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2 意料之中
「瑞恩。」紫眼睛的女孩看見他，高興的揮揮手，兩人拉上小車，便並肩走在坡道上，瑞恩看見伊然腳上穿著一雙略微破舊卻乾淨的涼鞋，自己也毫不在乎的大步流星起來。
真是個好女孩。他心中默默感激道。他知道伊然有無數漂亮的涼鞋，卻故意挑了雙最舊的。
她的父親是王城中的重臣，自己和母親卻生活在托倫區，絲毫沒有架子，說來慚愧。瑞恩撓撓頭，自己好幾次惹事還是伊然母親幫忙壓下去的呢。
「你爸爸上次畫的畫還有嘛？」路邊空無一人，小攤販都因為午後的炎熱而躲到家中，兩人可以暢快聊天。
「那些畫著鳥兒的嗎？」瑞恩問，只見對方點點頭，滿是期待，便賣了個關子，「唉，被我妹妹撕掉了，她還向我炫耀自己力氣大呢。」
「啊，太可惜啦。」伊然遺憾的握緊雙手，「我昨天做夢還夢到了好多呢，身上有紅色和藍色羽毛，但最好看的那只是白色的，叫起來的聲音就像口哨。」
「哈哈哈，騙你的，我就知道你喜歡這些。」瑞恩說著從貼身的兜里掏出來父親出城前畫的油畫，都是振翅高飛的鳥兒，他一直視若珍寶。
伊然又驚又喜地伸手要，兩人便一起伏在路邊，如饑似渴的欣賞起那一片片亮麗的羽毛，一隻只憨態可掬，神情盎然的小腦袋來。瑞恩彷彿能聽見它們從紙中飛出，悅耳啼鳴。
「你爸爸真是有一雙巧手，能做又能畫。」末了，伊然把不知折過多少次的紙張折好，戀戀不捨的讚歎道，「而且，他不可能見過鳥兒呀，我也沒見過……可聽童話里一講，又看他畫出來，感覺鳥兒就該是這樣的。」
「所以啊，這麼漂亮的小東西怎麼會是天災的徵兆呢。」瑞恩不由自主地說道，「肯定是因為鳥兒會飛，招的人們嫉妒，所以就把它們說成天災信使。」
「你沒有聽過課嗎？每當天災出現前，就會有鳥兒飛出來……」
「可這些鳥是從哪兒飛出來的呢？為什麼平常我們見不到呢？」瑞恩打斷道。
「嗯……」伊然被問住了，「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從很遠的天上飛來的吧。」瑞恩無奈的安慰著自己，「要是會飛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很高的地方看看。」
「說起會飛……」伊然好像想起來什麼，「我記得你爸爸還做過一個飛行器？」
「啊，就是一個大氣球罷了，下面生上火，不知怎麼就能飛起來。」瑞恩解釋道，「哼，誰知道，當天托倫區的區長就帶人來把它銷毀了……也不知道是誰去通了風報了信。」當著伊然，後面的話他沒好意思說：要讓我知道了，一定痛揍他一頓不可。
腳下的路逐漸變涼，變陡，他和伊然一起拉住車子，省的滑倒。果然越往上，溫度就越低啊。瑞恩心想。
接著又是一段越來越陡的坡道，不知不覺，紅土路已經消失，前面是人為雕刻出來的道路，坡度很大，彷彿提醒著人們水的來之不易。
「你媽媽也真放心，讓一個女孩子來打水。」瑞恩忍不住說道。
「嘿嘿，你不也放心和我這個貴族千金討論飛的事情嘛？」伊然調皮一笑，「要知道，私自議論這些會被逮捕的。」
沒錯，上次父親就被抓去了半個月。瑞恩想。還好他巧手工匠的名聲遠揚，替貴族老爺們白造了些鐵器就被放了回來。
父親一定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說不定還見過鳥兒呢。瑞恩抬頭往下不遠處的目的地，抬手擦一把汗。等長大了，我一定要問清楚他從哪裡知道的那些童話，又是跟誰學的畫飛鳥。
兩人嬉笑著來到水井旁，說是水井，其實是由專人把守的巨大石頭房，在數次天災中已缺了頂。一個兩眼精亮，佝僂著腰的老頭子臭著臉，看他們把銅板扔到盒子中，便慢吞吞的走向那巨大開關。
那閃發著銀光的水龍頭也很讓瑞恩著迷，他從未在村子中見過類似材質的東西，永不鏽蝕，光滑渾圓。
