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之路 51 一線生機
「它們要來了……」瑞恩緊張地望著山下。
由於長久沒有進食，在清晨的微風中，幾人第一次覺出冷來。
在常年驕陽似火的盆底中，寒冷是種陌生的感覺，在長輩們的口中，與其隨之而來的往往是死亡與終結。
……瑞恩努力將那些可怕神話趕出腦海，做著深呼吸。似乎這樣能緩解胃部因飢餓產生的啃咬感。
沒有力氣，黑曜石顯得冰冷而沉重。蓋瑞將武器槽中的劍分了兩把給伊然和瑞恩，大家勉強站立在斜坡上，圍成一團，面朝外圍。
我把狼爪也丟了……瑞恩沮喪到了極點。那是被他視為生父的莫里給他的禮物。
「雨果……你怎麼一直在發抖。」蓋瑞關切地問道。
「現在誰不發抖啊，」侏儒端著槍，哆嗦著打斷他，「哎，真他媽的……你覺得咱們能堅持多久？」
「我沒事……」雨果緊張地笑笑，「大概半小時？」
「半小時，我猜頂多半分鐘。」侏儒嘟囔道，將一顆顆子彈推進彈匣。
伊然右手握著劍，左手用力按住胸前火焰黑曜石劍的標誌，彷彿在尋找力量，瑞恩把手探進懷中，摸索著卡爾文的臂章。
臂章還在，帶著他的體溫。瑞恩毅然決然地將它墜在右臂之上。
朝陽從東方傲然升起，一瞬間光芒萬丈，六人從頭到腳被染成金黃色，宛如雕塑般佇立山頂。
猴子們組成的包圍圈開始騷動，由於有昨晚的教訓，此時它們還不敢衝鋒。
但用不了多久，猴群就會發現，阻礙它們獵殺的毒霧已經散去了，到那時，殺戮將全面展開。
「天亮了也好，至少身上會暖和些。」蓋瑞不太自信地說道。
「嗯，說不定大部隊還能找到我們呢。」伊然道。
「維洛克斯大概來不了了。」侏儒無情的點破事實，瑞恩心中最後的希望也正在飛速流逝破滅，「我們的情報沒送到……還偏離了紅磚路這麼遠，那些人要想找到我們，除非吉星高照。」
第一隻猴子試探性地朝山谷邁出了腳步，一步，兩步，無事發生。
有一隻猴子跟上來，亦步亦趨跟在同伴身後。
它們對視一眼，發現平安無恙。
四周暫時安靜了一下，接著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地吼叫。
猴群如潮水般朝六個士兵湧來，從四面八方，向山頭髮起了進攻，它們一個個手持利劍或長矛，一蹦一跳攀爬在山坡上，踩踏過同伴的屍體，越過攔路巨石。
紅色山體一點點被褐色侵蝕，彷彿墨汁滴入清水中，快速擴散開來。
「準備迎戰吧。」瑞恩默默道，從未感到如此絕望。
看著死神揮舞著鐮刀朝自己砍來，卻束手無策。
溺水者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棵救命稻草隨水流離自己而去，其心灰意冷也不過如此。
「我們，沒辦法了。」蓋瑞雙手握住斧子，堅毅地目視前方。
「害，和你們死在一起，我倒感覺還行，」侏儒嘟囔道，「你們至少不喊我『矮子』。」
「什麼？」聽到這話，瑞恩轉過臉來，「我倒是忘了喊你幾聲水蘿蔔。」
大家對視一下，侏儒露出一個醜陋又凄慘的微笑。
伊然擦去了眼裡的淚花，慢慢抬起頭，看向瑞恩。
「瑞恩……」她開口道，「我……」
「啊……」
瑞恩此刻最不想面對的就是她平靜又幸福的臉。
自己最終，還是沒能保護她么……
伊然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一隻沉默的雨果突然開了口。聲音很尖銳，很怪異。
「大家……」
嗯？
瑞恩轉過頭去，伊然將話咽進肚中，也向他看去，蓋瑞、羅爾、塞西，幾人的目光依次看向他，那身穿長衫的黑髮少年。
「在下不得不如此做了……」
「什麼意思？」瑞恩皺起眉，感到一頭霧水。
「能認識你們，在下感到……很榮幸。」
「我知道啦，」侏儒轉過身去，再次端起槍，「這些話一會兒說也行，說不定咱們死後還能再見面呢。」
「不，在下必須現在說……」雨果急促說得，臉頰漲的通紅，「瑞恩……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堅持到白羽城……要發現真相……」
「啊，」瑞恩一頭霧水，「我……我當然知道，可是……唉，雨果，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
「你們都救過在下……也都想和在下，這樣的卑賤之人做朋友……」雨果艱難地開口道。
