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冷艷夫婦

番外:冷艷夫婦

冷青檀其實知道那是什麼壞事,熟讀各類典籍的她,本就心裏大類有數,又在成婚前經由幾位經驗豐富的嬤嬤的教導,在新婚夜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雖是遲來了這麼久,但到底不是無知小白。

聽人說是會很痛的,但其實還好,只是初時稍微有些,熬過了那陣兒,後面確實一種難言的感覺,令她一路皺着眉,不知是喜是悲,輕咬着唇齒,趴在浴桶邊沿承受着。

一切結束以後,兩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床褥里,墊了厚厚一層的褥子,也感受不到底下花生桂圓等硬物咯住肌膚。

晏准擁着她在懷,手指輕輕地挼着她垂落玉頸邊的墨玉青絲,下巴抵在冷青檀的額頭上,用極為愛憐的吻,安撫她未能平息的驚恐。

他不是一個正人君子,如此欺她,在她心裏,自己的形象大概早就已崩坍了,不過晏准不在意這些了,他用歡愉之後沙啞得充滿了致命誘惑力的嗓朝她低聲地道:「卿卿,還痛么?」

懷裏的女子輕輕地呼著氣,讓他喚得面紅耳赤,方才她就不懂,他居然可以一面干著那禽獸行徑,怎麼叫喊也不停,一面卻又如此溫柔地喚著人「卿卿」,她咬了咬唇,實在難熬,回了一句:「晏相——」

他突然不悅了,「喚我什麼?」

已經成了真正的夫妻,夫人還如此見外,不大合適,晏准心裏想道。

他記得偶爾一次不慎路過父母屋外,他的那雙父母似乎正在親熱,父親抱母親在懷,喚了一聲「鬼靈精」,母親就還了一句「大寶貝」,晴天白晝,兩人在書房裏如膠似漆,無比親熱,還只有不到二十歲的晏准臊紅了臉,當下溜之大吉,以後絕口不提自己那日來過父母窗前。

他垂下目光,長睫微動,懷裏的夫人突然羞紅了耳頰,拉上棉被蓋住了臉,整個人蝦米似的蜷縮起來,並且將他往外推。

晏准不覺翹了唇:「我偶然聽皇后,喚陛下『聿哥哥』,後來陛下在我面前,極是得意。」

被褥底下無聲無息的。

晏准嘆了口氣。

他的夫人與愛撒嬌的陛下的小皇后不同,大概是喚不出肉麻的話的,不過這也不算什麼。才方坦誠相見,情趣不是這麼快培養出來的。

「平章哥哥。」

正當他有些失落之際,卻忽然聽到了被子底下瓮聲瓮氣的一道嗓音,晏准微微掀開了眼瞼,露出了一絲怔然之色,不知道,好似在哪裏聽過這樣的聲音,只是手卻情不自禁地擁緊了懷中的夫人,溫柔地笑:「我聽到了,夫人。」

「……你壞。」

晏准回道:「是,我壞透了。」

隔着被子,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低聲道:「好睡了。」

「嗯。」

被子底下試探地冒出一顆腦袋,見他好像閉目真正好眠了,舒了口氣,臉頰在裏頭憋得更燙紅了,只是這般被肖想多年的心上人擁在懷中,實在有種無法言說的幸福之感,讓人生怕這不過是一場夢,輕輕一伸手便能捏碎了。她怕這夢碎,便小心翼翼地護著,用手臂抱住她的美夢,在她的美夢裏沉淪睡去。

前方陛下大勝,這段時日,晏准身上的公務又重了起來,他被叫了出去,便常常是深夜才回來。

冷青檀自己這邊也常會騰不開手,時常三五日才能與晏准見上一面,國公夫人方好了幾日,又開始愁了。

兩個人都這麼拼着忙自己的事,哪裏還有機會恩愛喲,那她的大孫兒啥時候能來?

國公讓他不必着急,如今晏準是朝里的主心骨,一切還得等到陛下班師回朝再談,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兩人不是像以前那麼鬧彆扭,是真的好了,緣分一到,這孫子遲早能有,如今與其操心晏准,不如操心操心那頑劣得無法無天,壓根沒有人要的小兒子才是。

就盼著天降貴女,收了他們家裏的混世魔王才好啊!