還有那些用相同材料做成的蜿蜒管道，通向山上，消失在雪藏之中，山巒之巔。看似雜亂無章，實則井然有序。
這麼巨大、複雜的裝置，瑞恩深深懷疑，即使有父親那般的巧手，也製造不出來。
但現在，上山一探究竟的願望壓倒了一切，因為雪山離自己實在太近了。
它是很高，可是只要一直爬，肯定可以夠到頂的。瑞恩琢磨著。
「今天怎麼又是他看守水井。」瑞恩悄悄向伊然說道，別看老頭子現在又慢又傻，跑起來比誰都快，瑞恩以前可是試過不止一次，「看來上雪山是沒戲了。」
伊然有些失落，可又有些釋然。
「那就不要去了，」顯然好朋友早就料到自己又想違反重重禁令了，「萬一……」
「萬一？哈哈，天災都多久不來了，最近的一次也是十年前吧？」
「那隻能說明沒人去爬山呀。」伊然拉住他的袖子。
「幫我把他纏住嘛，我就上去一下，絕不會太高的。」瑞恩說著腳下不安分的動起來，冰雪的氣息鑽進了他靈敏的鼻子，他前所未有的打起精神來。瑞恩從未踏進冰雪之中，唯一一次見到冰，也是在商人的手推車裡。
「不行！你媽媽會氣壞的！」
「我毫髮無傷的回去，她怎會生氣？」瑞恩說著一用力掙開伊然的手，轉身朝外跑去，全然不顧身後伊然的大喊。腳下的溫度越來越低，山外是什麼，山上會有鳥兒嗎？清新的空氣灌滿他的胸膛，
誰也攔不住他，他即將偏離人們修築的坡道，邁過石階再往上，迎接他的就是一片雪原，從未被踩踏過的雪原。只要繼續奔跑，看距離，用不了幾個小時，就能夠到達山頂。
一絲不安劃過腦海，他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宛如一柄重鎚在胸前用力敲打，他猛地剎住腳步，想判斷是什麼阻止了自己的前行。
他向後看去，伊然正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來，身後是那看守水井的老頭，邊怒吼邊急速朝這邊狂奔，手中拿著一根短棒。放眼望去，弧形村落就在腳下，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本來就沒有什麼嘛。瑞恩立在最後一級石階上，定定心神，見伊然快要追上來了，他拔腿就想往上跑，他要觸摸霜雪。
啾——啾——
哨音劃過蒼穹，他渾身一怔，想判斷是哪裡的呼聲，在那之前，一陣更猛烈的刺激呼嘯而至——某種猛烈的氣味撲面而來。
陌生的氣味……夾雜著皮毛的臊臭與血液的甜腥，陌生……不是家畜……他太熟悉家畜被屠宰前散發出的味道……遠不如此刻刺鼻兇險。
啾——啾——
「瑞恩……瑞恩…快回來！…你看，你看！」伊然臉色突然變得慘白，極力向他擺手，催他返回。
哪裡……是哪裡？順著哨音，瑞恩仰起頭，一隻雪白的動物，正張開雙翅，從山頂滑翔而下。
它在飛啊……「它在飛啊……」瑞恩忘卻了一切，宛如被釘在原地。
一隻真正的鳥，不是油畫，不是童話，正打著旋，雀躍歡叫，在它之後，一隻，又一隻，足足有十數只白色鳥兒從山頂飛出，就像魔術一般，白色羽毛反射陽光，悅耳啼鳴令他陶醉。
「伊然，這就是真正的鳥兒——」他向下大喊，正撞見女孩驚恐萬分的臉頰。
「瑞恩……瑞恩……快逃！！你的身後……」伊然彷彿不會在動彈，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一下沒站穩摔倒在山坡之上。
瑞恩扭轉過身，撲面而來的是刺眼潔白。剛剛眼中的黛色山體，早已經被白色籠罩，白色的死神張開雙臂，將一切從山頂推下，埋葬、摧毀、擊碎。緊接著充斥在耳邊的，便是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他還分辨出一陣陣可怕的嘶吼，非人非鬼，令人汗毛倒豎。
「……是雪崩，是天災啊！！」伊然帶著哭腔的聲音被落石的轟鳴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