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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沈尋在畫廊的休息處靜靜等待,而在內間,則隱隱傳來經紀人與畫廊老闆的談話。

「……現在市場不景氣,你這畫我們還是很難吃下的……」

「周老闆,你這話就謙虛了……」

「……不是謙虛不謙虛的問題,關鍵是你這批畫想要拿到這個價格很難……」

「周老闆,你看看這畫,這構圖,這用色,難道不值這個價嗎?這三張油畫可是張老爺子的高徒沈尋沈先生畫的,難道一幅一萬的價格都叫不上?成,成,周老闆你是砍價高手,就八千,八千一張行不行?絕對不能再低了!」

「小紀啊,你這是為難我,我們畫廊賣的那是畫嗎?我們賣的是人情,是關係!你這油畫主人我知道,沈尋,當年的天才畫家嘛!那時候大家都很看好他,我當然也是,但現在時過境遷,誰還知道沈尋是誰?我們畫廊收了他的畫,完全經營不起來嘛!一萬貴了,八千也不行……」

沈尋暗自嘆氣,心情複雜難言,實在不想再聽下去了,卻又偏偏找不到離開的借口。

恰好他懷裏的手機此刻響了起來,於是他如蒙大赦,順勢起身,一路向畫廊外走去。

來電的是沈尋好友葉臨海,算是沈尋的半個同窗。當年,葉臨海與沈尋大學時同在張老爺子門下學畫畫,但葉臨海沒能堅持下來,學到一半就哭着轉系了,畢業后更是直接回老家當了包租公,不過他與沈尋的友人關係倒是很好地保持了下來。

沈尋接通了葉臨海的電話,電話一接通,那頭就是劈頭蓋臉的一句話:

「你看朋友圈了沒?」

沈尋原本還以為葉臨海來電是詢問他今天賣畫的事,心裏還打好了無數腹稿準備將這個包租公敷衍過去,卻沒想到葉臨海完全沒提。

沈尋有些糊塗:「朋友圈怎麼了?」

電話那頭傳來哐的拍桌聲,然後是葉臨海嗷嗚的慘叫聲,想來是這小子拍桌耍帥不成,反倒把自己的手給拍腫了。

沈尋習以為常。

「我跟你說,你小子要多注意一下才行!」那頭的葉臨海也是身殘志堅,明明還抱着手跳腳呢,嘴裏卻不忘對電話這頭的沈尋囑咐,「沈雲起那小子回國了!就今天回!明天就到了!你可要牢牢盯着賀行之那王丿,咳,牢牢盯着賀行之,掌握他的所有行蹤,總之千萬不能讓沈雲起那小子乘虛而入,知道嗎?!」

沈雲起,回國。

聽到這闊別多年的名字和關鍵詞,沈尋恍惚了一下,神色越發幽靜。但他的聲音卻輕快,好像渾不在意:「別擔心,行之和沈雲起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行之跟我都結婚三年了,我難道還會怕他嗎?」

葉臨海粗枝大葉,被迅速安撫下來:「也是,那行,你心裏有底就好,畢竟你才是跟賀行之結婚的人,你才是勝利者,沈雲起那綠茶男就算回國了又怎麼樣?還不是得滾蛋?!」說着,葉臨海還解氣地大笑三聲,顯然感到前途一片大好。

唯有沈尋露出無聲苦笑。

勝利者嗎?