……

晏准一般在自己府邸的書房處理公務,從不把這些雜物帶回國公府里去。

趕上冷青檀騰開了手出來,是夜,親自做了一點栗子糕替他送來,晏准本來腹中並不感到飢餓,見是夫人親自送來,登時眉眼融化,噙了幾分笑意:「來。」

冷青檀將熱騰騰的糕餅放下,晏准已讓出了一個身位,她挨着他坐在那方寬大的椅子上,晏准取了一塊栗子糕咬在嘴裏,糕餅入口即化,正到火候,甜度適中,像是掐准了他的胃口做的。並不需要問就知道,她費了一番心思的,問了晏家后廚里的幾個老人。他們最是了解晏准。

她的目光沉靜,凝視着他身前的木櫝,一瞬不瞬,似乎正看得入神,沒有點邀功的意思,晏准心裏更是憐愛她這般好,用臂膀摟住了她的腰,冷青檀輕輕呼出聲,人便被壓在了椅背上,晏準的唇尋着她的唇吻了上來。

清甜的栗子香直往嘴裏鑽去,冷青檀呼吸不暢,雙眸噙水,困惑地眨著,不知道怎麼會釀成了這種狀況,晏准大掌托住她,不使她脫力下墜,吻畢,輕聲道:「卿卿,你做甚麼對我這樣好?我都還未給你洗手做過羹湯,本就是我不是,該我對你,比你對我更好。」

冷青檀臉頰臊紅:「晏相你莫說這些話,你……你把我當同僚就好……」

晏准道:「是么?我的同僚可並無資格過問我案頭的事。」

頓了頓,漆黑的眸子凝着她似是泛起了笑意:「夫人才可以隨意翻看。」

冷青檀無力地閉上了眼,雙手怕落下去,卻還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親熱了片刻,晏準將她扶正,放在自己身旁,用正經的口吻道:「確實是忙,但陛下已經快要凱旋,等那之後會好些。這裏是戶部上的劄子,今年重新吏民造冊,這些放出京都的官員,是該清理一下了。只是積壓了一堆,我尚未來得及核對。」

冷青檀皺眉:「六部運行應該自成體系,這些事不用侍郎,連主簿都可以做好,為什麼拿來打擾你?」

晏准從夫人的話里聽出來的一絲不平的,有意護短的味道,淡淡揚唇,「嗯,是不該拿來打擾我,但是我不好拒絕。」

冷青檀取了那道劄子,直蹙眉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我親自送還這道劄子,同尚書大人說。」

說罷,又在晏准這裏翻了翻,「還有哪些雞毛蒜皮的,都找出來,你不方便我去說。」

心裏想着,她可算知道晏相為什麼日理萬機了,還不是慣得底下人,都一個個把雞零狗碎也拿來給晏准,難為他整日整日地睡不好覺。

晏准道:「夫人你是二品太子少傅,也不是理會這些雞毛小事的人,不用過你的手,我還料理得來。」

冷青檀道:「陛下精簡官員,原本是好意,原本官員冗雜,各個遇事互相推諉,無處溯源,如今精簡層級,本就是為了讓中書省和門下省兩部門清凈,處事有條,怎麼竟還會愈來愈亂?只怕是遇上了一些懶政官員,晏相勿縱。」

晏准忍俊難禁,「夫人說的是。」

冷青檀仍是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但陛下還沒歸朝,一切只能等到王師凱旋再說,這段時日,他公務繁忙吃不消,那便只能她多多地來替她處理些雜物。