「你在說什麼呀，雨果？」伊然覺得不對勁，「保護自己的戰友，換了誰都會這樣的。」
「在下無能，沒法為你們做什麼……在下疑心一直很重……更沒有告訴你們真相……」
「喂，別這樣說了，」瑞恩走過去，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我還一直想問你，為什麼——」
等等……
他伸出的手愣住了。
他好像拍到了一堵石牆。堅硬，板直，滿是稜角。
人的胳膊，應該這麼硬嗎？
「雨果？瑞恩？」蓋瑞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兩人一瞬間木在原地，「發生……什麼事了？」
「所以，大家！一定要活下去，走到世界盡頭……！」
雨果不再言語，他眼中的神色從猶豫變成了堅毅，帶著突破桎梏后的倔強與洒脫。
「雨果——」瑞恩剛來及吐出這兩個字，只見雨果開始了最後的動作。
「對不起……」
刀被雨果扔向遠處，騰出兩隻空手來。
他抓住自己的衣衫，用力向兩側一撕，那一瞬，瑞恩看見了他的身體，人類的脖頸一下，被濃密的獸毛覆蓋。
雨果仰天長嘯，壓抑已久的野性被淋漓盡致地釋放出，不留一絲一毫。
山頂之上，朝四面八方射出刺目閃光，勝過初生朝陽，狂風呼嘯而過，風中夾雜著噼啪聲，那是骨骼在拔節生長。
眾人站立不住，跌倒在山坡上，伸手護住眼睛不敢抬頭看。強風捲起地面碎石，噼噼啪啪拍打著他們的臉頰。
待那陣強光散去，瑞恩緩緩移開擋在眼前的手，高達十米的雄性巨狼，赫然出現在眼前。
巨狼通體雪白，宛如雪山上萬年不化的霜雪，將每一絲射到身上的光芒不留情地反射出去。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怒視著山下猴群。
只聽他一聲狼鳴，山谷迴響，久久不息，音色中滿溢出悲傷與決絕。接著身子一轉，朝山下圍攻上來的猴子猛撲過去。
「天哪……」侏儒兩眼直直盯著那隻大殺四方的白狼。
「雨果，竟然是……」瑞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是只天災獸？！……」，蓋瑞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怪不得他一直身穿長衫，」伊然道，「原來是為了遮住身上的獸毛啊。」
「他隱藏得真好……恐怕連司令都沒發現。」蓋瑞面色凝重道。
「天哪，我一直以為，瑞恩的本身是獨一份呢。」侏儒插嘴道。
「不，羅爾，」蓋瑞搖頭道，「他和瑞恩不一樣……」
「怎講？」
「他變身不需要用黑曜石划傷自己。」蓋瑞指出道，「你們沒感覺到嗎，變成白狼，對他來說……似乎是自然而然的。」
眾人再度看向山坡下，雨果化成的白狼四處嘶咬，拼殺，咬死一隻又一隻妄圖越界的獼猴。顯然，無論是不是那隻巨猴在指揮天災獸，也一定沒想到這一招。
敵人的攻擊被一波波打退，山下堆滿了猴子的屍體。
「等等，各位，現在可不是猜謎的時候！」侏儒的臉上的皺紋緩緩舒展開，「逃跑的機會不就擺在面前嗎，咱們有救了！」
「是的，有機會。」蓋瑞點點頭，逐漸振奮起來「只要雨果和我們同心協力，殺出一條路來……」
「靠你了，蓋瑞。」瑞恩握緊手中的劍。「我們聽你調度，從這必死之地殺出去！」
「沒錯，」聽到同伴的肯定，侏儒頓時來了精神，「現在動動腦子就能活命啦，說真的，死在這些猴子的嘴下，真夠磕磣。」
大家喪失的鬥志再次被點燃，白狼的出現宛如黑夜盡頭的燈火，冉冉照亮前路。
「我們讓雨果朝南方集中突進，」蓋瑞講述道，「現在猴子們的攻擊過於分散，打持久戰只會不停消耗雨果的體力。」
「我和瑞恩配合他在前面開路，羅爾和塞西朝後，阻擊猴子們的追殺，」蓋瑞道，「只要雨果殺的夠快，我們就能衝出重圍。」
「我呢？」伊然問道。
「你沒怎麼用過劍，在他背上老實待著就好。」蓋瑞道，「我並不是質疑你的能力，只是現在，這是最好的安排。」
「聽他的話，伊然，」瑞恩嚴厲開口道，見伊然有些失落的低下了頭，「如果在這裡失去你，我會受不了的……」
「出發了！」蓋瑞大喊一聲，率先朝雨果跑去，侏儒與塞西立刻跟上，瑞恩也一把拉起伊然的手，她從剛剛開始就愣在原地。
只要我還活著，無論作為狼還是人類，我都會保護你的……
我們會活著出去，我會把看到的記憶都告訴維洛克斯……
