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山村兩三記

大倉村是一個和諧的村子，這裏雖然遠離城市，交通很不方便，但是這裏的風土人情格外的溫和，村子裏的人對待彼此都很好。

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們自由的在村子裏奔跑，農婦在閑暇的時候坐在一起聊天嬉笑，村口的幾位太公已經過了八十歲，也快要到自己的生死大限了，每日也就在村口釣釣魚，和幾個老人看看夕陽之類的。

太初每日就待在那一件藥房裏，安安靜靜的培養他種的草藥，有人送來患者，他便出手醫治，沒有人的時候，就一個人靜靜的配置草藥。

說來也怪，自從太初到了村子以後，村子裏就很少再出現傷者，而且外出打獵幾乎沒有再空手而歸過，村子裏的人對於太初，有着一種別樣的感激之情，幾乎沒有什麼人去打擾太初的作息，他就像是一個若有若無的人一樣。

明明舉足輕重，卻毫無聲訊。

住在太初房子旁邊的路太公則是沒事就到太初那邊，跟他學習怎麼配置草藥。

很長一段時間裏，路太公發現太初做的草藥，比自己做的藥效更好，還有許多草藥配方連他都不知道，可是太初知道，為此路太公沒少偷學太初的手法和做法。

太初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路太公來，他便沏上一壺茶，讓他靜靜的看，僅此而已。

三年過去了，某日太初從木屋中出來，手裏拿着幾本有些破舊的書。

每次有遊行的貨郎路過村子，太初都會讓村民幫他換幾本書，這幾年的時間裏，太初的木屋裏也堆滿了幾十本書，都是一些普通的書本，有民間故事，也有雜談，還有一些啟蒙讀物，太初沒事的時候，就會翻看這些書本。

身軀變成了凡人，太初每日也需要按照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會感到疲倦和勞累。

而今天，他就要做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教書。

這些書本太初已經全部讀懂，通過這些讀物，他學會了人族的文字，也該兌現之前許下的諾言。

村子得知了太初的想法以後，幾個老人激動的熱淚盈眶，抓着太初的手，顫顫巍巍的說了很多話，大都是感謝的話。

這座村子很窮，離城裏也很遠，城裏的教書先生根本不願意到這座偏遠的地方來教學，村子裏的人也是世代一個字都不認識，因為不認識字，村子根本就沒法和外面的世界交流，導致了村子越來越窮。

能夠出一個教書先生，教娃娃們識字，用幾個老人的話來說，那就是上天的恩賜。

學堂建好的時候，整個村子的大人都哭了，用的是最好的木材，裏面的所有佈局都按照太初的說法，一點一點的建好的，沒有人敢在這上面偷工減料。

「都給我聽好了！以後誰敢對太初先生不敬！可別怪俺滄大石的拳頭！」

「滄大石你給我下來！學堂前面，成何體統！先生莫怪啊，大石這是有點激動，您多擔待。」一個老人臉都笑歪了，拉着太初的手，生怕太初有什麼不滿。

太初淡笑，走進了村子建造的學堂，這裏的每一個部分，都是他根據記憶中的學堂建造的，四方四門，曾經他也走進過學堂，為天下授課，不論是神魔還是異獸，即便是神明，見他也要稱一聲先生，行弟子之禮。

「每日巳時，申時，到這裏上課，如遇忙時，便暫停授課，如此可好？」太初問道。

「好好好，到時候一定把娃娃們送來。」

村子裏一共也就才四十六戶，共計有三十一個孩子，太初便設置了三十一張桌子，每天給他們上四個小時的課。

每到夏天和秋天，便會停課四個月。

夏天天氣太熱，不適合在學堂學習，秋天需要囤積冬天的糧食，這一段時間外出打獵很多，受傷也很多，太初忙不過來，沒有時間去上課。

依靠着大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人的生命很脆弱，有的時候，可能外出的打獵團隊能夠全都回來，但是有的時候，遇到一些非常兇猛的野獸，一支小隊能夠活着回來的，可能也就只有少數的幾個人。

學堂建立以後，又過去了十年的時間，最初教導的那一批學生，已經可以當做老師去教導下一輩的小朋友了，而太初，每天仍舊授課四個小時，每次他上課，都會引來許多人的圍觀，每次太初都會講一些故事，大部分人來這裏，都是來聽故事的。

