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之路 80 推理

士兵們互相攙扶著，在清晨的微光中重新進入地道，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瑞恩閉上眼睛，一天之內，發生了太多變故。他感到恍惚，辨別不出真假，只有從剛剛開始一直拉著他左手的女孩，她體貼的話語，她溫柔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真切而溫暖。

莫里和雨果叛變了。不，他們兩人從來就沒有站在我們這一邊。即便是現在，連兩人究竟在為誰效力都不知道。

他們兩個逃走了，留下一地白骨和慘不忍睹的屍骸。在他變成巨狼，兩邊第一次交戰時死了多少人？莫里一把打碎弔橋，從橋上掉下去了多少人？為了救自己，追擊途中又死了多少人？

無數面孔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有的鼻樑高，有的眼睛小，有的有一雙大耳朵，還有的人頭髮顏色是火熱的紅色……他們的聲音仍在耳邊回蕩，他們的一舉一動宛如昨日。

「就埋在這裡吧，都朗，你還要托著這些屍體走多遠？」維洛克斯丟了三根指頭，左手用撕成條的破布包裹著，還在不斷往外滲血，而他本人，仍一如既往地藏在平靜的面具下，冷靜，高傲，聰慧，眼睛能看查到戰場的每一個角落，一雙薄唇，將正確的命令，精確無比地傳達到每一個人耳邊。

都朗從屍山血海中找到那些還能辨認出形狀的屍體碎塊，半截手臂，被咬掉半個的頭顱，還有隻剩下半身的死屍，不顧血污氣息令人作嘔，一塊接一塊，把他們裝到舊斗篷臨時製成的布袋裡。

都朗拖著的那個巨布袋，好似拖曳著瑞恩的心。

每走一步，都在他的心房劇烈撞擊一下，直到撞得千瘡百孔。

「這些屍體留在這兒，很快就會變成野狗和山林狼的美食。」都朗毫不理會眾人的勸阻，「我要把他們扔進岩漿里，化為灰燼，也比變成野獸的盤中餐好。」

維洛克斯嘆一口氣。

「我們自己，也快連飯都吃不上了。」

「怎麼？」侏儒原地哆嗦了一下，「難道，難道從橋上掉下去的糧車，是我們的全部儲備了嗎？」

瑞恩的心提上了嗓子眼，維洛克斯緩緩點了點頭，好像一道詛咒一般，每個人都陷入了更低落的情緒。

「我們……我們走出這鬼地方還需要多少天？」

「至少七天。」

「那口糧呢？水呢？」

「……三餐。」

侏儒突然安靜下來，在災難面前，或是因為驚詫，或是因為無奈，人也許會驚慌失措，也許會陷入一種莫名的鎮靜中。

「當然，」維洛克斯突然補充道。

一瞬間，大家眼裡放出光來，以為他又要玩大喘氣的把戲。

「我們死了這麼多人，口糧會富裕出來一些，四餐……總是夠的吧。」

都朗的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

「我想現在就把你殺著吃掉，疤頭，這樣從這個山谷里能多走出去幾個正派人。」

「悉聽尊便。」維洛克斯付之一笑，看看左手的斷指。

「我們要把這件事告訴大家嗎？」都朗問。

「瞞著又能怎樣？雖然勢必會引起不小的恐慌，但是，和龍晶兵團從前遭遇過的滅頂之災相比，這種死法可舒服多了。」

「法莉也許能想辦法獵到一些山貓，貂，或者是沙兔。」都朗道，「主要的問題是，水。」

「是的。」司令點點頭。

「盆地里所有的水都是從雪山運來的……這天高地遠，哪來的水啊。」侏儒無奈地攤著手。

「要是槍子兒能當飯吃，我這兒倒有不少。」他順著烏黑的槍管朝里看。

「希望你能吃個夠。」都朗瞥他一眼，「你們別光顧著油嘴滑舌，都想想辦法！」

「求救呢……現在這還會有用嗎？」伊然擔憂地問。

「肯過來的人都在營救瑞恩的戰鬥中死光了，剩下的人見同伴沒有回去，誰還肯來這邊。」侏儒搖搖頭。

「不是我不動腦子，都朗隊長，現在的局面……也許只有司令或蓋瑞能想出點對策來。」

維洛克斯望向黝黑的隧道壁，做出無奈的表情。

「抱歉，這次，我也沒辦法。」

除了都朗，所有人都面露絕望。

「哼，別把這個腦袋上帶疤的人想得太好，」他譏諷道，「如果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我們一定能得救，那才令人懷疑呢。」

「陰陽怪氣，裝傻賣乖，心狠手辣，不正是你擅長的么？疤頭？」

維洛克斯沒有介意都朗把自己描繪的一無是處，而是繼續在前頭領路，隧道前方，陽光像珍珠一樣溜進來，幾人展開博翼裝置，攀附在牆壁上，都朗和伊然一起用力，將沒有裝備的瑞恩拉上山間窄道。

