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又」字用的妙。

老趙本名趙勞,名字雖只有兩個字,讀起來卻莫名的拗口。於是他就多了個「老趙」的外號,從學生時代被叫到工作后,從沒換過。

他和沈袞高中的時候就是同學,不過那時候他兩不熟。

或者說沈袞和任何人都不熟。

重點高中的學生大都各自沉浸學習無法自拔,平時的課餘時間也有自己的小團體,唯有沈袞獨來獨往,跟誰也沒怎麼說過話。等到了大學,他兩去了一所學校,雖然不是一個專業,但還算有緣,有些公共課會一起上,老趙便時不時跟沈袞打個招呼、套個近乎,維護同學情誼。

後來他發現,沈袞天上地下看什麼都不順眼的古怪性格,並不是因為他是獨行俠,大家對他產生了認識偏差,而是他本來就這樣。高冷只是假象,高傲才是事實,從不說廢話,一開口就一針見血直戳人痛處。

不過每次老趙跟他說話,他都不會視而不見,禮貌的回答與問候一次不少,這讓老趙深覺這個人其實不錯。

兩人真正熟絡起來,還是大二下學期,某日兩人專業公開課又撞到一起,下課離開教室的時候。

那天兩人都收拾的晚了點,老趙就過去跟沈袞打了個招呼。

跟以往不一樣,沈袞沒有在老趙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回個「早」或「嗯」,而是看了他兩眼,「嘖」了一聲。

這聲「嘖」,輕而短,其中隱含的嫌棄意味簡直像要滿溢出來。

老趙發誓他聽到的那一刻,頭皮都快炸了。

然後他就和沈袞進行了一段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對話——

沈袞:「嘖。」

老趙懵逼:「……哈??」

「你撞鬼了。」

老趙持續懵逼:「……啥,啥玩意兒?!」

沈袞掏出一把符籙:「需要驅鬼符嗎,學生價原價五百,現在給你打五折,二百五一個賣給你,貨真價實新鮮出爐。」

老趙:「……」

他敢保證這是他認識沈袞以來聽過他說的最長的句子!

反應過來后,老趙滿臉可以去UC瀏覽器新聞部的震驚,震驚的不知是沈袞說話的內容,還是說話的長度,以至於他張著嘴目瞪口呆,很久沒有接話。

見他不說話,沈袞又看了他兩眼:「算了,收你一張草稿紙,送你一個吧,以後注意點避開那些東西。」

說着,他取出一張符籙放在了老趙跟前的桌子上,拿起一張草稿紙做報酬,起身走了。

沈袞離開,老趙這才回過神,卻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他確實被怪事纏上了。

上周末,寢室里幾個大小夥子為了贏得聯誼女生們的歡心,炒熱氣氛,提議要玩筆仙。當天倒沒什麼事兒,那天之後,大家就一個接一個生了怪病。輕的頭暈腦脹,渾身沒勁兒,嚴重的甚至臉色發白貧血昏迷,去醫院查卻說他們健康得很。

生病的順序是按照他們當時問筆仙問題的順序,一個人一個人傳播一般進行的,前面的人越來越虛弱,總也不見好,後面的又緊跟着跪了一片,一時間大家都有點慌張。

按照順序,下一個就是老趙了。

他們也覺察出了一些不對,但很快便自己否認了。畢竟幾個人都是在科學熏陶中,成長了近二十年時間的新時代青年,他們甚至連懷疑論者都不是,而是堅定的無神論黨,提起怪力亂覺亂神就會覺得是愚昧的封建迷信,只有未接受過二十一世紀系統教育的人才會深信不疑。

之所以玩筆仙的遊戲,不過是為了炒熱氣氛,過程中好像感受到了筆上傳來的力氣,也只以為是有人故意惡作劇。

老趙自己還故意反向用力,試圖增加遊戲的趣味性,雖然他使勁兒沒有使過對方,被牽着走了。

至於生病,估計是意外,肯定是最近大家要交的報告和論文太多,太過勞累導致的。

可是現在沈袞卻直接來了一句「你撞鬼了」。

一下就勾起了老趙心底那被刻意壓制的恐懼猜想。

那天之後,生病的詛咒直接跳過了老趙,而沈袞給他的符籙上的硃砂顏色也變得黯淡。

老趙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跑去找沈袞,給他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請求他幫助一下其他人。

都是學生,也沒什麼經歷來源,出手費是請沈袞吃一頓重慶火鍋。

吃飯的時候,老趙感慨:「雖然我們玩的時候不相信,但是也沒有問『你怎麼死的』這種禁忌問題,怎麼就被纏上了呢?」

沈袞抬眼看他:「因為你非要跟『它』對着干。」

老趙:「……」

就因為他不服氣,故意使反勁兒嗎?

這麼多年過去,再回憶起往事,老張只有一個感覺:五百一張的符籙可真尼瑪便宜!

