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
富氏繭庄不小,但前面擺出了五桿大稱給賣繭的人稱重,看着也不寬敞了。
在夥計的招呼下,人群漸漸分成了五行,排著隊去賣繭。
因着富氏繭庄價格公道,又從不壓秤,結的錢比賣繭人預估的只高不低,兩邊人心情都愉快,所以速度很快,不久就輪到了十月。
「千絲蠶繭多少錢一斤?」姜氏放下背簍問道。
旁邊的賬房先生毫不猶豫道:「千絲蠶繭一錢銀子一斤。」
居然是一錢銀子一斤!姜氏頓時露出了喜色。
「今天就帶了兩背簍過來,你們稱一下有多少。」姜氏立即將背簍遞給掌稱的,又幫十月接背簍。
賬房先生立馬抬頭笑道:「家裏有多少都可以送過來,我們繭庄這段時間都開着,不拘是不是開集日。」
「好,我們下午就開始背過來。」姜氏笑道。
說話間,掌稱的已經稱好了:「大背簍里八十五斤,小背簍里二十斤,總共一百零五斤。」
旁邊的夥計將兩個背簍的蠶繭都倒了出來,粗粗的檢查了一下道:「都是上好的蠶繭,沒有壞繭、污繭,也沒有浸水。」
「總共十兩五錢銀子,你收好。」賬房將數好的銀子遞給姜氏,又在賬本上記了一筆。
姜氏驗了銀子收好后,又對着賬房把包金絲繭的帕子打開了一角:「這種繭,不知你們繭庄收不收?」
賬房看到金黃色還有點怔愣,反應過來后當即露出了喜色,接過姜氏遞給他的那個繭,就開始仔細檢查了。
「這種繭我們收!」確認后,賬房立即起身,態度更加親切了,「請到后廳詳談。」
姜氏雖然有些緊張,但也沒有扭捏,帶着金絲繭拉着十月就跟着賬房走了進去。
「東家,收到金絲繭了!」賬房一進門就壓低嗓子喊道。
內室一陣響動,很快富莊主就疾步走了出來:「快拿給我看看。」
看來金絲繭確實很珍貴,十月看着富莊主的反應想到。
「是這位夫人的金絲繭嗎?」富莊主確認之後,立馬雙眼放光的看着姜氏手上的小包,「有多少,我們都收。」
姜氏被那個稱呼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問道:「金絲繭你們怎麼收?」
「金絲繭有市無價,我們就按十兩金子一兩繭的價格算!」富莊主毫不猶豫的比了個十。
姜氏咽了口口水,即便是早有預料,真聽到了這個價格,還是被嚇住了。
富莊主見姜氏面無表情,那小女孩也不動聲色,咬了咬牙又道:「十一金!」
姜氏抓住十月的手有點抖。
「十二金!真的不能再高了。」富莊主的胖臉都開始冒汗了,「這個價你同不同意?」
十月點點頭:「好,就十二金。」
富莊主這才舒了一口氣,看着姜氏右手上的小包,臉上堆滿了親切的笑容。
十月捏了捏姜氏的左手,姜氏勉強鎮定的將手上的小包遞個了富莊主。
賬房先生拿了小稱要幫忙稱,被富莊主拒絕了。
富莊主搓了搓手,才裝好金絲繭掛在稱鈎上,提起稱頭上的繩子,一點點的撥動那個小秤砣,直直秤桿平衡。
「一共五兩六錢,你看看對不對。」富莊主將稱拿到姜氏眼前道。
姜氏仔細數了一下刻度,點頭道:「沒問題。」
賬房很有眼色的準備好了兩個二十五兩的大金錠、一個十兩一個五兩的小金錠,又當着姜氏的面稱了二兩二錢的金裸子,然後一起遞給姜氏。
「可以回去再仔細找找,說不定還有摘漏了的金絲繭,即便是一個我們也收。」富莊主拿到了金絲繭后,也不再心痛金子了,還認真的叮囑姜氏道。
姜氏包了金子貼身放好后,連連點頭:「放心,只要還有,我們一定給你拿來。」
「數量雖少,但好歹還是收到了,總算是對□□閣有交代了。」富莊主送走姜氏后,還看着金絲繭不錯眼。
姜氏本來還打算逛街再買些東西的,但身上揣了這麼多金子和銀子,心裏總是慌慌張張的,怎麼踏實不下來,當即就要回家。
「娘,家裏還有些錢,夠我們生活一陣子了,這金子不如存進錢莊吧?」十月想起自己四面漏風的房子不由提議道。
姜氏咬了咬唇,點頭同意。
