的？要知道，是龍騰汽車公司的人先走出來，按照常理，留在最後的才是勝利者啊。」高景琰好奇地詢問。
簡墨笑着說：「只要你對人類心理行為學有關注，多讀幾本書，你也能看得出來。」
高景琰沒好氣地白了簡墨一眼。
簡墨沒有繼續打擊對方，解釋說：「今天李科長一進來，視線在人群中來回觀察，立刻就落在了安一諾那裏，率先向她打了招呼；來到台上時，和張強打招呼的時候，他的視線並未停留，而是匆匆掠過，這表示他不想和張強有過多交流。在公示前，李科長站在講台中央，本該正對張強，然而，他卻一直側着身對安一諾的方向，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什麼？」高景琰探頭過來。
簡墨在高景琰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這說明李科長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奪標者就是龍騰汽車公司。」
「你這分析能力也太厲害了！」
「不是我厲害，是那個女人厲害。」簡墨掉轉頭，看着破敗的車間，「你說，我們把她挖過來怎麼樣？」
「怪不得你之前一直讓我調查她呢，原來你有這想法。」高景琰仰靠在沙發上，滿臉的狡黠，「簡助理，以後和美女老總搭檔，想想都爽吧？」
其實，簡墨不僅讓高景琰對安一諾做過調查，他自己也曾悄悄調查過安一諾的背景。對方普通的工人家庭背景出身，為了能和男友李昊陽在一起，八年前畢業后毅然留在了海市，然後費盡心思進入了龍騰汽車公司，從一個最基層的小員工做起，經過四年的努力才躋身到銷售總監的崗位上。她為了男友李昊陽在公司的發展，一直對外隱藏着「李昊陽女朋友」的身份，心甘情願地當起李昊陽的賢內助和事業推手。
見簡墨沉思，高景琰解釋說：「根據我之前調查的結果顯示，這個女人表面是銷售總監，實則龍騰汽車公司都是她在操持着，那個李昊陽早就開始利用龍霸集團的平台運作自己的人脈關係了，根本無暇顧及業務，不過就是掛着總經理名頭的假把式而已。」
說着，他拍了拍簡墨的肩膀問了一句：「哎……你知道這女人最厲害的是什麼嗎？」
不等簡墨回答，高景琰清了清嗓子，做深沉狀地解釋：「她最厲害的不是攔截了這五百輛車的訂單，而是她懂得一個道理——漂亮只是女人的資產而非資本！」
高景琰起了身，伸著懶腰繼續說：「你讓我調查這個女人，我可是全方位調查啊！為了咱們方正汽車公司，我也算是拼了老命了。」
簡墨明白高景琰已經十分儘力了，但管理一家公司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現在的方正汽車公司急需一個有管理能力的人來統籌大局。
簡墨看着高景琰，有些遲疑：「能不能將她挖來還是個未知數，畢竟，她和她男朋友都在龍騰汽車公司。」
高景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說：「俗話說『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據我研究，女人這種動物啊……首先，你得知道她什麼時候最好對付？也就是說你要知道她現在處在什麼階段，或者目前最需要什麼。比如這個安一諾，如果她此刻正遭遇着感情危機和事業受挫的雙重傷害的話……」
安一諾坐在辦公室里，透過玻璃門看見神色慌張的行政經理小莉朝着自己辦公室走過來。
「安總監，李總讓你去他辦公室里一趟。」小莉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
安一諾怔了怔，見對方表情複雜地盯着自己，她只好朝對方點頭致謝：「好的，我這就過去。」
終於等到了李昊陽的傳喚，安一諾心中不知是悲還是喜，她既希望李昊陽告訴她原因，又害怕聽到不想聽到的結果。
昨天，直到會議結束，安一諾也沒有等到李昊陽宣佈任命書。她的心情十分低落，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希望落空了。她想親自問問李昊陽原因，但是，會議結束后李昊陽就一直在圍着集團領導轉，根本沒有時間來理會她的小情緒。若是以往，他肯定也會喊她隨行，參加集團領導和兄弟公司高管的晚宴。但是昨天她在辦公室里等到九點半，公司保安才告訴她李昊陽一行人早已去赴宴。
敲了敲門，在聽到一聲低沉的「請進」之後，安一諾才推門進去。煙霧繚繞中，安一諾看見背對着她仰靠在沙發椅上的李昊陽。只見他的手上夾着香煙，一縷煙霧正從他的指間朝着上方的空中蔓延。
安一諾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半開着的門，這才輕聲問了一句：「李總，你找我？」
李昊陽沒有說話，他一邊轉過來一邊深吸了一口香煙，更大的一團煙霧從他的嘴裏飄了出來。他摁滅了手裏的煙蒂，又端起咖啡杯對着煙蒂上的最後一顆火星澆了下去，完成這些動作之後，他才抬起眼帘看向安一諾，然後抬了抬下巴，示意安一諾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我最近太忙了，沒有時間關心你，胃還疼嗎？」說話間，他又點燃了一支香煙。
安一諾在他對面落了座，她看着李昊陽略顯疲憊和複雜的表情，心裏突然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情況之下，對於昨天發生的事情，她更加不好開口了。於是，便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來，淺淺地回話：「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多了。」
李昊陽把只抽了幾口的香煙再次摁滅在有咖啡的煙灰缸里，這才直了直身子，認真地看向安一諾：「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就問吧。」
