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2章 東京風雪

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2章 東京風雪

大宋康定二年,二月二十,東京城被大雪籠罩。

大宋皇城掩在風雪之中,宮牆上宿衛的兵丁,鐵甲上積著雪。遠看,就像一排雪人。此時,天光漸亮,天地一片銀白。宮城的一處角門,忽然開啟了一個縫隙。一名宮裝女子走了出來。帶着兜帽,看不見樣貌。

雪地上滑溜兒,女子走得很慢。天上依然飄着雪,片片雪花,落在紅色的披風上。不多時,紅衣女子的身影,融入了風雪之中,變得隱隱約約。

走過幾條街道,行人漸漸多起來。

女子進了一家胭脂水粉鋪子,取下頭上的兜帽,露出一張精緻的俏臉。二十上下,膚色白皙,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透著精明。

她並不說話,四下里掃了一眼,走到窗前,在椅子上坐下。似是等着什麼人。店裏夥計似是明白,也不上前搭話,直奔向後院報信。

不一會兒,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走了出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依然顯得精神幹練,是個手腳利索的人。她在女子的下首坐下,靜靜的打量著。

「我需要上好的珍珠粉,不知貴店可有?」女子說道。

「珍珠粉可不便宜。」婦人應道。

「無妨,但我只要廣南的貨。」女子看着婦人說道。

婦人面色一凜,騰的站起身,打量店裏無人,低聲問道,「何事?」

「事成了。」女子低聲說道。

說完站起身,徑直往外走去。婦人跟在身後,高聲說道,「小娘子放心,本店的水粉,可是最好的貨色,一準兒給小娘子備好。」

女子腳下不停,出了門左右看了一眼,戴上兜帽,向來路而去,逐漸匯入人群不見蹤影。

不大一會兒,婦人也穿了件斗篷,出門上了馬車。車夫也不詢問,甩一個鞭花,吆喝了一聲。駕車的駑馬頭一揚,向前行去。

此時,卯時剛過。雪下的小了些,天光也亮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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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城中,有一處著名的地方。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顯官貴戚,多會於此,正是開封城七十二家正店行首,聲名遠播的礬樓。

有詩道: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

走進礬樓,只見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綉額、富麗堂皇。空氣中飄散著著脂粉酒氣混合的味道。此時卻是礬樓最清凈的時候,昨夜的癲狂剛剛睡去,今日的喧囂還未醒來。

一間包廂門被推開,一名衣衫鮮艷的女子踉蹌奔出,釵環凌亂、面容驚懼,一邊跑,一邊高聲尖叫,「死人了,死人了,快來人啊。」

空曠的大廳里回蕩著女子的尖叫聲,整個礬樓瞬間被驚醒了。有人打開包廂門向著外面觀瞧,卻並不肯走過來。過了片刻,有礬樓的管事終於到了。

包廂里的床上,躺着一名魁梧的大漢,赤裸著上身,被子斜斜的半蓋在身上,一張臉被茂盛的鬍鬚遮住了半個,眉心有着血跡,此時卻已無聲息。

管事匆匆看了一眼就縮回頭,問道,「何時發覺此人死了?」

「昨夜還好好地,今早,今早起來,奴家就發現他沒了氣息。」驚慌的女子躲在管事的身後,見問忙畏畏縮縮的答道。

「可知是何人?」管事又問。

「奴家不知。瞧著不像中原人氏,說話的腔調怪怪的。」

「報官吧,唉。」管事也很無奈,報官必然耽誤買賣,但出了人命,敢私下隱瞞,卻是重罪。

圍觀的人群中,有個漢子伸頭向房裏瞄了一眼,待看清死人的長相,不動聲色的擠出人群,慢慢的向外走去。出了礬樓,叫了路邊等候的馬車,一刻不停,迅速的離開了。

馬車在城中左拐右繞,走了足有一個時辰,才終於停下。漢子下了馬車,徑直穿過了一條巷子,向右一轉,居然又回到了正街上。街的對面,是一座三層高的樓閣,門頭的牌匾上,寫着翠雲樓。

