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章 爭執

教導員與吳子健的談話，最終不歡而散。當著劉樹的面，吳子健向營長表態：高低要將晉軍情報參謀肖俊平，拉進八路軍隊伍，誰阻撓也沒有用！

「小張，你也不要有任何顧慮，」吳子健越說越激動，他對著依舊抽抽噎噎的女兵張綉說到：「我派你去和肖參謀交流，主要是因為他幫著我們審訊日軍俘虜的時候，是你在場做的記錄，你們之間有合作基礎。至於大學生不大學生的，那就是一句玩笑話，要是偏偏有人拿這個做文章來找你的毛病，我吳子健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說罷，副營長拂袖而去。

劉樹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他的手指近乎哆嗦地指著吳子健離開的背影，對馮長治說：「聽聽，聽聽！這就是咱們營的副營長，說話比普通幹部還要沒水平，比普通戰士還要沒修養！」

馮長治只好從中打圓場：「算了，教導員，老吳就這個驢脾氣，你就別和他一般見識了。」說罷，營長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進退維谷的張綉，溫和地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沒事了、趕緊離開。

張綉剛一轉身走開，馮長治就對劉樹說：「晉軍那個肖參謀，的確是個難得的情報人才；昨晚他得知咱們要派人回豐店偵查，就主動向5連長建議，一定要多去幾個人——教導員，你猜為什麼？」

劉樹仍舊氣哼哼地，沒有吭聲。馮長治主動給出了答案：「肖參謀說，你們這個營沒有電台，偵查組沒法快速與後方聯絡；豐店眼下是前線，一旦偵查組有了十萬火急的情報，得有人能先傳遞迴來，同時那邊還需要有人繼續留守觀察。我和老吳一聽，覺得很有道理；本來最初就想讓夏副連長帶兩個戰士去，這樣一來，今早就派了六個。」

劉樹打斷了馮長治的滔滔不絕，在營長誇獎肖俊平的時候，教導員的臉上不易覺察地掠過了一絲厭惡的神情：「那好，營長我問你，我們憑什麼將晉軍一個旅部的上尉參謀留在二營？咱們叫紅軍也好、叫八路軍也好，雖然沒有軍銜，可是如果對應國民黨軍隊的建制，上尉也應該是我們的營一級幹部。那麼你打算讓這個肖參謀擔任二營的什麼職務？營長還是副營長？要不然，我這個教導員讓賢給他！？」

馮長治真地被劉樹給問懵了——留下肖俊平是吳子健力主的，但留下之後，怎樣對待、安排對方的上尉軍銜，恐怕連老吳也沒考慮過！

劉樹見馮長治臉上一派茫然，便冷笑了一聲，繼續說到：「你們是不是覺得，不給這個肖參謀安排什麼職務、他也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國民黨軍隊講究的就是升官發財，他在晉軍大小也是個上尉，你覺得他會把好端端的尉官不要了，陪著咱們在這裡打游擊？醒醒吧營長！」

馮長治樂了，他打心底里欽佩教導員看問題的尖銳角度：的確，如果收編個普通潰兵什麼的，還算容易，可肖參謀畢竟是個軍官，以他現在的年齡就升任上尉軍銜，將來在獨12旅的前途可謂無量。看來，老吳未免太自以為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教導員，你分析得真高明，」馮長治朝劉樹豎起了拇指：「我再去勸勸老吳，讓他死心，等肖參謀傷養好了，就放人家走吧。」

「走？！營長，你認為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們還能隨隨便便地放他走嗎？」劉樹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煞氣，咬牙切齒地說：「從吳副營長、到5連長李天林，再到營部文書小張，這些天已經跟這個國民黨軍官泄露了多少二營的軍事秘密？！」

吳子健與劉樹一番舌槍唇劍之後，整個早晨的好心情已經消失殆盡。他不想再呆在宿營地了，昨晚就計劃好，他要帶6連的人今天上午沿著關門山西麓向南巡查，重點觀察那個叫河口的小村落，那裡是整個關門山西麓離這最近的一個入山口。本打算太陽升高后再啟程的，可一肚子怒氣的吳子健，下令6連早飯後立刻動身。

河口，其實是關門山的一處山口：峭壁連連的關門山西麓，在這裡猶如突然打開了一扇大門，一道從左到右足有二十丈寬的傾斜緩坡，綿延彎曲著伸向關門山深處，緩坡中央是一條河谷，從深山裡流出的滾滾泉水直衝下來，到達山腳之後，又猛地形成了一個九十度的急轉彎，保持著與關門山西麓平行的姿態，向晉南方向流去——這條四五丈寬的河，名為青龍河。河口這個小村落，就夾在關門山山腳與青龍河之間。

6連沒有進到村子里，而是在封凍了的青龍河岸邊停下，吳子健只帶了幾個戰士，踏著堅硬的冰面過河，敲開了幾戶老鄉家的門。很快，他們就了解到，河口村這裡有五十餘戶人家，另外在山口的緩坡上，還有幾戶。青龍河並不深，豐水期也不過三尺，到了枯水期，水面只淹到人的小腿肚。

