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1)

畢業(1)

半夢半醒間,他聞到了盛夏清晨的風。

沙……

風裏有濕潤的草葉香。

姜見明意識朦朧,他想:我在哪裏呢。

淡陽攪亂了蒼綠色,光粒從外頭的枝葉間漏下來,鳥雀在遠處啾啾輕鳴。

年少的軍校生趴在阿斯蘭國立圖書館一條靠窗的閱覽桌上淺眠,右手搭在翻開的書頁上,寧靜的白光簇擁着他。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揉了揉他的黑髮。

姜見明眼瞼動了動,許久才睜開眼。有個修長的身影逆着光站在他的面前,一頭如絲綢般柔軟的白金色捲髮,沐滿了光輝。

身影微微低下頭,捲髮散落,逆光中隱約露出一雙美麗又清凜的眼睛,像童話里冬日的翡翠冰湖。

那手指往下滑落,四根指尖輕輕地、眷戀地撫摸姜見明的臉頰。

姜見明依然伏在桌上,側頭半睜着眼,一縷髮絲垂在右眼前,「……萊安。」

他叫出這個名字,沉默了一瞬。

目光下移,他看到了自己右手下的書。那是一本新出版的詩集,攤開的一頁赫然寫着:

〈戰刃枕在燒焦的旗幟上。

悲寂的風自北吹向南方。〉

金髮翠眼的皇子俯身,替他將頭髮撥到耳後。唇瓣開合間似乎溫柔地說着什麼,卻沒有聲音傳出來。

皇子投下的陰影隨着他的動作轉移,光與影交織在詩集那雪白的紙上,彷彿晝夜在印刷的黑體字上輪動。

〈葬鍾在凌晨敲響。

輓歌於黑夜吟唱。

黃昏時分,最高峻山崖旁,

凋零了一朵桀驁的金玫瑰。〉

喀撻,喀撻……偌大的阿斯蘭國立圖書館內,古地球制式掛鐘的秒針發出輕響。

四面是無數排漆木書架與上面古老的紙質書籍,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萊安。」

姜見明又叫了一聲,嘆了口氣。

而後他抬頭,神情平靜地說:「小殿下,我說過,死人就不要再到我的夢裏來了。」

咔擦!

寧靜白亮的夢境突然從中斷裂,裂縫正好將年輕俊美的皇太子劈成兩半。

不遠處的書架、近處的玻璃窗與枝椏、眼前的閱覽桌與那本攤開的詩集,都化作碎片,在夢境中死去。

唯有印刷字體像追光的黑蝴蝶,撲稜稜飛離了白紙,悼亡詩的最後的兩行在半空中漸漸消失:

〈不要哭泣呵,永恆的太陽隕落之時——

我見英魂化作潔白之鳥,飛赴星海之巢〉

「如果你實在想要託夢,」姜見明推開消散的詩集,緩緩直起上身將十指交叉,目光竟顯得很誠懇,「應該去陳.漢克老元帥的夢裏走走,快點告訴上層和皇室,他們的皇太子殿下的屍骨究竟涼在哪裏——」

在他的面前,萊安皇太子的身影正一點點碎裂。姜見明卻無悲無喜地看着,自顧自說:

「但是萊安,其實我很懷疑你真的還有屍骨嗎?三年過去了,你被禿鷲和豺狗吃乾淨了嗎?」

嘩啦……像是不堪這樣尖刻的言語,眼前的人影徹底坍塌。

姜見明閉上了眼。下一刻,他的腳下也轟然裂開,意識呼嘯著墜落。

剎那間,黑暗沒頂——

……

——他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帘的是查奧斯帝國軍校第一學院的墨藍色建築,玻璃在陽光下反射著美麗的色彩。

「嘶……」姜見明頭痛欲裂,他抬手摁住了一側太陽穴,慢慢支撐著自己從長椅上坐直起來。

他怔怔地扶額自言自語:「遠星際戰場也有禿鷲和豺狗嗎?……沒有吧,沒有。」

擺脫夢境后五感回籠,初秋午後的日頭還有點熱,但風一吹就很涼爽,不遠處年輕學生們的吵嚷和笑聲、飛快的腳步聲穿過身旁的樹蔭傳來。

軍校的畢業季總是令人興奮的,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如此。

姜見明站起來,拍了拍被壓出褶皺的紺藍色軍官常服,目光落在手裏的成績單上。

大約一個小時前,他領完了自己最後一門課的紙質成績單,然後找了個地方補覺……再然後,做了個不那麼愉快的夢。

姜見明瞥了眼第一頁,撕下了自己的名字,再將整沓成績單揉成一團,隨手丟進了白色的垃圾回收桶里。

……這東西對他沒什麼用了。

他從樹蔭下轉出來,準備回宿舍。結果才走了兩步,就被旁邊一個衝過來的人影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奇異的波動隨之傳來,體內的五臟六腑都被激起一陣悶疼,姜見明踉蹌了兩步。