走進翠雲樓中一間小院兒,就看見一名披着皮裘的年輕男子,靜靜的站在雪地里,肩頭上落了一層雪,想來已站了很久。

「公子。」漢子上前躬身行禮。「米擒古里死了。」

「死了?」年輕男子一驚,沒了方才的平靜。

「被人在礬樓殺了。」漢子低低聲音的道。

「可看出了什麼?」年輕男子問道。

「屬下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不敢確定。」漢子推測道。「米擒古里眉心有血跡,像是被銀針刺破眉心,一擊致命。」

「銀針?」年輕男子有些茫然。何人才能有此力量,以銀針刺入頭顱?他的頭開始疼起來,好不容易得來的一條線索,又斷了。

「公子?」漢子道,「下面該如何行事,還請公子示下。」

年輕男子恍惚了一下。是啊,下面該如何行事?他仔細的推敲著,理順自己的思緒。

最近一段時日,汝南王府可是焦頭爛額。一本重要的名冊,居然被偷了。應是興慶賭坊的管事姚七,聯手王府侍衛,潛進汝南王府,盜走了名冊,轉手想要賣給西夏人。

但是中間出了紕漏,姚七沒有和西夏人交易,反而失蹤了,名冊也不見了蹤影。本來已經查到米擒古里這個西夏細作,暗中監視,等待兩人交易時拿獲,卻不想米擒古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殺了。

姚七哪裏去了?誰殺了米擒古里?趙宗詠想不出,但無論如何也要查下去,找到名冊。不然一旦泄露,那可就是汝南王府的末日了,夜長夢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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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外,此時官道上少有行人,道路兩側乾枯的樹木,在風雪中瑟縮,發出凄叫。

忽然,一陣沉重的馬蹄聲,從官道上傳來,由遠而近。漸漸看清,騎在馬上的人,穿着紅色的軍袍,很顯眼。

快馬裹着風雪,箭一般掠過,向著城門衝去。

馬蹄踐踏、積雪翻飛。臨近城門,軍士高聲喝到:「緊急軍情,速速讓開。」急促的馬蹄踏上青石的路面,發出巨大的轟鳴,驚得城門守兵和一眾行人四下躲閃,城門洞裏一時亂成一片。

城門官郭佑,認出是傳遞軍情的急腳遞,立即呵斥行人躲開,沖着奔到近前的急腳遞問了一聲,「哪裏的軍情?」

「渭州。」急腳遞迴了一聲,快馬已衝進城中。

「渭州?西賊。」郭佑年紀不大,性情豪爽,武藝高強。一聽是渭州,一拳猛擊在城牆上。石屑紛飛,他的拳頭上也冒出血來。

郭佑最大的願望,就是上陣殺敵,無奈卻在此守城門。郭佑原在左廂神衛軍當差,卻不耐蠅營狗苟。因為性子耿直,與京城禁軍完全相處不來,數次頂撞上官而被罰。

「不行,我要去邊塞。」他心情激蕩,竟是一刻也不願等。和身邊小校交代一聲,大步而去。他要再次請命去前線。

開封城依然平靜的矗立在風雪之中。快馬的平治,絲毫沒有影響城中的雍容。沿着河岸,商鋪、酒樓、茶坊、邸店鱗次櫛比,橋道兩邊也擺滿小攤,形成了繁榮的街市。行人、商客、小販、腳夫、馬車擁擠於街道。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此等繁華,雖大風雪亦不能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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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好水川之戰大敗,全軍覆沒。當皇帝趙禎,終於看到這條軍情時,心情簡直糟透了。

他剛剛得知,唯一的兒子病了。雖出生以來,一直小病不斷,但卻不似這次。此次發病甚急,看着就兇險。

軍情事關國家社稷,卻不容怠慢。他立刻派黃門傳召兩府宰執進宮,雖然說戰敗的奏報就像是三九天當頭澆了一瓢涼水,但他卻必須抗住。他扶著桌案坐下,讓自己被冰凍的血液,一點點的融化開。

