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馬車緩緩駛出短巷,街上的行人大老遠就見到攝政王府的馬車駛來,立即識趣得往旁邊讓開,生怕擋了道。

跟隨顧明容多年的向郯,從前還是個人前風光,有身份的近衛。但自打三月前顧明容威逼利誘、半是脅迫半是哄騙地把謝宴拐到王府後,地位一落千丈,從近衛淪為跑腿和車夫。

看了眼身邊顯然早習慣的常衛,壓著聲音問:「你家公子又受欺負了?剛才見到,眼角發紅,跟哭過一樣——」

話沒說完,馬車內扔出一個杯子砸在他肩上,向郯手忙腳亂把飛出去的杯子撈回來,揉了揉肩。

那位太醫是不是老眼昏花?顧明容這力道,感覺骨頭都要碎了。

「你彆氣啊,老向說話一向沒譜,跟他名字一樣,再說,你生他的氣,不理我做什麼,仲安,我傷口好像裂開了……」

向郯感覺到常衛同情的眼神,默默嘆了一聲。顧明容哪裡都好,就是臉皮太厚。

分明是擔心謝家會為難謝宴,又讓謝宴不好過,這才不顧傷勢非要趕來門口等著,隨時打算進去仗勢欺人。

結果人接到了,說出來的話倒也不嫌酸。

他要有個美人在懷,那也——

不是說不出口。

謝宴聽著顧明容的胡言亂語,再煩悶的心思都被攪得亂七八糟,腦袋裡嗡嗡嗡的響,哪裡還有功夫去管謝家的事。

內宅之爭,不外乎名分、地位和前途。

他自己掙了一份前途,已經是位極人臣的帝師,謝家那些東西送到他跟前他都不見得會拿起來看,也就只有林氏以為他把著不放。

看一眼顧明容,擔心他傷口裂開,謝宴側身打開車上暗格,正打算幫他處理一下,就見顧明容臉上玩笑之色,愣了下,惱怒地看著顧明容,「又騙我?」

顧明容靠在車壁上,扯了扯嘴角笑得一臉得意,「每回都會上當,你是不是真的傻?」

「鬆手。」

旁邊謝嬈抱著剛到手的一盒糖糕,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來回在兩人身上打量,最後決定,抱緊自己的糖糕不摻和大人們的事。

謝宴沒好氣瞪著顧明容,他現在懷疑,昨日在他來之前,顧明容就串通好了太醫,有意把傷勢說得很重,不然本該在床上躺一個月的人,怎麼會第二日就一副沒事樣還能下地。

剛打算教訓一下顧明容,剛一抬眼便看到顧明容臉色發白,額角滑落冷汗,謝宴瞬間變了臉色。

「顧明容!」

咬牙切齒喊了聲,謝宴連忙打開暗格,翻找了一下才找到止痛的藥丸,連水都顧不上找,硬塞到顧明容嘴裡。

「常衛,去太醫院把胡太醫請來。」

「是。」

「你彆氣,我是擔心你又被那兩個糟老頭子欺負了,他們待你還不如我待你好,偏你對他們比我好。你只有我能欺負,誰敢碰你一根手指,我就殺了他。」

謝宴打開顧明容伸來的手,別開臉,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顧明容低嘆一聲,實在不明白謝宴這彆扭性子是隨了誰,反正是不會像謝平和謝宏那對父子,大概是隨了早逝的母親。

挪了一下身子,牽動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氣,咧了咧嘴,把頭靠在謝宴肩上。

「別動,再動傷口更嚴重了。」

「顧明容,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謝宴氣得頭昏,扭過頭垂眼看著顧明容,怕嚇著謝嬈壓低了聲音,「我看你是真不知道。」

顧明容不作聲,只把手繞到謝宴腰后抱著他,哼唧了兩聲。

謝宴咬了咬牙,眼裡浮起一抹水色。不由想起早上給顧明容換藥時,血肉模糊的傷口,一指長,快半指深的傷口,纏了一晚的細布上血跡斑駁。

「疼嗎?我有糖,你要不要吃?」

「疼。」顧明容嗅著謝宴身上的葯香,眸色一沉,低聲道:「他們又給你請了大夫,還用了葯?」

聞言謝宴神情閃過一抹無奈,知道顧明容在乎什麼,伸手輕輕撫著他的頸側,「放心,我心裡有數,他們樂意這樣,我配合就是。」

「說了,你的身子只有我能——唔!」

謝宴伸手捂住顧明容胡說八道的話,眯眼暗暗警告,見顧明容怨懟的眼神才鬆手,「嬈嬈還在。」

「那小丫頭不在就可以?」

「……嗯。」

對顧明容輕佻又亂來的性子,謝宴從前還難以接受,誰知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久經磨礪,早已能心平氣和應對。