白狼朝四周的猴子們呲牙咧嘴，那些傢伙被猛狼強大的威懾力所震撼，只敢遠距離揮舞兵器，不敢進攻。
太好了，沒有弓箭手……瑞恩環視一圈，心中暗喜。
「雨果！你能聽到嗎！雨果——！」蓋瑞扯著嗓子朝巨狼喊道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他還能聽懂人類的語言！瑞恩欣喜地看見白狼轉過頭來，發出一聲會意的低吼。
「我們朝這邊衝鋒！」蓋瑞踮著腳尖，指向南方，「殺下山坡！然後從紅磚路逃走！」
吼——白狼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吼叫，調轉過身來。
「龍晶兵團，衝鋒！」蓋瑞大喊道，塞西也跟著發出一聲怒號。
瑞恩逼迫自己使盡最後一點力氣，身上筋肉在壓榨之下發出抗議的尖叫。
在白狼的掩護下，瑞恩與蓋瑞肩並肩衝刺，劈砍，斬殺，黑曜石劍深深沒入敵人胸膛，又利落拔出。
後方，移動火藥庫般的塞西掏出一個又一個碎片手雷，在敵群中轟然引爆，猴屍漫天飛舞。偶爾的落網之魚，也難逃侏儒的精確狙擊，三聲槍響，那醜陋的腦殼之上出現三個彈孔，抽搐著完結了骯髒的一生。
不拼博絕對無法迎接夢想實現的那一瞬，而拼搏時投入的信念，將決定那一瞬間到來的時刻。
為了世界的真相，為了我的親人，還有我發誓要保護的女孩……
瑞恩抬頭望望伊然，女孩正伏在雨果的背上，雙手緊握在胸前，臉上帶著含淚的微笑，與他目光相對。
靠著下坡的速度以及無堅不摧的利刃和巨爪，群猴的防線被朝南撕出一個裂口，五人跳上狼背，朝恐怖谷外飛奔而去。
「哈哈，追去吧。」侏儒朝身後的追兵放肆嘲笑道，「接下來就是你們的末日～！」
嗖——嗖——嗖——前方傳來空氣振動發出的聲響，對此刻的瑞恩來說，這彷彿是天籟之音。
「是博翼！是司令他們！」蓋瑞驚喜地喊道，「我們在這邊！」他高舉雙手，朝那邊奮力揮舞。
他們回到了昨晚同巨猿交戰的森林，不同的是，這次希望站在了士兵這邊。
都朗在最前方，迎著他們飛速趕來，他渾身浴血，而動作依舊不改敏捷。緊閉的雙唇如同以往帶著絲嘲諷和冷漠，見到這隻白狼，也不過微微皺了下眉頭。
在他身後，龍晶兵團的士兵們怒吼著發起進攻，精銳之師的進攻，使獼猴們瞬間招架不住，潰不成軍，成為黑曜石兵器下的亡魂。
「我們得救了……！」幾人骨碌滾下狼背，法莉衝上來，將伊然緊緊摟得雙腳離地，又在她臉蛋上用力親了一口。
維洛克斯同其他分隊長，也騎著馬兒朝這邊飛速趕來。
「法莉隊長，我也很想讓您親一下呢。」剛剛撿回一條命，侏儒便立刻恬不知恥地開起了玩笑。
「做夢去吧——！」法莉飛起一腳，踢到侏儒屁股上，算是對他的獎賞。
「啊喲！我這輩子死了也值啦。」侏儒順勢倒地，大叫大嚷著。
「這頭老狼，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啊？」法莉放下快喘不過氣來的伊然，看向一旁靜靜佇立的雨果。
「法莉隊長，那是雨果。」蓋瑞輕聲打斷道。
法莉愣住了，大張的嘴巴還沒來及合上。
「哈？」她緩步走上前，撫摸著白狼的皮毛，「雨果……？」
「沒錯。」瑞恩道，「是雨果，他一直沒有告訴我們，自己其實……是天災獸……」
「雨果，你是……是怎麼做到的？」法莉沒來及開口問，只聽白狼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狼嘯。
「小心——！」蓋瑞大叫道，「他和瑞恩並不一樣，他可能……已經沒法變成人類了！」
「啊？」法莉的眉毛已經消失在劉海下方，「那豈不是說——」
幾人趕忙後退，雨果逼近了幾步，看上去勉強遏制住了自己吃人的慾望。
「雨果！」維洛克斯在後方厲聲叫喊，「雨果——清醒過來！」
「別攻擊！」法莉尖叫一聲，是朝後面的士兵說的，「你們這群傢伙，把弓都放下！——」
白狼晃晃頭，後退幾步，開口，說出了含混不清的人言。
「對……不……起……」
下一刻，沒等眾人回過神來，他已轉身，朝西方飛奔而去。
「雨果！！」瑞恩放聲大喊，扯破喉嚨，「快回來！！」
然而誰的叫喊都沒能攔住白狼離開的腳步，那沉重而迅疾的步點，彷彿已拋棄掉一切羈絆，一切重擔，帶著畏懼與彷徨，朝蠻荒與自由的荒野，飛速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