「草!」那撞人的驚叫了一聲,「殘……殘人類!?」

姜見明扶著樹站穩了,目光往後瞥去。

眼前的是兩個軍校生,撞他的那個是棕頭髮,後面跟着個金髮同伴,兩個年輕人都是一臉闖了禍的驚慌。

陽光下,兩人的右手上赫然覆蓋着一層晶體狀的物質,像猛獸的巨爪凜凜閃光,而這也是那股令他難受的波動的源頭。

——這是新晶人類的體外晶骨骼,俗稱「晶骨」。

自黑波輻射的降臨為舊藍星紀元畫上句號之後,是否生有晶骨便成為了劃分「新晶人類」與「殘晶人類」的唯一標準。

晶骨飛速地被收攏回體內,那兩個小夥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慌張地伸手扶他:「同學你沒事兒吧!?我倆都以為沒人——我們真不是故意的!」

姜見明沒用他扶,自己站直了搖搖頭:「沒事。」

「哎,你慢點兒啊,」那個棕發的小夥子卻更無措了,「那什麼,我剛剛放出晶骨了,同學你有沒哪兒難受,頭暈胸悶什麼的……要不我送你去醫務室?」

姜見明頓了一下,抬眉回過頭來——

他身材很清瘦,皮膚格外地白,近似於略欠血色的蒼白。於是睫毛與鼻樑投下的陰影就更顯深邃,這長相天生給人一種精緻易碎的感覺。

然而,這種感覺又僅止於他抬起眼眸之前。

或許是因為那雙漆黑的眼眸過於沉靜和包容,而他的神態又過於散淡,使得外貌上的文弱在無形中被抹消掉,反而醞釀出另一種懾人心魄的氣質。

姜見明溫聲說:「別怕,我真的沒事,回去喝口鎮定劑就好了。」

那兩個小夥子愣在那裏,直到姜見明都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了,倆人才看着那個單薄的背影回過神來。

棕發青年驚魄未定,自言自語:「媽的嚇死老子了,殘人類怎麼會來一院啊?咱們一院哪兒有殘人類能上的課?」

他那個金髮同伴抓了抓頭髮:「說不定是六院的小美人來找他對象的呢。」

棕發青年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說道:「人美心善啊,虧得人家大度不計較,要不然……媽的,在殘人類面前放晶骨,這要按帝國法律,咱倆得被逮進牢子裏去。」

他嘴裏說着抬腿往前走,不出意料地很快看見了樹蔭下的長椅,還有長椅旁的白色回收桶。

桶里挺乾淨,最上面是那一沓印刷精緻,卻被揉皺了的紙張。

棕發青年樂了,忍不住把那一沓成績捏出來,沖同伴笑:「喲呵,還真有畢業當天就扔成績單的,這是得考得多慘烈啊。」

人類的好奇心總是難以抑制的。

兩個小夥子饒有趣味地翻開這位不知名同學的成績單,才看了第一頁就被那一排低分給震得皺鼻子,「嘖嘖……還真是。」

晶粒子操縱57分、實戰演習基礎一62分、實戰演習進階50分、新晶機甲駕駛76分、射擊基礎79分……

好一個慘不忍睹。

棕發青年咋舌,隨意翻了一頁,成績單上的課程赫然更多了。

身旁的金髮夥伴卻忍不住「咦」了一聲,因為這一頁的成績似乎漂亮了不少。

新晶兵器學87分、人類進化學89分、異星生物學91分、舊紀元哲思史90分……

兩個小夥子愕然對視一眼。

棕發青年又把目光轉回手上,嘟囔道:「這人修的課還真雜,哪個院的啊……卧槽!戰場心理學九十四?這門課咱們一院的最高分好像也就九十齣頭吧?」

金髮青年倒吸一口氣,指著一欄喊道:「精神意識投射九十二分!……這是三院最難的主課,可是那邊不是說今年連上八十的都沒幾個嗎?」

棕發青年咽了口唾沫,突然覺得這份看似普通的成績單,好像並不太普通。

他手指顫巍巍翻開下一頁,猛地瞪大了眼:「等等……戰術模擬對抗九十七!?帝國戰略史分析一百——滿分!?」

……那已經是成績單的最後一頁,旁邊附着的是院長評語。

評語這東西么,其實無論哪個院系、甚至無論哪家學校,終究都是大同小異的格式:該生平日如何如何,哪裏優哪裏劣,以及一句禮貌而不失套路的祝福。

然而在這份成績單上,評語卻是簡單而震撼的短短兩行字:

「天妒奇才,美玉生瑕。」

「至誠推薦軍方破格錄入核心文職職位。」

那兩個青年原地愣了許久許久,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來去看看這份成績單的名字。

然而翻回到第一頁,卻發現基礎信息欄已經被人撕掉,唯有下面幾個平平無奇的科目成績,還安靜地躺在紙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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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凶》

十年前一場浩劫,大陸至強者之一、鬼才御獸師蒼穹叛國叛族,掠走蒼氏祖器,自此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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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沉眠[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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