現在博物館里陳列著明碼標價的符籙,對於他這個上班族來講,無異於是天價。

老趙摸了摸自己工作后漸肥的啤酒肚,想到自己逐漸后移的髮際線,十分懷念從前——那個時候,他還是個一米七出頭有着濃密秀髮的瘦子;那個時候,沈袞還不是一個奸商。

大人,時代變了。

收回思緒,老趙跟在沈袞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天博內。

邊走,沈袞邊掏出一張驅鬼符扔給老趙:「老規矩。」

老規矩是指老趙要承包天博一周的食材,因為他付不起買符的錢。

「沒問題。」老趙趕緊接住驅鬼符,收好后,指天發誓說,「我保證,這次的傢伙絕對不是我主動招惹的!前段時間我不是買了車嗎,還跟你顯擺過,誰知今天這車就半路拋錨了。沒辦法,我只能把車停在荒山野嶺的高速公路上,誰知道剛下車就是一陣冷颼颼的風吹過,我當即感到不對,車被拖走後家都不敢回,立刻就來找你了!」

說完,他的聲音弱了下來:「哎……我真又沾上那玩意兒了啊?」

沈袞不答反問:「怎麼過來的?」

「打車來的。」

沈袞面無表情地說着誇他的話:「意識到自己沾上東西了,還敢一個人座深夜的出租,你挺強的。」

聽了這番話,老趙後知後覺地背後發涼,深夜出租可不就是傳說中高頻出現的恐怖場景?什麼頭可以三百六十度角旋轉的司機,路遇無腳的白衣少女,開往墳場找不到出路的鬼打牆……

越想越害怕,老趙欲哭無淚:「不,兄弟,別嚇我了……現在不是鄙視我的時候,現在是拯救我的時候!」

「你暫時沒事,死不了,只是沾了點陰氣。」

老趙舒了一口氣:「這我就放心了……」

「不過——」沈袞又看了他面門一眼。

「啥?!沈大佬您說,我都能頂住!」

「你身邊似乎有什麼最近常用的物件和『它』有關。」

老趙真的要哭了:「你的意思是……」

沈袞:「你還會再遇見『它』。」

「能幫我超度了嗎?」

「培訓新員工,沒空。」

太無情了。

說着,他們已經走到了博物館內。

進入天博內,迎面是寬敞的大開間,白熾燈通明,沒有絲毫陰森感,這就是天師博物館陳列展品的地方。展示區和普通的博物館沒什麼兩樣,唯獨玻璃櫃里放置的東西怪異,從符籙、丹藥、書籍、怪石、桃木劍到古董法器……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不明生物的標本和化石。其中每樣東西的櫃前都貼有解釋說明,大部分還有標價。

只是這地方無人問津,柜子裏的東西,與老趙上一次見到的沒有任何變化,足以見得天博客流量有多稀少。

穿過展覽區往裏,便是休息室。

這是沈袞工作的地方,整個長方形的休息室,用松柏盆栽和刺繡屏風隔成了兩個區域。

進了休息室的門就是前區,前區正中間擺着一張方方正正的紅木桌子,桌子上擺着成套的筆墨紙硯,以及畫符用的黃紙和硃砂,桌子前後放有兩把椅子。進門左手邊的牆上掛着一把古劍,古劍旁釘了幾排木架,木架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瓷瓶,右手邊的牆上掛着一個羅盤,同樣也有幾排擺滿了瓷瓶的木架。

至於後區,則是現代化的設施,沙發、玻璃茶几、留聲機、黑白電視機、台式電腦……還有掃地機械人。一應俱全,牆角處還有上二樓的旋轉樓梯,一看便是私人區域。

說它現代化,確實是怎麼方便省事兒怎麼來,可偏偏那大肚子的電視機和留聲機又顯得格格不入。

老趙也只是有幸進到後區幾次,每次都被沈袞很快趕了出來。

此時,前區的方桌前坐着一個人,正低頭認真翻閱着手裏的文件。

老趙心底一動,這莫非就是沈袞說要培訓的「新員工」?

這麼想着,他定睛朝那人看去,驚訝地發現這人居然梳着長發身穿古裝。

感覺到有人進來,坐在桌前的人抬起了頭。他面容是毫無血色的蒼白,身形修長而單薄,五官出眾容貌昳麗,抬眼間氣度斐然,眸中乍起的波瀾撥人心弦。他僅僅只是坐在那裏,便是古人名士風骨的具現,彷彿從後人妄想中走出來的一般,超然物外,清俊通脫。

看見沈袞,他面容嚴肅,皺眉拿起剛才在讀的文件,道:「我仍覺此合同有一二問題。」

他說話一板一眼,今古參半,乍一聽有些不倫不類。

沈袞勾唇:「什麼問題?」

那人聞言,板着臉道:「合同中為何不提及社保?我偶然聽說過,現世人尋差事,皆會要求聘方交五險一金,否則便會另謀生計。」

老趙本來還沉浸在看到那人正臉的茫然中,這時聽到這話,當即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問沈袞:「你真沒給你的員工上社保?你這樣可是典型的黑心老闆,會被查的……」

沈袞斜眼看老趙一眼,問:「五險一金是什麼?」

「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以及住房公積金。」

「那你掰著指頭數數,這裏面哪一項是千年殭屍用得上的。」

老趙恍然:「哦,原來是千……千年殭屍?!」

梳長發着古衣的男人亦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問沈袞道:「我有千年?」

沈袞動作隨意,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當然,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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