「天哪……這裡居然還有個密道。」重新沐浴在陽光下后，瑞恩感到一片漆黑，突然起來的光明令他頭暈眼花。

「雨果就是從這裡逃走的嗎？」

「沒錯。」幾人用最快的速度前行，希望能早點和同伴匯合。

「這提醒我們，在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莫里和雨果，以及他們的幫凶，安插了多少眼線，又偷偷發掘了多少密道，堡壘，以及一切能阻止我們的東西。」維洛克斯道。

「司令。」瑞恩終於忍不住問。「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您。」

「請講。」

「您是否在很久以前，就察覺到他們兩個是叛徒了呢？」

維洛克斯遲疑了一下，慚愧地搖搖頭。

「人總是很難達到預期，我也不例外。」

「早在你加入軍團前，對莫里的隱隱懷疑，就縈繞在我心頭，我找不到確鑿的證據，又無法置之不理，就這樣一直拖到今天。」

「是什麼讓您懷疑的呢？」瑞恩追問道。

「莫里的檔案上表明，他來自一個北方的小城鎮，名叫塔鎮。小到什麼程度呢……一個鎮上的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熟悉的像一家人。」

「可惜的是，一次天災將小鎮毀於一旦，天災獸，雪崩，洪水……小鎮幾乎被夷為平地。」

「只有少數幾個人逃了出來，其中包括莫里，至少他是這樣自稱的。」

「他們都加入了龍晶兵團，發誓要剷除天災，然而，當我和這些已被證明確實是來自塔巴鎮的士兵們交談時，他們說，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叫莫里的異鄉人。」

「啊……」伊然驚訝地長大了嘴，都朗將眉頭緊縮，邊聽維洛克斯講述邊警戒著四周。

「心裡正犯嘀咕時，莫里正好從外邊走進了屋子，我便打住了這個話題沒有再聊。」

「然而，新兵訓練完成後的第一次戰鬥中，來自塔巴鎮的所有人全部死亡，無一倖免，活下來的只有莫里。」

這……瑞恩緊握雙拳，恨得牙痒痒。

「一定是他幹得好事！」

「莫里的表現無可挑剔，格鬥，謀慮，應變力都是一流的，沒過多久，在我當上龍晶兵團總司令的時候，他就當上了希斯城駐軍司令。」

「他贏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帶領手下士兵平息了一次次天災獸的災難，受到當地百姓最熱烈的尊崇。」

瑞恩想起來，父親還曾誇讚過他，現在一想，感到又臉紅又心痛。

「這是莫里唯一值得懷疑的地方，我不可能拿這種推測當證據，警告大家，不要讓莫里接近智慧層，而且，一次次的事實反而表明，我們龍晶兵團，需要這樣的人才。」

「呵，這種『人才』還是越少越好。」都朗譏諷了一句。

「他越爬越高，沒有露出一點馬腳，我也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

「那冷靜的外表下，是如此精於算計，微笑下包藏禍心，慈祥中隱藏殺敵不見血的利刃。」

「瑞恩，還記得你被兵團抓起來審判的那一次嗎？一個士兵非要讓你喝下他酒壺中的東西，後來被證實，那裡面是摻雜了天災獸血液的噁心東西，可以讓你變成巨狼，失控暴走，從而被處死。」

瑞恩當然記得，當時若不是都朗和莫里，自己早就喪命槍口了。

當然，被都朗在地牢中那頓痛揍他也難以忘懷，他偷偷看了都朗一眼，發現他正眯著眼盯著自己呢，彷彿看透了一切他的小心思。

「現在看來，這是莫里演的一齣戲……一方面，能變相證明自己的忠誠，另一方面，還挽救了你，讓那些想置你於死地的老頑固們無話可說。」

「正好，老克萊斯想公報私仇，把你判處死刑嘛……莫里便順水推舟，把鍋甩給了他，」

「不得不說，這招漂亮的很，不僅保住了你的命，還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要不是克萊斯下來向我大喊冤枉，說自己絕對沒有對你下毒的心思，我還真被繞進去了呢。」

「當然，這一切，也許只是巧合，也許莫里就是清白的，聰明的，忠心耿耿的……」

「我不放心，便下令他鎮守希斯城，莫里不在我們身邊，自然也沒有下手的機會。」

「當時我堅持讓腳腕折斷的伊然跟我們一起離開，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我擔心他會挾持伊然，要挾我們。」

「謝謝您，司令。」伊然輕聲道著謝。

「不必謝我，我沒有看到事情的另一面……」維洛克斯搖頭道，「這樣，變相逼迫了莫里，必須快些動手……日久生變，等到我們發現真相，一切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