正所謂夫婦搭配,幹活不累,才不過區區兩天,兩人並頭坐着窩在這片書房裏,事情就已經幾乎全都辦完了,積壓了許久的公務,終於被揮掃一空。

難得有了空,晏准心中想與夫人回家裏親熱,但回過頭,卻見她已經倦極,趴在桌上睡著了。上一次不敢碰她,怕惹了她不快,這一次,他大膽地脫下了自己的外裳替她搭住。

兩天一夜,她着實累壞了。

晏准起身朝外走去,小廝湊近靠了過來,問晏相何事,晏准卻轉過身,腳步朝着庖廚那邊走去了。

小廝大驚失色,「大人,大人您這是要做飯?」

晏准從小被發賣江南,在米鋪過的是窮苦日子,做點兒粗茶淡飯還是不在話下,這麼多年倒也從沒餓著自己。

只是後來考取功名,又認祖歸宗之後,身邊總是多了下人,自己事務繁重,已很久沒有親下廚房了。

冷青檀蘇醒之際,只見身旁燈火將熄未熄,書房的門半開着,外間朔風卷著片片雪花,庭前瑩白一片,原來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來了。

瑞雪如瀑,屋內燒起了地龍,令人絲毫不感覺到冷。只是坐久了,四肢有些僵硬了,冷青檀便起來活動了下身子骨,梨花木浮雕仙鶴騰雲紋的座屏旁,蹲著一隻足她腿長的鈞窯藍釉海水紋粗口瓶,裏頭斜插著幾幅裹了墨綠粗繩的畫。

畫上染了芬芳,好像是綠梅的香氣。

她困惑地抽出了那散發着綠梅香氣的畫軸,抽開墨繩,畫卷直垂下來。

這是一幅美人圖,畫上的美人趴在案上側卧,鬢髮松挽,仔細看,那上邊的絹花是用真的綠梅貼上去的,那身裳服冷青檀認得,是在行止館辦公時所著,她立刻想起上次他過來幫她整理內務時,她好像便是如此睡了過去,依稀就是這般睡姿。只是……晏準將她畫得太嫵媚了!

她無法想像那個時候晏准明明以為她是……居然還這般偷偷地藏着她的畫。

困惑之間,晏准踏入了屋中,他的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見到冷青檀正握著畫軸,賞著那幅畫,腳步頓了一下,面色微微緊繃,有些微不自然,然而僅只一瞬。冷青檀也放下了畫,見晏准過來,怔了怔,立刻將畫卷了起來。

「無事,」晏准神色自若地將面端了過來,「一幅拙作,讓夫人看了笑話,夫人想必是餓了,我適才下廚做了碗面,夫人嘗嘗。」

他雖說不介意,但胡亂翻動他的東西,冷青檀心下還是過意不去。

她坐回了梨花木椅,小心地端起了晏准下的面,用銀箸子撥著嘗了一口,晏准道:「太久未能下廚了,難免手藝生疏,夫人將就用些。」

一面說着,一面捲起了那幅畫,坐到了她的旁側,好似真的無事。

但是他的面卻不像他說的那麼不堪,裏頭打了一枚雞蛋,正當火候,筷子插進去,微微泛紅的蛋液便流了出來,就著雲腿和香蘑,格外可口。但再好的面,也化解不了她的尷尬,冷青檀一向為人敢作敢當,還是決意要道個歉。

「我方才是——」

「無妨,」晏准側眸看她,食指停在書頁上,沒有翻動,只輕輕扣了兩下,冷青檀主持審訊已有幾年,知道這通常是人犯緊張的一種表現,但她意外晏准在緊張些什麼,愈發感到碗裏的麵食之無味了,晏准低聲道,「夫人你先用膳,我有話稍後同你說。」

「嗯。」

冷青檀擠出微笑,回了他一聲,便真乖乖低頭用起了面。

窗外飛雪輕盈,無聲無息地覆蓋滿庭,蒼翠的古柏上,積雪皚皚,令盤虯卧龍的枝幹都幾乎不堪重負。

冷青檀胃口不大,只吃了半碗,便已再吃不下,她擱下小碗,放在一旁,這時,晏准似乎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望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來,問她:「飽了?」

她適時地打了個飽嗝兒,搖搖手,示意真的吃不下了。

她的臉蛋有些紅,鼻尖更是,晏准克制着想要試探她鼻尖溫度的衝動,溫聲道:「夫人,我要告訴你,我從前喜歡過一人,這隻瓶里,放過她的畫像。之前大約是覺得問心無愧,或是真的已經徹底忘懷,擔憂你我相識相交還不深,你知道之後,終究是會心裏不大舒坦,我竟忘了同你說起。今日你拿瓶中的畫,我才想起。這件事我雖隱瞞了很久,但終究還是有他人知曉,怕你將來從別處知道,讓人拿去做了文章,不如我今日同你坦白說來。」