二月初十,李元昊率兵十萬,進攻涇源路,兵圍渭州。

打與不打,趙禎其實很猶豫。在對夏戰略上,韓琦、范仲淹二人的意見不同。雖同為陝西經略副使,但韓琦主張集中兵力,尋找西夏主力決戰。

而范仲淹則主張,先鞏固自己的防線,進取綏、宥,然後佔領茶山、橫山,只要能控制這一戰略地帶,就能阻止西夏的侵擾,並展開反擊。

趙禎最終採納了韓琦的方略,集中兵力與西賊決戰。不曾想,失敗來的如此之快。耗費錢糧、損兵折將,軍心動蕩、士氣大挫。怕是三五年之內,已經沒有再戰之力。

疥癬之疾已成腹心之患。趙禎恨恨的想着。李元昊的計策很簡單,誘敵深入、各個擊破,偏就成功了。他眯着眼,彷彿看見了李元昊囂張的臉。

主將任福,被敵兵誘進了好水川穀。

其屬下大將朱觀,被敵兵圍在籠洛川穀,突圍不出。西邊兒,涇州都監王珪,率四千五百名步兵。東面,瓦亭寨寨主趙津,率兩千騎兵分別趕來救援,卻被阻截在山口寸步難進。

李元昊親率五萬兵馬,直撲好水川。西夏兵佔據險要地勢,弩箭齊發,本就是一邊倒的屠殺。西夏騎兵再沖入戰場,宋軍慘遭殺戮。

任福身中數十箭,血流如注,無法戰鬥,自殺殉國。武英、王珪、趙津、耿傅皆戰死,只有朱觀所率千餘人生還。此戰幾乎全軍覆沒,幾十名將校戰死,無一投降。

趙禎再次嘆息。此戰雖敗,但是軍兵深陷絕境,猶自奮戰不退,無一投降,大宋邊軍的忠勇風骨,則是此戰抹不去的亮點。

稍傾,趙禎道,「好水川之敗,諸將力戰以死。趨利以違節度,固失計矣;然稟義不屈,庶幾烈士者哉!宜當厚恤。」他定了調子,結束了宰執們,無休止的爭吵和彈劾。

陝西經略安撫副使韓琦,命任福率兵出西夏軍之後,伺機破敵。但任福輕敵追擊,被敵兵所誘,卻不是韓琦的責任。

趙禎有那麼一刻恍惚,似乎看見韓琦,就站在自己的對面,慷慨激昂的說着什麼,聲音彷彿隔了很遠,聽不清楚。

「元昊雖傾國入寇,眾不過四五萬人,吾逐路重兵自為守,勢分力弱,遇敵輒不支。若並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賊驕惰,破之必矣。」

就是聽信了韓琦的說辭,所以趙禎不再猶豫,決心與西賊一戰。選派夏竦,為陝西經略安撫使,韓琦、范仲淹為副使。韓琦主持涇源路,范仲淹主持鄜延路,共同負責對夏作戰事務。

趙禎放下了手中的戰報,只覺得心裏堵得慌,一口氣憋在心口,只想對着桌子猛揮一拳。他的眼睛有些濕潤,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

恢復了冷靜,正要商議後續人事安排。一名內侍匆匆而來,站在門口探頭往裏看,想進不敢進,一時轉圈跺腳,急不可耐。一咬牙,衝進了崇政殿。

「何事?」趙禎一惱,又耐下了性子問道。

「官家,二皇子薨逝了。」

「什麼?」趙禎有些詫異,一時沒有回過神兒來。但下一瞬他就驚跳了起來,雙眼一黑,軟軟的倒了下去。

他聽不見周圍驚叫,感覺不到有多少雙手扶住了他,只留下一個念頭在心裏逡巡不去。

「我的兒子沒了。」深深的疲倦侵襲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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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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