某天，有人渾身是血的推開了太初的門，抬進來幾個全身是血的人。

「太初，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太初看了看他們，輕聲問道「怎麼救？」

這四個人都已經死了，看傷口應該是遇上熊瞎子了，傷口足有半米長，人已經死了不下半個小時了。

這樣的事情，在這十年裏，太初最少見到了不下五次，有的是他教過的學生，有的是經常來串門的鄰里鄉親，在這座大山裏，人活着，是一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

又過了五年的時間，那幾位太公扛不住了，最終在一個年關，紛紛撒手人寰。

那一年過年，沒有一點的溫暖。

又過去了幾年，路太公死了，死的毫無徵兆，是太初坐在木屋的門口，靜靜的看着路太公躺在一張搖椅上，一搖一晃的靜靜死去，他出殯的時候，太初默默的坐在他的墳前待了許久。

有的時候，他會想起那一頭憨態可掬的熊神，和路太公一樣，總會在午後的時候，跑到自己的小屋旁，偷偷的吃一點自己種的野果和採摘的蜂蜜。

路太公的兩個徒弟繼承了路太公的衣缽，繼續給村子裏的人治療。

這個村子並沒有因為誰的消失而消失，舊的人離開，新的人誕生，生命一代又一代的延續。

有的人不甘在村子裏度過餘生，選擇了離開村子，他們嚮往太初口中描述的花花世界，不願意在這麼一個貧苦的村子裏活一輩子，在某天，跟着村外來的貨郎，去了繁華的人族城市，想要搏出一條生路。

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敗了。

成功的人當了大官，自此山珍海味，夜夜笙歌，不再是山村裏一個簡樸的少年。

失敗的人回到了村子，依然過着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生活。

有人想要給村子修一條通往外界的路，被村子裏的幾個老人拒絕了，理由很簡單，山裏人走出去，活不下去。

這一切，都和太初的關係並不大，他依然像是一個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二十年如一日，一個人坐在木屋裏，每日與草藥為伴，到了時間，就去學堂里為學生上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太初長相俊秀無比，村子裏自然有人傾心太初，不過卻沒有人耐得住太初的孤寂，太初一直都很溫和，卻給每個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明明沒有任何的惺惺作態，卻有種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感覺。

直到傾心太初的少女變成了人婦，有了自己的孩子，太初依然是一個人，安靜的先是不存在。

又是數年過去了，村子裏的三叔死了，曾經在村口接過太初的三叔，死在了野獸的嘴裏。

他的墳被埋在了其他的太公的身旁，弔孝的人很多，幾乎每個人都受過他的恩惠，在村子裏的人緣很好，他死的那天，太初在深夜拿着一壺酒，靜靜的走到他的墳頭，給他添了一壺酒，嗜酒如命，是太初對他最深的印象。

五十年過去了，太初成為了村子裏最老的一輩人，但是正如很久以前的事情。

當所有人老去的時候，太初依然年輕。

當老人們都死去的時候，太初依然年輕。

村子裏的人感到不可思議，近百年的時間裏，時間沒有在太初的臉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彷彿對於他而言時間並不存在一般。

而在這個時候，從其他的地方傳來有妖怪的傳聞，搞得人心惶惶的，不過幾年都沒有反應，人們也就當了個笑談。

在太初來到村子的第一百年的某個冬天，村子迎來了終結。

那是一個深夜，一頭妖怪襲擊了大倉村。

很大的一頭妖怪，身高不下數百米，巨足一踏就能令大地轟鳴，這頭妖怪從大倉村賴以生活的大山上沖了下來，整座山在顫動，這頭妖怪身披被大雪遮蓋的皮毛，腥臭的味道蔓延數百米，妖怪衝進了村子，僅僅只是帶起的餘波，就將村子掀翻。

大雪呼嘯，人們面對着天災般的情況毫無任何辦法，哭喊聲，叫罵聲，哭泣聲，各種聲音重疊到一起，從中太初可以聽到的，是絕望。

太初被壓在了重重的木板下，木頭將他的頭砸破了，血流不止，沒過多久就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亮了，太初緩緩的睜開眼睛，掙扎著從木板下爬了出去，靜靜的坐在滿是雪的廢墟上，默默的看着這個生活了上百年的地方。

已經沒有活人了，災禍之下，人命無比的脆弱。

忽然間，大雪中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太初古井不波的眼睛，頭一次有了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