冷青檀藏在袖中的手有些發抖,心也隨之冷得顫抖起來,然而她到底是沒有露出一絲不得體的神態,反而看向那隻插瓶故作輕鬆地道:「那幅她的畫像,還在嗎?」

晏准道:「不在了,去年便已經拿去燒了。」

冷青檀垂下面,低低地「哦」了一聲。她心裏明白,晏准不是一個行事會拖泥帶水的人,他既然肯這麼說起,那就真的是坦坦蕩蕩。他說的也沒錯,怕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他願意事先告訴她,這更好。

「她……是誰家的小娘子?」

晏准也在觀摩著妻子的反應,怕她心裏不舒服,他連一百種應對的方法都想好了,然而她的表現看起來很完美,冷青檀一向是完美的人,他就愈發對她看不透,只是跟從實情,決心對她坦白:「崔綾。」

冷青檀微愣。

這個崔家的小娘子,如今在行止館里讀書,還是她的學生。

崔綾出身高貴,人也聰明,讀書又肯用功,常常向先生請教疑難,好幾個先生都來過她這裏告狀,說這位崔家小娘子問的問題太過刁鑽,他們幾個老的可應付不過來,要不這樣,以後都只讓冷夫子單獨應對她。

冷青檀對崔綾印象頗為深刻。

只是卻沒想到,晏准他曾經傾心過她。

這麼優秀的女孩子,大約仰慕她的人也有無數,晏相動過心,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你沒有同他父親提過親,可是因着誰都知道,崔綾愛慕的是陛下,你便放棄了?」

晏准害怕妻子為這事生氣,但見她條理清晰、口吻如常地問著話,也不知自己的擔憂是否多餘,他頷首,「也大約僅只是動心吧,要捨去,便能捨去。」

冷青檀點頭,「那之前,對我說要和離,也大概是,僅只是動心,要捨去,便也能輕易捨去吧。」

她學着他那口吻晃了晃腦袋,說道。

晏准微笑,握住了她膚如凝脂的玉手,緊緊扣住,「夫人不同。」

「如何不同?」冷青檀問她,明眸微爍,故作冷靜。

「夫人是我的卿卿。」

他右手握住她的手,左手滑過去,摟住她腰,將她捉住令她靠近,微帶濕潤的呼吸吐在她的臉頰上,搔動着面頰上清細的絨毛。她緊張了起來,身子不覺開始顫動,為他這句「卿卿」。

晏準的唇就着她貼了過去,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一觸即分,但又盈滿了珍愛,「以後,我只為夫人一人作畫,只為夫人留這一個座,只為夫人洗手作羹湯,只要夫人不棄,還要晏准。」

「……」

謙謙君子晏相,一定是最近惡補了民俗傳奇,怎麼竟會變得愈發地肉麻了。

關於崔綾這件事,最初聽來,確實會讓人有些不高興,心上人以前有個窗前白月光,任誰心裏都會生出根倒刺。但好在晏准非常真誠,過了幾日之後,她與他之間的相處愈發親密,冷青檀便已經完全心無芥蒂了。

只是有一點,着實令人些煩惱,那便是,崔綾畢竟是在行止館入學,而她作為夫子,除了休沐的時候,她每日都會與崔綾碰見。崔綾小她好幾歲,求學心切,時常對她提問,她必須保持着一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師者之心,為其傳道受業解惑。

這其實很考驗人的功夫。

晏准有一日來行止館,女學生們見到晏相來了,個個學得愈發起勁,就想着宰相大人能夠注意到自己,因此踴躍發言,待晏相的腳步停在了廳外廊下,目光似乎停在講台上,所有女孩子心領神會,原來晏相是來看夫人的,與她們關係不大,於是勁頭就下去了。

這其中,只剩下崔綾表現如常,非常優異,與冷青檀尚能對答如流。

晏准彷彿才意識到,這其間有個問題——他是否,又讓夫人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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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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