但這裡卻是關門山西麓唯有的兩處入山山口之一，到下一個山口，要再南行十幾里遠。

吳子健帶著6連長等人，請了一個老鄉引領，登上緩坡進入了寬闊的山口，老鄉說，前些年關門山鬧土匪，黑石崖的匪幫動不動就從這裡出來劫掠，河口村的半數人家都逃走了，留下了不少空屋閑院；但這一年多，土匪好像鬧得已經不如從前那麼凶。

「從這裡進去，就能摸到黑石崖嗎？」

吳子健問老鄉。老鄉搖頭說，沒多少人能說得清黑石崖到底在哪，只有幾個獵戶和采山貨的，才有可能找得到。

「聽說這伙土匪，在這一帶很有名頭，當家的土匪頭子，還是個女的。」吳子健對身邊的6連長說。

「副營長，我們是要來這剿匪嗎？」6連長看著晨霧裡的深山，躍躍欲試地問了一句。

「說不定，」吳子健咂咂嘴：「一山不容二虎，我們既然在這一帶駐紮下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土匪再出來禍害老百姓吧。」

「那咱們是住山裡、還是住村裡呢？」6連長剛才已經注意到，這個河口村裡空置著的那些民房。

吳子健沒有回答。他在琢磨帶路老鄉告訴他的另一個情況：從這裡離開山腳向西走，最多二十里路，就是同蒲鐵道線。但距離同蒲路的哪個車站最近，老鄉卻說不出來——顯然，他沒有去過。

還得倚靠肖俊平！

今天早上，吳子健已經將夏連山手繪的那幅本地地圖，交給營部文書張綉，讓她拿著地圖去找肖參謀，請肖參謀幫著核對地圖的正誤；作為駐防晉中南的獨12旅情報參謀，這一帶的地理情況，他應該諳熟的。回去就問他，同蒲路在這一帶的大小車站有多少。

吳子健帶著6連，在老鄉的引領下，沿著山口向關門山裡前行了好長一段路，基本上釐清了山口這一帶的地形。而後，他們下到山腳，進入河口村，吳子健下令6連戰士們幫助所有的老鄉家修整院牆，破冰擔水，砍柴拾薪；同時，簡單收拾了那些已經沒有人居住的空屋；足足忙活了一上午。在此之前，河口村民只知道有閻錫山的晉軍，卻不知道八路軍的來歷；這裡遠離戰火，消息也很閉塞。

午飯時分，他讓6連長帶領一個排的人，在河口村老鄉家造飯，飯後即沿著青龍河和山腳，繼續向南邊的下一個村落搜索偵查，探明那個村子的大致情況后再返回二營宿營地。吳子健本人，則帶著6連其餘的戰士，先行返回。

夏連山派出的第一批兩個戰士，從豐店南郊順著來時路線縱馬狂奔，在午飯前就跑回了宿營地。

豐店縣城被日本人佔領了的消息，頓時就在二營官兵當中瀰漫開來。

吳子健帶著6連的主力剛從河口村回來，就被通訊員拉到了營部的帳篷里，劉樹心神不寧地在帳篷內走來走去，馮長治則悶頭抽著煙袋。

「吳副營長，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豐店被鬼子佔領了！」劉樹急切地說到：「我剛才向營長建議，二營應該立刻朝關門山內轉進。吳副營長，你們上午進入山口了嗎？那裡情況怎樣？」

豐店淪陷的消息，多少讓吳子健感到意外。這兩天，他從肖俊平的嘴裡已經搞清了豐店守軍的情況，中央軍391團的番號他是知道的，去年忻口戰役期間，二營所在的林師主力團，曾經在執行側后打擊日軍的行動中，經過了391團的防區，後來聽說，那個團打得相當英勇。然而還是那個團，如今怎麼如此之快就把一座縣城守丟了？！

「老馮，連山回來了嗎？」吳子健還在為早晨的爭吵耿耿於懷，所以沒有理會教導員的單刀直入，轉而去問馮長治。

「還沒呢，派回了兩個人先行報信，他帶著其餘的，準備再靠近縣城抵近偵查。」營長不緊不慢地回答，他顯然不像劉樹那麼焦慮。

「還偵查個什麼勁？既然日軍已經佔據了豐店，他們就應該趕緊回來，隨同全營轉移！」劉樹抱怨道。

吳子健終於忍不住了，一邊搖著頭一邊說：「教導員，我覺得你應該改變一下思考問題的路數了，不能一聽說附近有鬼子，就馬上想到轉移！咱們是中國軍人，外敵當前，首先應當守土抗戰！像你這樣一味地避敵畏敵，會給我黨我軍帶來極壞的影響！」

劉樹一聽，當即拉下了臉孔，忿忿地反駁道：「副營長，我看你的思想和口氣，越來越像那個躺在擔架上的國民黨軍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