沈尋用拇指抵著無名指上的婚戒,只感到這婚戒的材質真是可怕,他戴了三年竟都沒法將它捂暖。

「對了,你的畫賣得怎麼樣了?」葉臨海很快把沈雲起回國的消息拋到腦後,提到了更重要的事。

沈尋鬆了口氣,連忙用上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腹稿:「還不錯。畢竟你知道的,老師的弟子畫沒有價低的,師兄們的畫基本都2萬刀起步,所以我的畫行情當然也還行。」

學畫學了個寂寞的摸魚達人葉臨海,還真被沈尋輕鬆糊弄了過去。他舒了口氣:「這就好,這樣一來阿姨的醫療費也算是有着落了。」

葉臨海一頓,話鋒一轉:「不過小沈子我真是該說說你,夫夫之間哪有你跟賀行之這麼見外的?賀行之是你法定伴侶,給阿姨出醫療費是他應該的,是他分內的事!偏偏你心高氣傲,一定要自己付……」

「葉,臨,海。」沈尋叫着自己好友的名字。

葉臨海舉手投降:「行,你們夫夫情深,我不說了……那你賣畫賣到哪兒了總得告訴我吧?」

沈尋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個畫廊到底會不會收他的畫,但一想到畫廊不展出某些畫是常事,於是就坦然回首對着畫廊拍張照片,微信發給葉臨海。

葉臨海回訊息的速度飛快。

海的兒子:這是畫廊?

海的兒子:這倒也不必。

沈尋發了個問號過去。

於是葉臨海迅速在照片上圈了個紅圈發回來。

沈尋點開照片一看。

只見照片正中,畫廊如氣質婀娜的女郎側坐,優雅疏離。而在畫廊的側面,一排垃圾桶整整齊齊,上頭一張喜氣洋洋的橫幅高掛:

「垃圾也有一個家。」

沈尋:「……」

沈尋竟在這樣心煩意亂的情況下被逗笑了。

跟性格跳脫的葉臨海又胡扯了幾句后,沈尋將手機鎖屏,靜靜站在畫廊外,心中好像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又好像一片空白。

但沈尋沒能站多久,因為很快,就有幾個從畫廊外走出的女生興奮圍了上來。

「請問……您是沈尋先生嗎?張輝澤張老爺子的關門弟子,十年前在新人新作展上拿過最高獎盃的沈尋先生?!」

沈尋驚訝望去:「是我,你認識我?」

這群看起來最多十八歲的小女孩們興奮地小小聲尖叫。

「哇!真的是學長!」

「當年就是因為看了學長您的畫我才決定學美術的!」

「學長你看起來還是跟十年前一樣!」

「學長您到現在都是我們S美院的驕傲,我們怎麼會忘記您呢?」

「而且學長你這麼好看,我們認不出誰都不會認不出你呀!」

「嘻嘻嘻……」

小女孩們七嘴八舌,開心地笑做一團。

沈尋看着這些學妹們,也不由得露出溫柔的笑來,但他很快想到什麼,一顆心又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不過還好,就在這群孩子們興奮褪去、問出「畢業後學長你去了哪裏」這樣的尷尬問題之前,沈尋的經紀人紀遠的電話來了,說畫的價格已經談妥,讓沈尋過來簽合同。

沈尋向這些活潑的學妹們歉意一笑,藉機脫身,回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一個穿着高檔西裝的中年男人正對着經紀人紀遠高談闊論。

「……說到這畫,國內國外的水可深得很,一般人都不了解,也就我有幾個朋友是在外國開畫廊的,跟我說了一些內情,才能揭開這冰山一角……」

「……這個畫啊,說是藝術品,可能看懂的有幾個人?看畫的附庸風雅,賣畫的為了利益……」

「……別看這些畫畫的自詡什麼藝術家,藝術家就不用吃喝拉撒睡了?藝術家就不用花錢了?大家都是吃五穀雜糧的,這些藝術家指不定吃的還沒我好,那你清高個什麼勁兒?你沒錢傲什麼傲?小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哦,對了,還有那梵高。小紀你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因為梵高他死了,他的畫賣得起來嗎?還有那些所謂的現代藝術,那些誰都看不懂的亂七八糟狗屁不通的玩意兒,為什麼有人肯花錢?他們難道真的是看上畫了?」