她們這個小鎮只有一個錢莊——大夏陶朱錢莊。
雖然陶朱錢莊歷史悠久,從沒出過錯,但本着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裏的原則,姜氏還是只存了五十兩金子進去。剩下的十多兩金子和銀子,就好生揣在身上,打算回家后再藏好。
拿好錢莊的憑證后,姜氏才帶着十月放心的逛街。
有了血靈芝和金絲繭兩筆意外收入,家裏還有幾百斤繭沒賣,又學會了養蠶,以後的也有了穩定的收益,姜氏在銀錢上捏的就不是那麼緊了。看着十月瘦弱,忍不住買了些肉;看着十月衣裳破舊,又忍不住給她買了兩身。
「娘,你也買幾身新衣裳吧。」十月看着她娘發白的衣裳不由磨道。
姜氏毫不猶豫的拒絕:「我這個年紀了,穿什麼衣裳不一樣?」
「娘還年輕,穿新衣裳漂亮。」十月拉住她,不讓她走。她娘的衣裳就這麼兩身,有時候沒來得及曬乾,換洗的都沒有。
姜氏有些窘迫,但還是把十月往外拉:「我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漂亮,錢存着修新房子,不能亂花。」
牆都開裂了,冬天一點都不暖和,姜氏早就想過新房子的事情,不過以前沒錢,也只是白日做夢,現在有錢了,有奔頭了,就更捨不得花了。
其實內心她內心深處還有個念想,就是存夠了錢帶女兒去府城,再找醫術高明的大夫給她看臉,她相信她女兒的不會一直這樣的。
姜氏下了死力氣,十月終是拗不過,被拉了出去,看着四周的目光,和她娘的堅決的態度,十月終究沒再說話,想着等賣了藥材她再悄悄給她娘買衣裳也一樣。
「娘真的很漂亮……」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雖然暫時順從了她娘意思,但十月還是忍住不道。
她娘是真的漂亮,平時綳著臉不容易發現,但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小馬屁精!」姜氏拍著十月不由笑了一下。
十月看着她的笑容立馬道:「真的,就是這樣笑着最好看了。」
「我笑了?」姜氏的表情一下子凍住了,手指不由撫上上了臉頰。她有多久沒笑過了?她以為她記不得怎麼笑了。
十月點頭:「娘這幾天都笑得很好看。」
是了,這段時間沒有了債務和生活的壓力,她的心底的重擔一下子放鬆了,可能確實笑了。
回去的路上,姜氏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一會兒板著一會兒笑。十月看着這情況也不打擾,只幫她留意腳下。
在經過水田邊時,姜氏看着水裏自己和女兒的影子,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喵嗷~」絨球叫了一聲,直接從十月的懷裏跳到了地上,伸了個懶腰,大搖大擺的走了起來。顯然,離開人群后它又活波了起來。
姜氏被這聲貓叫驚醒,不再沉溺與自己的思緒,又若無其事的加快了腳步。反正一切都在變好,以後會更好,她不該沉溺與過去的苦難。
她娘其實也是很在乎容貌的,這一世定不讓她娘過度勞累導致容貌早衰,走在後面的十月下定決心。
至於她自己的容貌?就只能等入道時的洗筋化髓了。
回到家后,姜氏又忙着裝蠶繭,似乎已經把剛才那些起伏的心緒完全壓了下去。
十月也沒多說,快速的收拾飯菜,打算吃了飯再跟她娘跑幾趟。
「……喵,喵,喵。」絨喵不停的在十月的腳邊打轉,明顯是聞到了肉味了。
十月切了一下塊遞給它:「給你,小饞貓。」
小貓一下子叼過肉塊,就呼嚕呼嚕的吃了起來。
飯後,十月又和她娘去繭庄,臨走給小貓打招呼的時候,它還在愉快的草叢裏捉螳螂,明顯沒興趣跟她走了。
「不把你關在屋裏,但也不能跑遠了,知道嗎?」十月關好門后,揉了一下它的小腦袋。