只是這人不懂得見好就收,越發得寸進尺,只要兩人獨處,說話就沒羞沒躁。

聽到謝宴的話,顧明容來了興緻,轉頭看向旁邊謝嬈,「嬈嬈,王府里有許多美人,你喜歡誰,今晚就讓誰陪你睡好不好?」

謝嬈收緊了抱著食盒的手,怯生生看了眼謝宴,發現謝宴竟然紅著臉,一臉不解,歪著腦袋認真思考了一下,「我不可以和大哥睡嗎?」

「不行。」顧明容臉上笑容消失,完全不顧對面只是個五歲孩子的事,「男女有別,你是小姑娘怎麼可以和仲安一起睡?」

「……大哥。」

「顧明容,你——」謝宴實在無奈,對顧明容看似正經的不正經實在沒轍,比臉皮厚,他甘拜下風。

顧明容皺著眉,也收緊了胳膊,「反正不行,府上那麼多女使,挑一個好的照顧小丫頭不行?非得你照顧?嘖,你怎麼又瘦了?」

「啊?」謝宴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腰上的手不安分起來才明白顧明容話里意思,「沒有的事。你手也不想要了?」

停下手上佔便宜的動作,顧明容認真解釋,「之前量不是這樣,這一個月里,又要照顧小皇侄,又要處理朝政,六部那些人一個比一個煩,正事不幹,官腔打得厲害,成日打秋風,你怕是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原本又冒頭的怒意被顧明容三言兩語哄得無影無蹤,謝宴垂眸和顧明容對視,笑了起來,然後點頭。

不可否認,顧明容雷厲風行的手段比他更適合朝堂,他一個太傅,縱有心思去和那些人周旋,到底不能震懾住那群人。

手握兵權,才能威懾朝堂。

馬車才在王府門口停下,常衛和太醫的轎子也到了門口。謝宴把謝嬈抱下車,交給常衛照看,轉身正打算去扶顧明容,就見顧明容自己下了車。

眼神怔了怔,突然察覺到什麼,下意識往附近看去。

燕都的皇宮在北邊,沿著北邊一帶都是王族宗室的宅邸,各家守衛森嚴,尋常人難以涉足。

顧明容是先帝兄弟,如今的攝政王,光是正門就有十六名守衛駐守,府上近衛約六十人,女使、小廝還未算在其中。

今日有些不同,巷口守衛撤掉了,有小販和挑夫在附近走動。

斂了斂心神,謝宴等在一旁,顧明容神情自若下了馬車,走到他身邊,伸手牽著他往門裡走,還湊到他耳邊說話,動作親昵,和以往一樣。

「那群人想一探究竟,那就讓他們看個夠。」

謝宴疑惑道:「昨夜有探子入府?」

「不止一批人,我讓老向把人都放進來了,只是探探虛實,那不如就放些消息出去,免得分撥來,麻煩。」

謝宴:……

昨夜他到底睡得有多沉,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來過。謝宴正暗自懊惱太不警惕,就見顧明容眼裡的揶揄笑意。

「看來我不在,你也睡不好,我還以為只有我睡不好。」

「……沒有。」謝宴綳著臉否認,只是已經染上緋色的耳尖出賣了真正的心思。

常衛抱著謝嬈和向郯站在一起,看著並肩走入正廳的兩人,默然對視一眼,連旁邊胡太醫都有些尷尬。

輕咳一聲,捋了捋鬍子,「這、這果然是年輕人,身體好。」

「胡太醫請,還是再檢查一番為好。」

「是是是,請。」

外界不知顧明容的受傷一事,而謝宴體弱是全燕都都知道的事,胡太醫出現在王府,也沒什麼可疑的。

死撐了一路的顧明容,躺在床上,握著謝宴的手,胡太醫清洗傷口換藥時,碰一下叫一聲,不肯撒手,哼哼唧唧跟謝宴撒嬌。

胡太醫一臉木然換完葯,起身時看了眼謝宴,輕搖了一下頭。

當今帝師,著實是委屈了,攝政王這性子,非常人能忍受,不愧是先帝所託之人,為了皇上,忍辱負重。

「太傅,可要老夫順道也替你診脈?」

「不用,勞煩胡太醫記掛了。」謝宴輕聲道謝,彎腰替顧明容擦了臉上疼出來的汗,「向郯,送胡太醫。」

胡太醫明白謝宴的性子,也不多言,叮囑道:「王爺不可再任性,身體底子好也經不住折騰,還是穩重些好。」

顧明容閉著眼「嗯」了聲,算是答應。

送走胡太醫,謝宴抽出手,發現向郯走了進來,回頭看著睡著的顧明容,壓低聲音示意向郯外邊說話。

「什麼事?」

「遇刺時捉住的一個活口,審了兩天一夜,什麼都沒交代。」

「他……可有交代過怎麼處置?」謝宴擰眉,想到顧明容腰側刺目的傷口,清俊的臉上起了殺意。

向郯道:「王爺說,大人可代為處置。」

謝宴還未說話,就見常衛牽著謝嬈走進院子,臉上寒意褪去,向兩人走去的同時低聲對向郯說:「那便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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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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