沈尋眉頭緊蹙,刻意放重了腳步,暗示這位開着畫廊卻恨不得代替總統發言的爹味男趕緊閉嘴。

也還好這周老闆心裏還是勉強種了些樹的,知道不能指著和尚罵禿驢,訕訕一笑,沒再對國際形勢做出重大決定。

沈尋在休息室坐下,拿起了合同,隨便一掃,熟練地從合同上揪出了各個畫的價格。

他目光一頓,望向自己的經紀人紀遠。

紀遠苦澀一笑,沒有說話。

於是沈尋又望向了周老闆。

「周老闆。」沈尋心平氣和,沒有半點怒氣,「您覺得我的畫,只值這個價格嗎?」

沈尋一一指過自己耗費心血畫出的三張畫。

「《遠山》,2000;《向日葵》,4000;《星光墜落之地》,5000,共計11000?」

在沈尋所指的方向,是兩張中型的風景畫與一張大型海景畫。其中風景畫的結構穩定,用色大膽富有力量,絢爛像是火焰一樣;而那副大型的海景畫明明畫的是海,偏偏輕巧纖麗,上色更是精彩絕倫,令這畫中的海如蒙上一片朦朧輕霧,美麗宛如夢境。

這樣的畫,是沈尋的心血之作,自問不遜色於任何新生代畫家,哪怕是那位隨便一幅畫都1萬美金起拍的「新銳畫家沈雲起」,他都敢於叫板。

但偏偏這周老闆給他的價格如此可怕。

——2000,4000,5000。

沈尋覺得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三個數字。

周老闆毫不心虛,張嘴就來:「沈老弟,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你這按照畫的好壞定價格的觀念落伍了!現在的社會,誰關心你畫得怎麼樣?大家只關心你的名氣!你名氣高,畫就賣得好,名氣低,當然就只有這個價了。如果沈老弟你還是十年前拿新人展最高獎的你,哪怕你畫個圈,老哥我都肯出五萬,並且保證幫你把畫炒到十萬以上!但你現在……嗐,沈老弟你明白的,我就不多說了。」

沈尋再次看向紀遠。

紀遠使勁兒給沈尋使眼色。

「不會再有人出更高價了!就這樣賣了吧!」

紀遠的臉上像是寫着這樣的話。

沈尋面色平靜地收回目光,輕輕垂眼,長長的眼睫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陰影。

「好。」沈尋平靜說,「周老闆你準備用什麼方式付錢?」

周老闆與經紀人紀遠都鬆了口氣。

周老闆笑得志得意滿:「微信怎麼樣?」

「還是支付寶吧。」

沈尋乾脆利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拿出手機,打開支付寶,收到周老闆發來的一萬一。

沈尋看着這一萬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下一刻,周老闆感到手機一振,定睛一看,竟看到沈尋又將這一萬一發了回來。

「沈老弟你這是——」

周老闆話沒說完,就看到沈尋來到那三幅畫前,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唰唰唰三下,毫不猶豫地割破畫布。

一連三聲畫布撕裂的聲響,竟如同心臟皮肉被撕開的聲音。

這三幅絢爛而生機勃勃的畫,就在周老闆和紀遠眼睜睜的注視下化作廢紙。

紀遠目瞪口呆,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周老闆則是倒抽一口涼氣,按著心臟,喘不過氣來,手抖抖索索地指向沈尋:「你,你,你竟然……」

沈尋轉身,面對周老闆時不慌不忙,只微笑着舉起手機,展示轉賬界面。

「賠償金已經付了,我們兩清了。」

沈尋聲音一如既往溫柔。

「那麼,再也不見,周老闆。」

沈尋禮貌點頭,轉身離開。

在走到休息室門口時,沈尋腳步又是一頓。

「對了,還有個常識我想要告訴什麼都懂的周老闆你。」

「真正的有錢人,不會刻意去追求高檔西裝,因為他們的所有衣服都是定製的,所以也不會有像周老闆這樣露出完整商標的機會。」

沈尋輕笑一聲,像是溫柔又像是嘲諷,而後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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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人名地名獎項都是杜撰,不要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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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我成了全球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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