小貓還緊盯着草叢裏的螳螂,瞅準時機一下子撲過去將螳螂死死的鎮壓在爪子下,才回頭對着十月喵了一聲。
十月知道它同意了,對於它的態度也不以為意。
再次趕到集市時,發現集市口圍了很多人,集市口牌坊上的晶板開始亮了。
「這是怎麼了?」姜氏問旁邊的一個女子。
「據說新府君到任了,縣裏的官差拿了傳影符過來。」那女子激動道。
大夏皇朝為了政令通暢,在九個州府下的每個縣、鎮都設立了能夠傳送影音的晶板。
卧龍鎮的晶板就在集市口的牌坊上,整塊晶板平時都是一塊花紋好看的石板,但只要連接了特定的傳影符,就能顯現特定的影像。
對於信息不暢,娛樂貧乏的卧龍鎮百姓來說,晶板每一次亮起都十分值得期待。
有傳影符?姜氏眼睛一亮,也將目光轉向了晶板。
秋韻府君到任了!十月看向晶板攥緊了雙手。
晶板上的畫面越來越清晰,首先出現的是一條寬闊又乾淨石板的街道,裏面有各式打扮的百姓和商人。
「天啊,這就是府城?!比我們這裏好看了好多。」人群中立馬爆發出了慕的聲音。
「當然,不然怎麼能成為府城。」
「府城果然不一樣,連路都是青石板鋪得整整齊齊的。」
「你們看那些人的衣裳多好看。」有小女孩指著晶板畫面里那些圍觀的百姓道。
「要是我們也生活在府城就好了。」有人羨慕道。
所有人都目不暇接的盯着晶板,從裏面尋找各種新奇的事物,口裏不住的發出驚嘆。
但很快,所有認都沒心思再留意其他東西了,因為晶板里悠閑的場景變了。
先是一陣鼓樂之聲,百姓和商販都興奮地退到兩邊,將中間的道路空了出來,一邊整理着衣襟一邊熱切地注視着前方。
很快就跑來了一隊整齊的府兵,在街道兩旁駐守,接着就是新官到任的儀仗隊,儀仗隊過後又是一隊騎着白馬的女護衛。
這些女護衛身着銀色輕甲,動作矯捷,身體中似乎蘊含了無盡的力量,莊重的臉上似乎也有一種有別於男人的英氣。
「爹,我也要當兵,要當像她們一樣的兵!」一個小女孩兩眼放光地指著晶板里的女護衛大喊道。
場中立即爆發出一陣笑聲,小女孩的爹也笑道:「你這個小身板可不行,得多吃些,長高些別人才收。」
「我今天就要吃一大碗飯!」女孩捏著小拳頭鄭重的點頭。
「府君大人,是府君大人!」有人大喊,又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剛剛的眾人的說笑間,長長的隊伍已經過去了一半,府君大人御馬而來。
即使駿馬平治,一身緋色官服也紋絲不亂,一個玉冠將頭髮高高束起,除了腰間的一根纏着金絲的莽鞭,身上再無多餘配飾。
「這就是我們九江府的新府君啊,長得真威嚴!」有婦人自豪地感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道:「那身形一看就結實,那臉型一看就知道能鎮住人。」
只聽這些人的對話,不知情的人一定以為秋韻府君是個孔武有力的方臉女人。但其實秋韻府君身材勻稱,臉型柔和,表情也算不上嚴肅,但周身的氣場,讓人不自覺的忽略她的外貌。
「爹,我不當兵了,我要當府君!」那小女孩看着晶板上的人滿眼崇拜。
中年男人想要附和女兒,但終究還是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府君是大官,一般人是當不了的。」
「什麼人能當?」小女孩還歪頭看着她爹,周圍的人也不由分了一些注意力給他。
男人摸著女兒的頭輕聲道:「得科舉入士取得道籍的人才可以。」
「雖然科舉不限出身,但我們這地方窮,連個像樣的書院都沒有,孩子們就是想讀書科舉也沒希望了。」有人頹然的感嘆道。
這話一出,現場的氣氛陡然低落了。
書院,很快就會有了。十月注視着晶板里的府君心裏默默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