安一諾怔了怔，見對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索性準備直接問個明白：「為什麼……」
「你就那麼想出風頭？」安一諾話剛出口就被李昊陽堵了回去，他的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起來，「嘩眾取寵的感覺是不是特別好？」
安一諾被李昊陽這突如其來的發作震驚得呆立當場，過了許久，她才沉着性子問了一句：「你在說什麼？」
「你就這麼想做總經理？就這麼想天天跟一群大老爺們一較高低爭天下？」李昊陽的眼睛裏佈滿了血絲，他蹙著眉頭看着安一諾，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是你答應我的，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見對方如此，安一諾反而平靜了下來，「你也不用再找任何借口了。」
李昊陽抓起香煙，再一次點燃了一根，他深深吸了一口，在煙火的一明一暗中，他的聲音略顯低沉和沙啞：「公司提拔管理層要報批集團的，這個你是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可是這個事情，集團領導一般都會尊重總經理的意見，不是嗎？呵呵……」安一諾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都一年了，請問李總您開始走流程了嗎？」
李昊陽的臉上開始有了憤怒的表情：「你就不能做一個安分的女人嗎？你就不能好好支持我嗎？你為什麼非要在本該屬於男人的世界裏叫囂廝殺？」
「李總，你既要我在工作上大包大攬，又想讓我做一個安分的小女人，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一點？」面前的男人越來越陌生，安一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直視着面前的李昊陽，雖然氣得渾身發抖，但仍克制住了語氣。
「你什麼意思？」李昊陽眯着眼睛反問一句。
安一諾收回目光，發紅的眼睛看向窗外：「你想有自己的事業，我理解，所以我也願意無條件支持你。但你呢，除了一次次讓我失望，你還給過我什麼？八年了，你甚至連承認我們之間關係的勇氣都沒有……我承認你是個好演員，可我不是！你每天遊走在各個權貴之間那種樂此不疲的樣子也讓我感到越來越陌生。」
「我想給你更好的幸福，而且，你不是不知道公司規定……」
「公司規定同事之間不能談戀愛，公司還規定就連在朋友面前也不能承認？」安一諾紅着眼睛盯着他，直接搶了他的話。
「所以你就故意讓我出醜？」李昊陽也起了身，他探著身子怒視着安一諾，「而且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我下不了台！」
安一諾蒙了，她再一次感到驚訝，恍然大悟地知道了這個男人憤怒的原因，會場上的解圍卻被對方看成了有意之舉。
「當時董事長他們就站在那裏等答案……難道你就想讓氣氛那麼尷尬下去嗎？」
「你們是不尷尬了，可我呢？我成了那個丟人現眼的人！」李昊陽猛地提高了聲音，顫抖的嗓音近似咆哮，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甚至有些扭曲。
安一諾獃獃地望着他，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房間內，只有李昊陽因憤怒而急促的呼吸聲。
「分開吧。」話未出口，一滴眼淚已經滑落。此刻，安一諾突然覺得自己一無所有，空空蕩蕩。
對於安一諾說出的這三個字，李昊陽有些意外。他怔了一怔，探出去的身子緩緩收了回來。他眼中瞳孔開始微微收縮，而後搖著頭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着安一諾，笑着說：「你真幽默，居然還拿分手來跟我賭氣！」
淚水在眼內收住，安一諾面無表情地瞄了李昊陽一眼，轉身朝門口走去。
自古就有一種人越缺少什麼就越炫耀什麼，有錢的人最怕別人知道自己有錢，而沒錢的人生怕別人知道自己沒錢，在得失之間很快就迷失了自己。
在安一諾看來，或許，李昊陽就是在得失之間不斷徘徊的那種人。
「站住！」身後的李昊陽怒吼一聲，轉過辦公桌，快步走到安一諾的面前，反手關了辦公室的門，一把拉住了安一諾的胳膊，「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我這樣做，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若是能到集團任職，別說副總了，總經理的位置也會是你的。而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忍耐！」
感受着手臂上的力量，聽着這無比熟悉的聲音，安一諾轉過頭來，直視着近在咫尺的李昊陽，在她的注視下，對方的視線開始下意識地游移起來。
面前的男人似乎已經面目全非，他激烈的言辭在安一諾眼裏看來也正是意志薄弱的表現。
「是嗎？」安一諾仍然盯着李昊陽的眼睛。
李昊陽被她看得心虛，深吸了一口氣后翹起嘴角笑了笑：「你能不能相信我？」
那是安一諾曾經見過無數次的笑容，他這樣的笑容更多面對的卻是那些權貴之人。李昊陽的聲音在耳邊飄蕩，安一諾心下一陣茫然。
「李總，請您讓開！」安一諾聲音低沉，卻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李昊陽的手慢慢鬆了下來，安一諾深吸一口氣，斂起內心的悲傷，表情自然地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